前世結婚後,傅遲也像這樣總是把和林薇是“好朋友”這句話掛在嘴邊。
其實我懂他的心理。
他愛慕林薇,卻讓我懷上了孩子,這讓從小被誇風清氣正好兒郎的他陷進了一個巨大的錯誤裡。
要抹平這個錯誤,他隻能說服自己擔起責任,至少表面上要把我當真正的妻子來看待。
所以他出於責任和我約好登記結婚,又出於本心辜負了我,這讓他覺得“愧疚”,覺得自己“不負責”。
所以他為了讓自己心安,隻能安撫我、補償我。
安撫我的方式,是不斷催眠我,也催眠他自己:傅遲和林薇隻是好朋友,他們沒有做任何錯事,所以何芳也不該有任何脾氣。
而現在他補償的方式,是把他的朋友領到家裡,讓我做飯伺候他們。
他大概覺得,隻要把我拉扯到這群看不起我、敵視我的人面前亮個相,讓我做幾頓飯討好他們,就算看重我了,就算補償我了,我該百般感恩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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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如果我真的不在家,他會放任朋友們奚落嘲笑我,因為隻要我沒聽到,這些就不算數,不算他對我不負責,他也不會不安。
他心裡想的,嘴裡念叨的,實際上做出來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自己。
8
眾人聽到傅遲的話,相繼打哈哈應和。
傅遲就走過來敲了我的門。
“芳芳,我帶了舞隊的朋友來跟你認識,你看晚飯怎麼安排?”
作為一個“高嫁”的未婚妻,於理我該出去好好招待他們;作為一個愛著傅遲的女人,於情我該對他百依百順。
可這兩個我現在都不是了。
不過我的口琴摔髒了,我確實要出去找抹布擦一擦。
我爬起來,開門。
面前站著傅遲,他笑著讓開,背後是一眾看不起我的人。
林薇坐在最中間,她姿態端莊不失舒展,膚色白,五官秀麗,身量纖細而不纖弱,一副好容顏勝過我千百分。
在她烏黑的頭發上,插著一朵白色小花。
我看著那朵花苦笑一聲,在眾人的注視下,忍著剛做完人流手術的疼痛姿態詭異地走進廚房。
可身後的傅遲甚至沒看出我走路姿勢的怪異。
“芳芳,不著急做飯,你先跟大家認識一下。”
“這位是林薇,你知道的,我們舞隊最出色的女舞者,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
“砰!”
傅遲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我在廚房拿了抹布,沒看任何人,徑直回屋關上了門。
仔細擦拭著口琴時,門外是他們的憤怒。
“遲哥,她這是什麼意思?”
“對林薇姐有意見?她憑什麼有意見,要不是她懷了孕憑她也能嫁給你?”
林薇打斷:
“你是要結婚的人了,我們雖然清清白白,但確實該避嫌,什麼好友不好友知音不知音的,是我不懂事了。今晚你們吃吧,我再去練練舞。”
眾人連忙追了出去,傅遲挽留她:
“你是最通情達理的,怎麼會不懂事?是她不懂事吃醋了,我會和她解釋的。”
林薇語氣溫柔坦誠:
“你也別說她,喜歡的人被別人搶走,她的這種心情我怎麼會不懂呢?今晚還是我來下廚吧,不過我的手藝你一直知道的,不許笑話我。”
幾句話之間,門外又其樂融融。
林薇掌勺,傅遲打下手。
在我和他原本約定領證結婚的這天,傅遲和林薇熱熱鬧鬧招待了屬於他們的朋友。
