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媽媽手上有錢,怎麼舍得把你送走,媽媽也是一直在為你謀個好去處……」
她還在哭,大哥找了過來:「文茵,過來,我給你輔導數學。」
小嬸還在辯解:「佳文,你從小最懂事,你幫我勸勸二妹。」
大哥皺起眉:「小嬸,她叫文茵,胡文茵。」
媽媽張著嘴,一臉茫然。
她不能理解,二妹和胡文茵有什麼區別。
不管奶奶如何施壓,小嬸如何哀求,媽媽依然拒絕了她們。
「耀祖還小,身體又不好,需要親生媽媽貼身照顧。我怎麼忍心讓弟妹來幹活呢?」
「你得二十四小時守著你賣女兒也要護著的兒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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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嬸被噎的滿臉通紅,說不出話。
但她們也沒白來,媽媽給了奶奶一百塊。
奶奶嘟嘟喃喃:「賺那麼錢,拿一百塊打發叫花子嗎?」
媽媽一把將錢抽回:「嫌少就別要,我的錢也是辛辛苦苦,起早貪黑賺的。」
小嬸趕緊又把錢拿回去:「沒有沒有。」
「嫂子,佳文和佳武有不要的舊衣服沒,我拿回去給大妹穿。」
媽媽皺眉:「大妹都讀初中了,你給她買點這個年級該穿的衣裳。」
小嬸訕笑:「家裡這兩年收成不好,實在是沒錢。再說,衣服隻要幹幹淨淨就可以了嘛。」
「她一個女孩子,沒那麼多要求的。」
小時候我總羨慕姐姐,覺得胡良和小嬸愛她,遠遠勝過愛我。
的確是更愛她一些。
不過那愛與皇太子比起來,也稀薄地可憐。
或許是因為得到了足夠的愛,那一刻,我不再計較她從前對我各種過分的小行為。
我變得不在意過往承受過的那些惡意。
媽媽最後花四百塊招了個臨時工。
每天開門前幫著打掃衛生,準備茶水這些。
奶奶在村裡都快念爛了:「我家那個大媳婦真的不做人,有這錢寧願給外人去掙,也不給自己弟媳婦。」
「偏偏胡善耳根子軟,什麼都聽老婆的,我這個兒子是白養咯。」
闲話也會傳到爸媽耳朵裡。
爸爸還會嘆口氣,媽媽直接瞪眼:「你不服氣?你弟弟妹妹是什麼品種你不曉得?」
「到時候請神容易送神難,上一次請來的神變成你女兒,這次你準備把弟媳婦請來做什麼?」
臊得爸爸滿臉紅,罵道:「當著孩子的面,你胡說八道什麼。」
他轉移話題:「你現在麻將館開的那麼大,也要注意點,當心別人嫉妒。」
其實那時已經有人嫉妒了。
吃螃蟹需要勇氣和智慧,跟風卻很盲目容易。
媽媽的麻將館生意火爆後,越來越多的麻將館如雨後春筍一樣地冒出來。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這個小小的縣城,竟然有那麼多一天到晚撲在麻將桌上的人。
有些人靠著啃老,有些人靠到處借,有些人靠著老公打工,還有些人……
靠著出賣色相。
麻將館裡男男女女那些齷齪事很多很多。
雖然麻將館很多,但媽媽開的早,服務又好,客源還是比較穩定的。
她對我們出手比以前大方多了,零花錢都是五塊五塊的給。
她有餘錢送兩個哥哥去上補習班,還給我買最時新的裙子,問我要不要上興趣班。
畫畫,舞蹈,音樂這些都可以。
