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觸即發間，有男子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阿瑤……」
一身白衣的玉華帝君緩緩起身。
他周身仙光繚繞，清俊的面容上，一雙黑眸復雜地望向我：
「阿瑤，當年我率眾仙圍了蒼極海，可那是父皇的旨意，我不敢違抗！
「我本想取了神鼎就去求父皇開恩，成全你我結為道侶，可沒想到你卻已魂飛魄散。
「這萬年以來三界氣運輪轉，妖族式微。如今我已繼位玉華帝君，今日你若能讓出神鼎，我自會力排眾議護你周全。」
我看著玉華帝君俊美清冷，和身旁緊緊扯住他衣袖的玉辭並肩而立。
二人白衣紅裙，當真是一對璧人。
我緩緩點頭：
「神鼎誕於天地，三界位高者可得，讓給你也是無妨。」
玉華帝君面色微松，我繼續道：
「不過，玉華帝君說要護我周全，可願替我殺了這個桃花精？」
玉辭陡然變色。
玉華帝君皺了皺眉：「阿瑤，玉辭已晉位上神，莫要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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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笑了。
這四個字，萬年前我倒是曾經聽過。
10
當年三界之中，妖域鼎盛，仙界方興未艾，魔淵已被封印千年之久。
彼時我剛剛修成人身，去浮羅山拜了大羅神尊座下修行。
當時尚未繼位帝君的玄卿，作為浮羅山上唯一的仙界之人，被師兄師弟們處處排擠。
「一個仙族太子而已，也能來我妖域修行？」
師尊搖頭：「魔氣退散，仙靈共生。我妖域當扶持仙族，共興兩界繁榮。
「瑤兒，你天賦卓絕，又和玄卿同時入山，平日多關照他一些。」
我替玄卿擺平了師兄師弟們的挑釁，每月的弟子輪值日，玄卿時常替我守夜。
除了完成師尊的授業，玄卿日夜苦修，卻仍遠遠及不上我的修行速度。
我修煉無聊，在山後的百花谷隨手折下一株桃枝，日日以朝露月輝澆灌，終是在三百年後化身成精，賜名玉辭。
浮羅山頂的月光下，玄卿與我和玉辭三人舉杯共飲：
「阿瑤天賦異稟，實乃妖域之主的不二人選。
「待日後我繼了仙族的帝君之位，也許能堪堪配得上阿瑤，到時你可莫要嫌棄我。」
月光下，玄卿望著我眼眸清亮，玉辭低頭不語。
三百年後，我成為浮羅山第一弟子。
晉位妖皇那日，萬妖朝拜，仙界俯首。
然而蒼極海震蕩，有神鼎現世。
師尊為我渡了半身修為，鄭重叮囑：
「當年魔君屠了半邊妖域，是你的父親以身祭魔，以神鼎在蒼極海下封了魔淵。
「瑤兒，你當真執意要去蒼極海？這一去兇險萬分，丟了神鼎無妨，可要好好活著回來。」
我忍不住垂淚：
「神鼎再現，魔淵封印松動。瑤兒身為妖皇，理應肩負重任。
「可是師傅，你為我折了半身修為，此生再無法精進。你難道沒有想過，萬一我同父親一樣回不來，沒了師傅坐鎮，妖域又該當如何？」
師尊搖頭嘆道：
「瑤兒，你父親是我妖族的榮耀。你生在妖域，是萬千族人的一員，可是你並非為鎮壓魔淵而生，以身弑魔不該是你的宿命。
