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去打工,我打工供佳文和文茵讀書。」
佳文哥道:「我不需要你供。我打聽過了,一中對於年級前三有獎勵政策,不僅可以免除學雜費,還能有生活補貼。」
「我隻要保住自己的成績,可以不用家裡花一分錢就讀完高中。」
「我不需要文茵的犧牲,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犧牲。」
媽媽搓著手:「就算佳文你不需要花錢,但你爸媽養佳武和二妹也很難。」
「而且我們定金都收了,這事收不了場。」
大媽看向我,問:「你想跟你媽回去嗎?」
媽媽殷殷切切看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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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避開她的視線,看向大媽,紅著眼說:「在我心裡,她已經不是我媽媽了。」
「你才是我媽媽。」
「我早就把你當媽媽了。」
「這幾年你跟大伯對我很好,我心裡一直記著,」我哽咽道,「如果你們需要我去王麻子家,我就去。」
大媽的胸口劇烈起伏,大伯更是別過頭悄悄擦眼淚。
媽媽神色復雜:「嫂子,為了佳文佳武,那你發句話吧。」
大媽背過臉狠狠擦了一把眼睛,冷笑:「為什麼要賣我女兒去給你兒子看病?要賣也是賣大妹,她年齡更合適啊。」
媽媽立馬反駁:「那怎麼行,大妹脾氣大,受不了這樣的委屈,會鬧的。」
大媽河東獅吼:「文茵脾氣好性子溫順,所以柿子撿軟的捏?」
「文茵已經認我當媽,你跟計生辦的人也是這麼說的。」
「你現在要帶她回去,我馬上就跟計生辦的人舉報,你好好算算,這三萬塊夠不夠交罰款!」
媽媽張口結舌,奶奶跺著拐杖:「你留著她也是個負擔。」
大媽吼道:「閉嘴,你個S老太婆。」
「就是你這個S老太婆慫恿的。」
「你自己也是女人,也當過女兒的,你咋一點良心都沒有。」
「你們今天敢把文茵帶走,我馬上就跟胡善離婚。」她擲地有聲,「佳文佳武,我要是跟你爸爸離婚,你們是跟他還是跟我?」
兩位哥哥異口同聲:「跟你!」
大媽挺直腰杆:「聽到沒,我到時候把你胡家兩個孫都帶走,把他們改跟我姓。」
奶奶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指著大媽:「你,你,你……」
又看向大伯:「你,你,你……」
大伯深深嘆氣:「媽,媽你少管點闲事少操心,非要看我家破人亡你才開心嗎?」
大媽舉起掃把,把奶奶和媽媽往外掃:「滾,都滾出去。」
「一腦殼髒東西,弄髒我家瓷磚地。」
奶奶和媽媽被趕走了。
大伯站在窗口,看著奶奶拄著拐杖顫巍巍的身影,深深嘆息。
佳文哥走上前,別別扭扭開口:「爸,我剛才是配合媽演戲呢。」
佳武哥也趕緊道:「我也是我也是。」
大伯雙眼恢復神採:「這麼說,你們其實願意跟著我?」
佳文哥轉移話題:「爸,媽在房間翻箱倒櫃找什麼呢?」
大媽找到了戶口本,帶上銀行卡拉著大伯拽起我:「走。」
「去哪兒?」
「你弟指定還要來鬧一場,咱們去把文茵的戶口上了。」
大伯大媽以前是廠裡職工,生二胎就要被開除。
如今廠子倒閉了,倒是不怕。
就是得交一大筆罰款,還送了禮,幾乎花光了她和大伯的下崗補貼。
辦理好手續,大媽看著戶口本上薄薄的一頁紙,皺著眉:「花了這麼多錢,就換了這一頁紙,真是不值。」