她聽客人說,省城的父母都會送女孩子學這些,氣質好,中考能加分不說,長大後也好談對象。
隻是再也沒時間給我們做早飯,管我們的學習和生活。
我能理解她,她很累,因為總是熬夜,精氣神也不如從前好。
賺錢和管孩子,哪怕是現在高知的打工人,想兼顧都很難。
但對孩子放手的結果就是,沒有絕對的自制力,就很容易滑入深淵。
我那時還在小學,對世間的光怪陸離接觸的少。
大哥二哥卻已經上高二了。
大哥還好,一直履行了當初的諾言,保持年級前三,沒有要爸媽出過學費。
但二哥就不行了,他本來就是脫韁的野馬。
隻有媽媽威懾地住。
如今媽媽一天忙到晚,根本沒時間管他,又給他很多零花錢。
他把那些錢都花在遊戲廳了。
高二暑假的期末考,他考了年級倒數三十名。
當初他是靠體育加分進的一中,也的確是排在年級靠後,但在他之後還有自費生。
二哥比高一入校時,滑了一百五十名。
這個成績就是靠體育也考不到好學校。
更要命的是,二哥自己拿回來的成績單上,他的名次是正常的。
媽媽拿到真實的成績單時氣炸了,發出爆吼:「我給你報補習班,不限制你花錢,你就拿這樣的成績來糊弄我?」
二哥吃驚發問:「你怎麼知道的?」
大哥淡淡道:「我給媽的。佳武,你不能這樣下去了!」
這已經不是二哥第一次騙媽媽,此前他一直央求大哥給他打掩護。
媽媽暴怒,拿起衣架子往二哥身上抽:「我辛辛苦苦賺錢養你,你還拿假的成績單騙我。你這樣下去考不上大學,你準備怎麼辦?」
「去工地上搬水泥嗎?」
二哥不服氣,一邊躲一邊回:「我本來就不喜歡讀書,我就沒那個腦子。」
「大不了高中畢業後,我繼承你的麻將館嘛。」
「哥哥讀書,我跟著你開麻將館,不也挺賺錢的嗎。」
媽媽怔住了,眼眶慢慢泛紅,不知是哭還是笑:「麻將館……」
「我沒日沒夜賺錢想送你走的更高,結果你要跟著我開麻將館?」
她丟了衣架,失魂落魄進了房間。
隔著門,我們聽到了她痛苦的哭聲。
二哥靠在門邊,低聲道:「媽,我真的不是讀書的料嘛,我一看書就腦殼痛。」
「你別生氣了。」
那天夜裡我沒睡好。
半夜起來上廁所,看到爸媽房間還亮著燈。
爸爸說:「孩子們讀書的錢,咱們也存的差不多了,回頭還是把麻將館關了吧。」
「你看那些天天泡在麻將館裡的,有幾個是家庭和諧幸福的,他們的孩子,從小沒得爸媽的照顧,又有幾個有出息?」
媽媽低聲道:「我再想想。」
媽媽的麻將館開在城東,就在二哥事件後沒兩天,城西的麻將館出事了。
有個客人愛打麻將,偏偏孩子小又很吵。
那時候藥物管理還不嚴格,她就買了些安眠藥,碾碎了喂給孩子吃。
這樣晚上她就能出來打麻將了。
結果那晚也不知怎麼回事,孩子中途醒了找不到媽媽,爬到窗臺,從五樓摔下來。
S了。
孩子爸爸是跑長途車的,那天提前回來,在樓下看到了孩子滿身是血的屍體。
住一樓的老太太還說,此前一直聽到有孩子在哭,以為是野貓發Q了。
想來是那個孩子摔下來還沒S,一直嗚咽著,在極度的痛苦中S去。
孩子爸爸瘋了。
提著菜刀跑到麻將館把自己老婆砍S,同桌一起打麻將的砍S一個砍傷兩個。
這麼大一樁命案,一夜之間人盡皆知。
「給自己親生兒子喂安眠藥,真的狠心,三餅!」
「是的啵,聽說那個麻將館全是血,五萬!」
「碰!老板娘都被抓咯!二條。」
「胡了胡了……」
麻將的撞擊聲此起彼伏。
那天是周末,我聽到媽媽給一個老客戶打電話:「李姨,身體還好吧,這兩天怎麼沒來打麻將。」
