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車拉到後巷空地,那個馬牽到林子裡,各家拜帖還沒拿出來,便有管事的丫鬟按規格行禮。
繼母與有榮焉地笑著:
「這些規矩安排你都瞧仔細些,往後都用得上,可不能馬虎嘍。」
王絮音也腼腆應下。
往裡頭走過連廊花園,不知繞了多少個彎才到今日的絳雪園。
男客一邊女客一邊,隔著條景觀小湖。
湖的兩側各有一亭,叫對馬亭。
是世家裡結了詩社的公子小姐聚一起填詞作詩的地方,湖風一送兩邊說話都能聽到,閨閣才華也是如此傳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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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每到如此場合,薛行舟總是最忙的。
忙著同我推敲文字,修改格律,找世家裡的好友給我造勢。
他幫我在這個不屬於我的圈子打出名聲,也是他在大婚第二日將我拖到王家門口大罵我不貞不潔。
他捆住我的手腳,不準我自盡,他威逼王家,叫我以賤妾的身份做下人的活計。
他為看我痛苦,娶了王絮音入門,強壓著我伺候他們。
事後,薛行舟將準備好的元帕扔在我的臉上。
「賤人,好好看看。」
一夜之間,我從無比甜蜜的新娘變成淫蕩婦人。幾乎所有人都在咒罵我,他們心疼那位舉世無雙的少年公子,覺得他一腔真心全都錯付。
想到這裡,我徑直轉身往小梅林裡去。
紅梅映霜雪,小道上都沒多少腳印,剛走幾步我便停下。
前頭的貴人穿紫衣,墨發白玉冠,僅一個背影便是逼人的權勢之氣。
我貪婪地看著,這就是我這一世追求的東西,踩在這些豺狼頭頂上的權勢。
若成了,我便是皇妃、貴妃甚至一人之下,所有人見我都要叩拜俯首,再沒有誰能欺我辱我。
若不成,那便是欺君之罪,株連九族。
也不錯。
13、
太子蕭文山轉身的時候,我也正好抬頭。
雙手捧住的手帕裡,都是落到地上的梅花兒。
積雪綿軟地踩在腳下,如置身在雲裡,輕飄飄的。
「前頭是誰家的小姐?」
我沒有答他,隻是行了個恰到好處的禮便側身讓了條路出來。
「小女子好不講理,分明是孤先來的此處,怎麼你要叫孤給你讓地方?」
我佯裝訝異地跪在雪裡:
「民女王嗣音,衝撞了殿下,望您恕罪。」
蕭文山並沒有怪罪,隻是隨意擺了擺手。
「你收這些花兒做什麼?」
「吃。」
我頓了頓抬起眼來,彎眉一笑:
「《山家清供》裡有一食譜。初浸白梅、檀香末水,和面作餛飩皮,每一疊用五出鐵鑿如梅花樣者,鑿取之。候煮熟,乃過於雞清汁內,每客止二百餘花,可想一食亦不忘梅。」
民女看著眼饞,想吃。」
許是這一回答教他意外,蕭文山略略咂舌。
「孤這鼻子不好,冬日裡吃什麼都沒有滋味,叫你一說,也有些饞了。
罷了,你撿吧。」
我應過一聲,果然又站起來,仔仔細細地去找落在樹下的梅花,順道撿起一塊色澤瑩潤的無事牌來。
不消一刻鍾,趙嬤嬤就找了過來。
她拿了個主家的手爐遞給我,輕聲道:
「二小姐那出事兒了。」
14、
「對馬亭論詩,那薛世子不知怎麼腳滑掉進了池子裡,上頭一層薄冰,全給砸碎了。」
「也怪,咱家二小姐叫了聲薛郎,一個猛子就扎進去。」
「本來這國公府就腦袋疼,掉下去兩個,池子裡跟下餃子似的。」
「二小姐還不上來呢,直說要去救薛世子。」