大伯湊過去:「那現在咱把這紙交回去,把錢要回來?」
大媽一巴掌拍他頭上:「進了國家單位的錢,你還想要回去,你咋不去銀行搶劫嘞?」
她把戶口本甩到我手裡:「認字不,自己仔細看看!」
我伸手,摩挲著胡文茵三個字,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
在我十歲這年,我總算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戶口本內頁。
我在心裡暗暗發誓:我一定要快點長大,我一定要掙很多很多錢來孝順大伯大媽。
「大媽,大伯,謝謝你們……」
大媽掏掏耳朵:「喲,求我留下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叫的。」
「怎麼之前都是裝的?」
我頭搖的像是撥浪鼓,慢慢開口:「媽,爸……」
媽媽紅了眼眶,爸爸更是掉了眼淚:「好,好。」
他一遍遍摸著我的頭:「好女兒。」
「爸爸一直想有個女兒,那時候你媽查出雙胞胎,我就想著要是個龍鳳胎就好了。」
「沒想到生出一對兒子,我可沒少受罪。」
我抱著他們的胳膊:「媽,我以後給你買金項鏈。」
「爸,我以後給你買茅臺喝。」
爸爸嘴咧到後腦勺:「好,茅臺好!還是女兒好!」
媽媽嗤笑:「金項鏈有沒有我不知道,但有你女兒天天給我們畫餅,我們肯定餓不S。」
她就是嘴硬心軟。
回家張羅了一大桌菜,二哥驚呼:「媽,咱吃完這頓,日子不過了?」
「呸呸呸,今天是你妹上戶口本大喜的日子。」
「就跟她出生一樣重要,不懂別亂叫。」
我喝了雪碧,叫了爸爸,媽媽,叫了大哥二哥,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見我睡在又大又軟的床上,滾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那顆硌人的豌豆。
婢女齊齊驚呼:「公主,我們找到了真正的公主。」
大媽果然對胡良很了解。
他很快就找上門,大吵大鬧要將我帶走。
「她是我的種,你們養了幾年就要據為己有,沒有這樣的好事!」
「說到底你們就是覺得錢太少了,大不了那三萬塊咱們對半分,給你們一萬五,這總夠了吧。」
媽媽叉著腰:「老娘一分錢不要,就要這個女兒。」
他越過媽媽盯著我:「別以為他們對你多好,不過想著養你可以幫著幹活,過幾年嫁出去還能收一筆彩禮錢。」
「你在她家也算是超生,你看她舍得花錢給你上戶口不?」
我進了房間,掏出戶口本遞給他,擲地有聲:「爸爸媽媽已經幫我上好戶口了。」
胡良懵了。
反復翻看了戶口本好幾次。
我指著名字:「小叔,看清楚了嗎?」
「胡文茵,這是我的名字!」
或許是被戶口本刺激,又或者是我叫他小叔。
胡良勃然大怒,伸手來打我:「小兔崽子,你叫我什麼?」
「你們真是瘋了,有錢給她交罰款上戶口,沒錢借給我讓我帶耀祖去看病。」
爸爸一把攔住他:「現在文茵實實在在是我女兒,你不能打她。」
兩個哥哥也出來擋在我面前。
大哥微笑著:「小叔,我的妹妹叫你小叔,這一點問題都沒有啊。」
「當初是你不要她的,現在生什麼氣呢。」
「是不是隻要在別人碗裡,哪怕是屎也是香的?」
胡良氣得眼冒金星。
但那又怎麼樣呢,一直以來他都是欺軟怕硬窩裡橫。
大哥二哥已經一米七多,尤其二哥是體育生,練就一身腱子肉。
爸爸也很結實。
外強中幹的胡良根本不是對手,隻能悻悻離去。
臨走時他憤憤說:「花這麼多錢交罰款上戶口,你們兩夫妻又丟了工作,我倒是要看看以後你們能過什麼好日子。」