我聽著外面的動靜,心裡平靜又有些悲涼。
我把擦幹淨的口琴放在嘴邊,吹出音調。
無所謂,再過十八天,我就離開了。
最後十八天。
9
人流後,我的身體虛弱得出乎意料。
這一躺就是十天。
我剛養好了身體,傅遲的媽媽又犯了老毛病,腿疼難耐。
傅遲在舞隊訓練時,我是輕易聯系不上的,這個年代車馬郵件都很慢。
快的不是沒有,可以去小賣部借座機,但他也不一定能接到。
想到這個,我又回憶起前世,每次傅遲用座機打過去都能立刻被林薇接到,我剛開始還自怨自艾,或許是她和傅遲的緣分太深,我到底不如她。
可後來,我發現他們其實早就約定好了時間,每每從舞蹈隊分別各回各家,都提前約定什麼時候給對方打電話。
明明他每次回家就待那麼一兩天,竟然能對自己日日相處的“好朋友”思念到如此地步。
我一年收到的那七八封安撫信,比起來真是可憐又可笑。
現在我也懶得聯系傅遲,和前世一樣,獨自一個人背著他母親去衛生所吊水。
但她心疼我,不樂意:
“芳芳,去小賣部打電話讓傅遲回來吧,還是讓他來背,你的小身板怎麼扛得住我呢?我看你前幾天身體也不舒服,臉色白得嚇人。”
我虛弱了這麼多天,連老眼昏花的老人都發現了,傅遲卻沒發現。
我拒絕了老人的好意。
前世我嫁給傅遲後,獨自養大女兒,照顧臥病在床的她,她心疼我被一老一小捆在身邊,精神上給了我很多支持和安慰。
我生產時傅遲沒回來,她還為我痛打過自己兒子,把家裡為數不多的財產盡數交到了我手上。
在她過世前,她握著我的手,重復著一句“我對不起你,傅遲對不起你”。
這個家裡真正對我有一分疼惜的人,隻有她。
我想最後好好照顧她,畢竟七天後就再也不會見面了。
吊了三天水,她的腿疼緩解了,傅遲也從舞蹈隊回來了。
得知自己媽媽跑了三天衛生所,傅遲語氣著急:
“林薇當上了首席,這幾天舞蹈隊在排練一支對她很重要的舞蹈,我才沒時間回來,你們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呢!”
我了然地笑笑:
“打電話給你,你恐怕也回不來吧。”
畢竟前世,我確實給他打了電話,他叮囑我好好照顧婆婆,自己會盡快抽空趕回來。
到底是趕回來了,卻隻來得及留下一筆錢,林薇那邊一使喚,他又著急忙慌回去了。
傅遲被說中了心事,有些尷尬,看了我的神情,開始解釋:
“媽的腿疼是老毛病了,你也照顧出了經驗,我很放心你的。”
“林薇當上首席的第一支舞和這些不一樣,你不懂,舞蹈隊所有人都為她上心,不止我一個。”
見我不說話,他語氣軟和下來:
“明天我們去隔壁省表演,隻待三天,回來後我犒勞你,帶你去買紅花,去拍領證的相片,買孩子用的玩意兒,好不好?”
他對我的“補償”又來了。
我笑著答應:“好啊。”
他不知道,三天後,林薇不會放他來的。
10
傅遲走後,我又去找了劉經紀人。
當初約定好,走前五天,我把一半車票錢給他,他負責買票。
等去了北京,會退還給我。
“你還挺爽快,也不怕我是騙你錢的。”
我搖搖頭:
“我信任你,是因為我認識你。”
十多歲時我父母雙亡,親戚接濟了我兩年,也是在親戚家,我接觸到磁帶、收音機,愛上了音樂。
後來家庭負擔重,親戚送我一個口琴,介紹我去飯店後廚謀生養活自己。
那是一段還算輕松的日子,我在後廚洗碗時哼歌,擇菜時哼歌,端盤子時哼歌,倒泔水時哼歌。
那時候我認識了傅遲的媽媽,後來飯店倒閉後被她帶回家暫住。
也是在飯店,我看到過劉經紀人接待一個不算很出名的歌手。