「你要知道，我妖域興盛了千萬年，終有大勢將去的那一天。就算魔君再現，仙妖覆滅又如何？
「這世間萬物輪轉，師傅隻希望你能安好罷了……」
11
我終是去了蒼極海。
臨行之前，我去見了玄卿。
「傳聞蒼極海異動，有神器現世，阿瑤可是要去降服？」
當年魔君降臨，仙界未開，因此仙族之人並不知道神鼎現世意味著什麼。
對此我無心解釋，隻鄭重叮囑：「玄卿，蒼極海危險，你莫要靠近。
「師尊修為大失，浮羅山是他的根基，他無法輕易離開，你多關照。
「今日一別，不知你我是否還有再見之日……」
我話未說完，卻被一道聲音打斷：「主人如今位高權重，神器降臨自然不是我等能夠染指。」
玉辭緩緩自玄卿洞府走出：
「今日一別，天狐古帝收服神器，說不得一朝成就道祖永生之境。玄卿殿下，你不過一個小小的仙族太子，又怎能入得了妖皇大人的眼？」
我頓時怒從心起：「玉辭，你這是何意？
「浮羅山弟子向來共進退，你一個桃花精，是在離間我和玄卿二人嗎？
「蒼極海危機重重，不如你玉辭替我去走上這一遭？」
玉辭頓時紅了眼：「主人，您的命令玉辭萬不敢違抗。
「主人想要收服神器成就道祖之境，就算讓玉辭這個小小的桃花仙子獻祭，玉辭也是義無反顧。」
她望向玄卿，泫然欲泣道：「隻希望玄卿殿下有朝一日能為玉辭立下墳冢，也不枉玉辭陪伴殿下的這些時日。」
玉辭哭得梨花帶雨，一旁玄卿不由眉頭緊皺：「阿瑤，莫要無理取鬧。
「玉辭心善柔弱，你如今修為高深又晉位妖皇，怎非要跟她一個弱女子這般斤斤計較？」
我看著玄卿高大的身軀擋在玉辭身前，心中一道道無名怒火翻湧。
然而蒼極海的異動越來越強，我深深吸了口氣，轉身騰空而起。
離開浮羅山之前，我聽到玉辭輕聲道：
「妖族向來目中無人，如今天狐古帝即將成就道祖之境，殿下難道就真的甘心嗎？」
12
蒼極海底的無盡深淵之下，我拼盡全力以神鼎封印。
我布下層層大陣，鮮血染紅了衣裙，彌漫了整片海域。
「師傅，我恐怕回不去了……」
奄奄一息之際，我看到高空中出現了一襲白衣。
是玄卿。
強烈的求生欲望讓我心頭大振。
然而玄卿的身後，卻出現一抹紅裙。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天兵手持刀劍，將蒼極海圍得水泄不通……
萬年前的記憶讓我有些恍惚。
我收回紛亂思緒，眼前的玉華帝君繼續說道：「阿瑤，辭兒雖說當年受了你三百年的澆灌之恩，可在你死後她也照拂了妖族萬年。甚至後來父皇仙逝，仍給百獸谷留下了喘息之地。
「如今辭兒已是我仙界神女，你在這萬仙宴上對她出手，如此言辭羞辱，我就算身居帝君高位，也難平眾怒。
「你向辭兒道歉，讓出神鼎，一切自可揭過。」
我冷眼看向玉華帝君：「道歉？
「當年我在你們的誅仙陣下魂飛魄散，仙界一夜倒戈。你父親血洗我浮羅山，若非師兄師弟們自爆元神，恐怕妖域早已不復存在。
「這萬年以來，師傅以壽元為代價生生離開了浮羅山，帶領族人退居妖墟苟延殘喘，族人甚至淪為了你們仙界的靈寵。如今妖域滅族，那萬千冤魂難道不是死在你們在座的諸位手中？
「玄卿，你所謂這萬年的照拂，就是指滅我全族嗎？！」
一聲怒斥突然打斷：「放肆！
「區區一個妖女，也敢在我仙界這般大放厥詞，怕不是修為尚未恢復，在此故意拖延時間罷了！」