趙嬤嬤已知道我不願再議同薛家的婚事,這會子說起來繪聲繪色,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倆人被撈上來的時候,渾身湿透了摟在一起,真是,有傷風化。」
我點著帕子笑了一聲:
「嬤嬤,你去將這塊玉牌送到國公夫人那去,便說我方才在道上撿著了。」
這可是蕭文山的寶貝,上輩子丟在梅園,鬧了好一陣子。
我慢吞吞地往宴上走,邊走邊就能聽到議論。
「天爺啊,那王姑娘到底是什麼妖怪,從冷池子裡撈上來,現下又闖到世子屋裡去照顧了。」
「國公府這次可要道一句晦氣。」
「不是說那世子看上的是王家大姑娘嗎?」
「哪個姑娘又什麼要緊,一介五品小官兒,攀上侯府這顆大樹,便是兩個都送過去也值當。」
得,我估計進東宮得從最末品的奉儀做起了。
這一場鬧過去,臨散宴的時候,繼母和王絮音才出來。
王絮音裹得厚,臉色煞白,走路也要人扶著,湯婆子都揣了好幾個。
即便如此,她也得意地看著我:
「明日我同世子定了親,姐姐可要封個大紅包給我。」
我沒有說話,一條腿剛邁出去,後面就有國公府的大丫鬟過來。
「王大姑娘,您撿到的是要緊物件兒,這是太子殿下賜的玉如意,殿下說賞您的知進退。」
她手拖一方絳紫雲紋的大寶漆木盒,眼風淡淡撇過繼母。
「二姑娘可凍著了?夫人叫奴婢備了根好參,剛送去府上。
夫人說可惜臘月裡還有兩場宴,二姑娘怕是不能來了,好好養著才是。」
那丫鬟說完,將東西放到趙婆婆手裡,扭頭便走了。
方才還帶著幾分喜氣的繼母臉色訕訕,趕緊拽著王絮音上了馬車。
15、
這一場寒落下來,王絮音倒沒什麼事兒,養了兩天就好了。
可薛行舟卻大病一場,連燒了好幾日。
繼母帶著王絮音日日都去探望,坊間也開始有了傳言。
都說薛行舟從前出入王家都是為著王絮音,兩人情比金堅,薛世子落水王家二姑娘即刻便跳下去了。
誇王絮音有情有義,薛世子看對了人。
可薛家卻不這麼想,傳言一出,便開始明裡暗裡地攔著王絮音上門。
繼母嘴角一彎當即便到薛府鬧上了一場。
「是你們家兒子日日到我們府上送東西,禮單我還留著呢。月前是不是你們家上趕著來相看!如今你兒子落水,我女兒不顧生S下水相救,你家反而不認賬了。
今日若不給個說法,我就撞S在這!侯府勢大,我們這些小官家的,就任你們揉搓不成!」
這潑婦的架勢,將侯夫人吵得一個頭兩個大。
還是薛行舟醒過來,冷笑著應下這門親事。
「她既想嫁,嫁過來就是。」
施家的回信也到了我的手中,施家嫁到外頭的女兒有許多,親戚連枝也繁雜錯綜。
家族裡的人早忘了還有我娘這麼一個當初鬥敗的姑娘,可一見我寫要入東宮,即刻便派了兩個表兄北上。
父親也積極起來,特意咬牙給我請了個宮中出來的嬤嬤。
「為父兩個女兒都得高嫁,當真是祖宗顯靈了。」
我柔柔一笑,又適時嘆氣。
「可惜,咱們王家若有個男丁就好了。嗣音若有兄弟,往後的路也是有倚仗的。」
這些年,父親也不是沒納過妾,可沒有一個能平安產子。
他嫌後院事糟爛,便也歇了心思。
如今我這樣一說,他沉默地思忖起來。
「還是嗣音識大體。」
16、
第二年開春,侯府便派人來迎娶王絮音。
排場平平,就連來迎親的下人都十分懈怠。
可王絮音卻十分開心,非求著父親要讓我給她歸置嫁衣。
「真是多年經營一朝空,若我不叫你來,姐姐此刻怕躲在屋子裡哭呢吧。」
我笑著拍了拍她大紅的嫁衣。
「我不要的東西而已,王絮音,你自小就喜歡撿這些。」
她氣急敗壞地站起來,滿頭珠翠跟著晃動。
我按住她肩膀:
「這麼沒有規矩,怎麼消受我送你的大禮呢?」
這一世薛行舟重生,婚約又定得早,想必二人還隻是偷偷見了幾面,並沒有做下苟且之事。
「妹妹,你和母親讓碧螺學的那門手藝,你猜她學得好不好?