我把淵源說給劉經紀人,他贊賞地看著我:
“原來在我聽到你的歌聲前你已經認識我了,說到底你心裡是有音樂的,不然怎麼會注意到我接待的歌手呢。”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不結婚了,但我保證你去北京參加比賽的選擇不會錯,因為你有一副很美很憂傷的嗓子,很適合樂隊。”
“五天後出發去北京,一旦去了就暫時輕易回不來了,你要把這邊的事處理好。”
我點點頭。
五天。
11
三天後,傅遲匆匆回了家。
“對不起,芳芳,林薇家裡就她一個女兒,前陣子又在忙練舞,老家地裡的麥子沒人割,我還得去幫兩天忙,今天不能陪你拍結婚照了。”
我就說林薇不會放他走,意料之中罷了,和前世一模一樣的借口。
可不知為何,我卻想試探一下他。
我盯著他的眼睛問:
“可是我這兩天總是想吐,想著你什麼時候有時間陪我去衛生所看看,舞蹈隊那麼多男同志,林薇那邊幫得過來的吧。”
他思索了一會兒:
“那你肚子痛嗎?不痛的話大概是正常的懷孕反應,我不懂這些,你和媽聊聊總沒錯的。隻是林薇家裡的麥子真的耽誤不得,我能多出一份力就能早一點收割完。”
他說完,又說笑一般補充:
“芳芳,我的生活一大半在舞蹈隊,我和舞蹈隊的人是難以分割的情誼,這種感情你不懂,但你別生氣,好嗎?”
“等以後我不跳了,當了老師,我就能好好陪你了,到時候我也教你跳舞,教最愛我們的孩子跳舞。”
“我後天晚上就回來,我保證不會耽誤我們大後天去領證的。”
事實上,等他不跳了,當了老師,那時候他陪的人,是林薇。
我們的孩子最愛的,也是她的林姨。
重生到S前看到的那一幕,我這輩子都不會忘。
不過無所謂了,很快,我就會成全他們,也成全我自己。
“去吧。”
12
那天晚上,不止傅遲回了家。
他還把林薇帶回來了。
“不好意思啊嫂子,我割麥子太著急,把腳給扭了,傅遲偏不聽,要我來家裡待兩天,說什麼方便照顧我,這不是給你添麻煩嗎?”
看林薇笑得這麼溫柔,我說:
“總歸不是我來照顧,你們隨意。”
被我噎了回去,林薇表情也沒什麼變化,依然體面溫柔。
反倒傅遲有些緊張,把林薇扶去坐著後,往我面前放了一堆東西。
“芳芳,這是我路上買的紅發繩,這是紅花,還有撥浪鼓,梳子,一包水果糖。”
“時間著急,隻買了這些,等明天你用這梳子梳頭,扎上紅發繩,胸前戴紅花,咱們拍了照片領結婚證,就算一家人了。”
“水果糖你現在吃嗎?我拆開。”
他做這些,仿佛心裡真的有我。
可我知道,他隻是在“負責”,在“犒勞”,在“補償”,在求一個心安理得。
這負責、犒勞和補償,說到底是因為他不愛我卻不得不裝著愛我,又總是辜負我。
我搖搖頭:
“我不吃水果糖。”
水果糖鋒利,我怕劃傷我的舌頭,更怕劃傷我的嗓子,耽誤了比賽。
傅遲剝糖紙的手尷尬在原地,林薇自然地從他手裡接過,放進了自己嘴裡。
“沒事,嫂子不愛吃,我挺愛吃,也不算浪費。”
“嫂子,你不生氣我吃了這糖吧?實在是我和傅遲都不知道你的口味,他就做主挑了我愛吃的,沒想到……哎,下次我們給你買點其他的,抱歉抱歉。”
對於她這副仿佛主人家的做派,我隻是笑笑:
“隨意。”
13
睡前。
傅遲給林薇燒了熱熱的洗腳水,一邊泡一邊幫她按摩。
我路過時冷眼相看,傅遲又解釋:
“林薇的左腳崴傷了,割麥子太累,肌肉也酸脹,按摩能幫她快點恢復,她這雙腳畢竟是跳舞的,得好好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