我冷眼看去，說話的是一位頭戴羽冠的黑袍仙師。
若是我沒記錯，當日滅我百獸谷的，首當其衝之人正是這位墨羽仙尊。
一旁玉辭適時捂臉泣道：「帝君，她早已不是當年的珞瑤！辭兒身為仙界神女，今日卻被當眾羞辱，還求帝君為辭兒做主！」
玄卿心疼地擁著玉辭，目中已是一片冰冷：
「阿瑤，今日你在眾仙面前讓我為難，恐怕早已忘了當年你我在浮羅山上的情意。
「你這般自食其果，休怪我翻臉無情。」
帝君話落，四周萬道仙力磅礴翻湧。
無數仙光繚繞間，萬年前曾讓我魂飛魄散的誅仙大陣，再次在四周隱約可見。
我飛身冷笑，一身威壓節節攀升：
「爾等仙族之人忘恩負義，為三界不齒！
「今日諸位匯聚在此，本座便成全了這場殺仙宴！
「神鼎歸來！」
13
「轟隆隆！」
半空中神鼎劇烈震蕩，驟然蕩漾出一圈圈青色漣漪。
萬道仙光交織而成的誅仙大陣，瞬間被青色漣漪絞得粉碎！
原本不可一世的墨羽仙尊，此刻瞪大雙眼，驚恐萬分。
他的頭顱之下，已被切割成了數截。
下一刻，墨羽仙尊悽厲慘叫，轟然散開成一團血雨。
我舔了舔嘴角濺起的血，張口將血雨中飛出的一團綠光吞噬一空。
眾仙大驚，指著我哆哆嗦嗦道：
「吞，吞噬元神！
「當年你這妖皇號稱守護蒼生，何曾會修出吞噬神魂這般惡毒邪術？！」
我看向開口說話的一位老上仙，笑道：
「玉辭這個桃花精用我妖族元神煉制魂丹，卻被你們仙界奉為神女。
「怎麼，今日本座不過吞了一個死不足惜的元神，諸位竟這般義憤填膺，實在可笑。
「想讓我守護，你們也配？！」
神鼎飛來，載我扶搖直上。
一圈圈粗大漣漪震蕩而出，攪碎無數縱橫交錯的仙光劍氣。
磅礴的力量自青色神鼎源源不斷地傳入體內。
無數仙尊上神當場隕落，他們不甘的亡魂被我吞噬，血肉中的仙力被我盡數吸收。
我一身修為暴漲，妖皇的威壓驚得眾仙膽寒。
血染的天空下，神女谷頃刻間已是血流成河。
玉華帝君早已沒了方才的鎮定自若，他被幸存的眾仙環繞，哆哆嗦嗦震怒道：
「珞瑤，你殺了墨羽仙尊是為你妖族報仇，可那老上仙、那些仙侍仙娥何其無辜？
「你生吞他們的魂，這般肆意屠戮我仙界之人，難道這就是師傅教你的妖皇之道？」
我再次吞下兩道魂，冷笑道：
「一個浮羅山的叛徒、滅祖弑師之人，也配提起『師傅』二字？！
「你說仙族無辜，難道我妖域就活該滅族？
「仙族被屠是拜你玄卿所賜，與我無關。
「既然你們容不得妖族，我作為妖域最後的皇，屠盡仙族又如何？！」
14
我雙目一片血紅，體內氣血不斷翻湧。
今日借神鼎之勢，吞無數生魂，又吸收了眾仙之力，的確讓我短暫恢復，甚至遠遠超出了萬年前的修為。
但如此後果，是要承受重傷反噬的巨大代價。
玉華帝君怒極，猛地捏碎仙牌：
「爾等仙尊竟這般無用！還不速召天兵天將，將這妖女就地絞殺！」
天邊轉眼出現無數密密麻麻的身影。
天兵天將轉瞬即至，單靠我一人，恐怕無法匹敵。
我死死壓制著咳血的衝動，一掌拍在了神鼎之上。
青光爆射，這一次，卻是劈向了神女像。
玉辭一口鮮血噴出，面色大變：
「你，你這是要做什麼？！」
我雙手飛快結印：
「玉辭，你這一身上神修為我很是看好，不如借本座一用。」
神女雕像紋絲未動，玉辭笑得顫抖：
「本神女雕像集無數仙力鑄造而成，除非以厄魂仙藤破陣，否則堅不可摧。