你猜她S的那日,都在你房裡做了什麼?」
不需我多說,王絮音的臉即刻變得慘白。
「我要找母親,叫我母親來,快去找我母親。」
「母親這會兒在前頭招呼賓客呢,怎麼顧及到這裡來。」
喜婆笑著來敲門:
「吉時已到,姑娘出門子啦!」
時間剛好。
17、
王絮音嫁得快,回來的也快。
連第二日都沒等到,薛行舟當夜就將五花大綁的王絮音扔在了門口。
剛喝完酒做著美夢的父親和繼母攙扶著跑出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腿一軟跌在地上。
侯府的婆子掐著腰上前,直接吵嚷起來。
「王大人來得正好,你們家閨女成婚之日沒有落紅,你們王家是什麼家風!」
王絮音比前世的我更悽慘,衣裳都沒有穿齊整,露著裡衣便被綁了。
臉上帶著明晃晃的兩個巴掌印。
看到繼母出來,她悽厲地喊起來:
「母親救我,母親救救我。」
哎,說起來,她還是比我好些。我不管被糟踐成什麼樣,連個求助的人都沒有。
繼母反應過來,不顧拉扯地跑過去抱住王絮音。
「我的好閨女,都是王嗣音那個賤人,是那個賤人害你!」
這句話如一道雷打在父親的腦袋上。
眼看著這個姑娘已經廢了,那個入東宮的姑娘怎麼能被牽扯進去。
他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抡圓了胳膊扇在繼母的臉上。
「蠢婦!」
想到自己的前程,他打起精神來。
「薛世子,你說我家女兒沒有落紅,紅口白牙就要汙我一門清譽嗎?」
「未成婚前你多次同我女兒在後院相會,誰知你做了什麼事,現下又要來攀咬我家。」
我倚在廊下險些要拍手叫好,一激動卻落下兩滴眼淚。
趙婆婆哎呦一聲,趕忙來擦。
「好姑娘不哭。」
我搖搖頭,看著身後施家送來的二十個女護衛。
「我為他們哭呢,多情真意切的一家三口。」
父親話說完,薛行舟卻沒應。
「咱們裡頭說吧,王大人,給你自個留些顏面。」
他招呼家丁婆子,直接闖了進來。
看到我的瞬間,薛行舟即刻討好地走過來。
「嗣音,我把那賤人帶來了!」
他回身,一把將王絮音拖到我面前。
「我將她貶妻為妾,你還是我侯府最尊貴的嫡夫人,我們重新開始,嗣音,我一定會待你好。」
我沒有理他,隻是緩緩蹲下身子去看王絮音。
她狼狽地趴在地上,正滿眼仇恨地看我。
「你滿意了?見到我被貶為賤妾,受盡屈辱,你滿意了?王嗣音,你怎麼這樣惡毒,我是你一個父親的親妹妹啊!」
她邊說,邊痛苦地哭起來,滿臉都是淚。
我又看了一會兒,覺得心中的鬱氣慢慢散開一團,才說:
「可這是你和你母親為我準備的路啊,忘了嗎?怎麼你們害我就是天經地義,我將這手段用在你身上就是惡毒?」
王絮音止住了眼淚,渾身顫抖起來。
「不,我沒有!姐姐你救救我,這……這都是母親的算計,我攔不住啊!姐姐,我不想回侯府,你們不知他怎麼對我,我不要再回侯府去。」
「原都是母親做下的,妹妹放心,施家到都城來給父親送了許多美豔姬妾,你母親很快就會什麼都沒有了。」
「失去了這個唯一的靠山,你就隻能在侯府裡熬一輩子了。」
「不可能,我不信!你這個賤人,我S了你!」
我站起身來,嫌棄地後退一步。
見我出了氣,薛行舟更是高興,他對著父親大聲道。
「你家這二姑娘沒了貞潔,做不得我府上的正娘子,就貶做個賤妾得了。
「王大人,咱們定下個好日子,我來迎娶你家大姑娘。」
又戳到了我父親的命脈上。
「不成!」
他急得直跳腳。
「這孽障你隨意處置,要S要剐悉聽尊便,從此我王家沒有這個女兒!」
可我的大女兒,那可是太子殿下親自點的承徽主子,下個月便要去東宮了。」
薛行舟變了臉色,他大步衝過去薅住父親。
「什麼?你再說一遍,嗣音要去哪?」
父親被拽著衣領,咽了口口水才道:
「東……東宮。」
「我不信!」
薛行舟一把推開父親,伸手便要來拉扯我。
「嗣音,是不是他們逼你的,你那麼愛我,怎麼會去東宮?」
我還沒有說話,隻是柔弱地往後一瞥,身後的護衛便上前來揚手給了薛行舟一個嘴巴。
「放肆,太子殿下手諭在此,豈容你置喙。」
這一巴掌將薛行舟打懵了,他胸有成竹地來,把我看做他的囊中之物。卻萬萬沒想到,我竟轉頭成了東宮的人,他見到了隻能跪拜行禮的主子。
「不可能!王嗣音,今日你若不嫁我,我就去街上鬧,去東宮告你!我要讓你們王家都S!」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