是啊。
生活是殘酷的,從來不會因為爸媽和哥哥的善良就多加眷顧。
三個孩子的重擔壓在肩上,爸媽得努力尋找出路。
爸爸找了個超市裝卸工的活。
工作時間很長很累,很快肩上腰上就貼滿了膏藥。
有天他洗好澡,讓我幫他貼膏藥,我看著他發紅發脹的肩膀哭了。
他還笑著寬慰我:「哭什麼嘛,看著嚇人一點也不疼。」
正好媽媽買完菜回來,她最近總挑晚上去買菜。菜販快要收攤會便宜處理,能省下來一些錢。
見爸爸寬慰我,媽媽陰陽怪氣:「喲,在女兒面前逞能呢,昨晚上是誰求著我幫他揉揉?」
「就該讓她知道你的辛苦,不然她以後能給你買茅臺喝?」
但靠爸爸養一家五口也很吃力,媽媽也琢磨著幹點營生。
思來想去,多番考察,她決定開個麻將館。
那會還是手搓麻將居多。
媽媽從兩個舅舅那借了一筆錢,用了外公一個闲置的門面房,買了四臺電動麻將桌。
麻將一般分下午場和晚場。
每一場每個桌子抽二十塊錢的水。
鄉下的那些親戚們聽了隻咋舌:「打一場麻將要收五塊錢,誰錢有多嗎?」
「胡善他老婆肯定要虧錢,買四臺麻將機還有租門面這些,好大的成本嘞。」
其實爸爸也是不太支持的。
他自己不碰這些,覺得麻將館涉及賭博,而賭博不是什麼好事。
媽媽叉著腰跟他理論:「飯都吃不上了,還想這些?我沒那麼高尚,我要先把三個孩子喂飽。」
那時候的生活真的很割裂。
國企職工紛紛下崗,大批人員回流社會。
有些人如爸媽一樣,危機意識滿滿,摳摳搜搜想著細水長流養孩子。
但也有些從不想以後,拿著那筆補貼該吃吃該玩玩,天天泡在牌桌上,麻將打的昏天黑地。
那時麻將館還屬於新鮮玩意。
五塊錢一場,媽媽會準備姜鹽豆子茶,小點心。
有些人餓著肚子來,還會簡單下一碗面。
一般有孩子的女人十一點半開始打到五點回家給孩子做飯。
也有些不回家,繼續打晚場,一口氣打到十二點的。
媽媽會提供晚飯,五塊錢一個人,有葷有素。
一開始客人不多。
但來過的人會幫著宣傳,自動麻將桌省手,有吃有喝不操心。
也不怕缺腿打不起來。
偶爾有個什麼急事,比如家裡火沒關,孩子趕著接之類的,媽媽也能搭把手。
漸漸的客人就多起來,四個桌子都是爆滿,來晚了隻能站一邊看。
但哪怕隻是來看牌的,媽媽照樣會給人倒茶水。
有段時間還流行轉轉麻將。
就是一個桌子五個甚至六個人打,一旦有人胡牌,那個人就要下場,換等在一旁的人過來。
如此一來,臺費自然也要多收些。
四張桌子,一天淨收臺費 160-200。
一個月五六千。
房子是外公的,隻象徵性收收房租,用的是民用水電,成本也不算高。
兩個月的功夫,媽媽就把借兩個舅舅的錢還上了。
還給舅媽們各買了一身新衣服。
媽媽忙的腳不沾地,凌晨一點回家,早上八九點起床準備。
她又添了兩張麻將桌,慫恿爸爸辭職跟她一起把麻將館做大做強:「你那工作又累又賺不到錢。」
爸爸不肯:「麻將館一天到晚烏煙瘴氣,我受不了。而且雞蛋也不要放在一個籃子裡。」
媽媽於是想招個阿姨幫忙。
奶奶聽說後,著急忙慌帶著媽媽上來了:「苗苗,你麻將館忙不過來,讓你弟妹去幫幫忙。」
「她在鄉下也沒什麼事,你一個月給個三五百的工資就好了嘛。」
「一家人總比外人放心點。」
小嬸將我拉到一邊:「二妹,一會跟你大媽說說好話,你大媽疼你,我要是能留下來幫忙,到時候我們母女就可以重聚咯。」
我甩開她的手,淡淡道:「小嬸,媽媽從來都是自己做決定,我幫不上忙。」
小嬸紅了眼圈:「你怎麼叫我小嬸,我是你親生媽媽。你還在怪我是不是,媽媽也是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