「而那厄魂仙藤，需以仙魂為引，在鳳凰離火中鑄煉九九八十一日方可煉成。
「珞瑤，你今日就算吞噬無數生魂，想要毀我雕像，也絕無可能！」
青光閃過，我手中已多了一根粗大的玄色仙藤。
「玉辭，妖皇的實力，豈是你一個小小桃花精能質疑的！」
玉辭面色驟變：「厄魂仙藤？！」
她死死盯著厄魂仙藤上青黑的柳葉，驚恐萬分：「是宋柳！你抽了宋柳的血，將他的魂煉成了厄藤！
「珞瑤，你身為妖皇，竟是如此心腸歹毒！」
厄魂仙藤瞬間延伸百丈，劈開神女雕像的剎那，我現了原身。
天崩地裂間，九條巨大狐尾散出無數毛發，向著廢墟之下一閃而逝。
萬年前，百獸谷所在之處，是埋葬族人的妖墟，也是我妖域的墳冢。
這萬年以來，墳冢之下無數冤魂未散。
今日要解決這結陣而來的十萬天兵，單憑我一人之力，顯然不夠。
我口中飛快念誦，以妖皇之力為引，在眾仙的目瞪口呆中，無數虛影自廢墟之下奔騰而出。
大地震顫，泣血吶喊聲錚錚回響。
妖墟沉睡了萬載的冤魂化作無數獸影，向著天兵天將圍剿而去。
僅僅須臾，在場仙族殘存不足百人。
而玉辭，在神女雕像被擊毀後，她一身修為被我吸收得十不存一。
此刻，她卻不見了蹤跡。
我再也按捺不住，大口大口的鮮血噴湧而出。
獸魂消散，我盤坐神鼎之上，向著浮羅山飛身而退。
15
浮羅山萬年未變，依然蔥鬱如畫。
隻是漫山遍野間，卻多了無數妖豔桃花。
果然，昔日的妖族聖地，如今已被山後的百花谷所霸佔。
我倒在浮羅山腳下，一聲輕笑隨之響起。
「堂堂妖皇如今這般狼狽，珞瑤，你千算萬算，到頭來還不是要死在本神女手中。」
玉辭輕紗遮面，身後走出了無數百花谷的族人。
她目光灼灼地盯著我身邊的神鼎：
「殺了這個妖女，這神鼎就是我玉辭的！
「本神女苦修萬載，卻不及你這妖狐修行三百年，實在是上天不公！
「玄卿想要我嘗試祭煉神鼎，到底不過是太謹慎了些。既然如此，今日本神女就借此成就永生，日後這三界之中，也該有我百花族的一席之地！」
我惶恐瑟縮，虛弱道：
「浮羅山竟已易主，想不到我終究是中了你的計……
「神鼎祭煉需有法訣，玉辭，你若能饒我一命，這法訣我自會傳你。」
玉辭雙目一亮，隨即鄙睨大笑：「堂堂妖皇到底是個軟骨頭，你現在將法訣說來，本神女自會定奪。」
我口中嗫喏，微弱的聲音果然讓神女蹙眉。
她低頭靠近，下一刻，我一口鮮血噴出，她面上的輕紗頃刻消散一空。
「啊！」
玉辭失聲尖叫，原本美麗的臉上，此刻蠕動著一個個黑色的肉瘤。
她不知道，青色神鼎劈在她面上的那一道青光，含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魔淵之力。
玉辭這張臉，早在被青光劈中之時，就已經徹底毀了。
「神女大人，您，您竟是毀了容！」
百花谷族人大驚失色，紛紛後退。
玉辭惱羞成怒，一劍向我劈來：「珞瑤，你竟敢騙我！」
我抬手將輕飄飄的劍光攪碎，冷笑道：「堂堂神女修為大失，還如此惡心醜陋，如今那些仙族之人，恐怕隻會覺得晦氣！」
玉辭面容扭曲，歇斯底裡：
「還愣著幹什麼？！這妖女重傷，誰能殺了她，誰就是下一任神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