李奶奶中氣十足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來:「我好著呢,我兒子跟我吵了一架,說我敢去就把我送回鄉下,氣S我了。」
李奶奶的兒子是工商局的,她一周至少要在我家打七八場麻將。
但凡她要在這吃飯,媽媽總是要單獨給她燒一份軟爛些的菜。
有時候太晚,媽媽還會將她送到樓下。
他兒子沒在麻將館露過面,但以前也沒阻止過老母親打牌。
那天晚上媽媽關門回來,滿身疲憊。
第二天一早她破天荒給我們做了早餐,說:「我決定把麻將館關了,以後好好盯著你們的學業。」
「胡佳武,左看右看什麼,說的就是你。別想著繼承麻將館的事,你要是不好好讀書,我就讓你工地上搬磚頭。」
很多老客打電話來問媽媽怎麼不開門。
媽媽說以後都關張了,還貼出了轉讓機器的告示。
家屬院的五嬸也開了麻將館,陰陽怪氣的:「怎麼突然不開了,錢賺夠了?」
「不想開了,出了這樣的事,這段時間恐怕要清查,你也小心點,最好是避避風頭。」
五嬸不以為然:「出事的地方在城西,跟我們城東有麼子關系。有錢不賺是蠢巴。」
「你那幾臺麻將桌什麼價能出?」
她壓了個低價,媽媽反復要她考慮好。
五嬸卻以為媽媽要加價。
最後媽媽不再多說,一並全處理給她了。
很多人都罵媽媽蠢。
說這麼賺錢的營生,說不幹就不幹了。
而且完全可以連場地帶機器一起轉讓,慢慢談,肯定能談個好價錢。
又不是急著等錢用,何必這麼低價處理。
奶奶和小嬸她們在鄉下,口水都快罵幹了。
然而就在媽媽關張後不到五天,縣裡來了一番大清查。
所有的麻將館全部都被關停了。
那會開這個是野蠻生長,沒人去辦證的。
沒出事,上面也是睜一隻煙閉一隻眼。
畢竟那些人不上班的時候,也是經常泡在麻將館裡的。
但是現在出了這麼大的案子,社會影響很惡劣,省裡的新聞臺都做了報道。
那就必須要動作。
五嬸所有的機器都被收走銷毀,還罰款了一大筆錢。
她大罵媽媽陰險狡詐。
大家此時又紛紛誇媽媽有遠見有眼光,及時抽身。
可沒幾天,警察找上了門,給了媽媽一張罰款通知單。
他們說:「本來你們都關門散場了,這事就該了了。」
「但我們也沒辦法,有人舉報。」
「舉報了我們就得查,查實了就得處理。」
用腳指頭也能想到,舉報的人是誰。
那筆罰款掏空了大半媽媽這兩年存下來的錢。
好在那時,爸爸聽媽媽的話去考了挖掘機的駕照,並且已經拿到了證。
他寬慰媽媽:「咱也不虧。」
「這兩年吃喝都是頂好的,多少還剩下點錢。再說我現在拿到了證,往後賺的肯定比裝卸工多。」
「日子總能過下去的。」
風光時,大家表面笑嘻嘻,背地裡嫉妒你。
落魄時,大家表面安慰你,背地裡幸災樂禍。
很多人都在看我們一家的笑話。
「辛辛苦苦賺點錢,一夜之間全交了罰款,白忙活一場。」
「為了開麻將館,兩個兒子的學習都沒管,她家老二都全年級倒數了,最多讀個專科。」
「就這樣還要替別人養女兒,我倒要看看養出個什麼名堂。」
……
那時媽媽生活驟然失去重心,加上到底受了這些議論的影響,情緒有些低迷。
不久後,我去參加演講比賽。
一等獎有一百塊現金。
我铆足了勁頭,每天上廁所和洗澡時都在練,爸媽也被我拉著當了無數回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