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是,我不愛他了。
柳嬌嬌抱著孩子,突然笑道:「夫人,還沒抱過勳兒吧,聽說常抱孩子的女人容易生養。」
陸允凝著孩子,神色閃過一絲溫柔。
……
陸府添丁的第三個月。
正是春日。
院中下著薄雨。
陸允的小廝接二連三央著我去陸家祠堂,上輩子,我去了陸家祠堂,柳嬌嬌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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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允抱著陸勳,讓他落在我的名下,成為嫡子。
我不願。
他便說:「阿珠,何苦爭這口氣呢?你又難以生育,這輩子都難育子嗣。」
那年,我不過雙十年華。
可他卻用一句「難育子嗣」傷得我無話可說,逼我給柳嬌嬌的孩子上了族譜。
那日,無數人圍著柳嬌嬌的孩子轉,隻有我黯然神傷,默默的屈辱在心頭揮之不去。
而那個曾經會花心思哄我的人,如今抱著他和別的女人的孩子,亦毫無察覺。
從那天起。
我就S了心。
這一次,給陸勳上族譜這事,又要重蹈覆轍了。
小廝跪著磕頭,執意要我去一趟祠堂。
我沉下臉,對小廝說:「此後,陸允做任何事,我不插手,不必與我談,我隻與他談一件事,那便是和離。」
話音剛落,我便看見陸允站在門外,他黑眸中的期待黯淡下去,變成怒氣。
整個院子無人敢說話。
僵持間,我收回視線,不去看陸允。
陸允的小廝突然跪下哀求:「夫人,求求您了,陸大人近日因你的事,茶不思飯不想,他心裡是有你的啊。」
我聽後,隻是笑了笑。
若他心裡有我,怎麼會逼我給柳嬌嬌的孩子扶為嫡子。
若他心裡有我,我的孩子怎麼會沒有機會出生。
若他心裡有我,我上輩子怎麼會年少早亡。
也許是這個笑太薄涼。
陸允大步向前,一隻手握住我的腕:「阿珠,此事重大,還需你去一趟祠堂。」
我厭惡掙開他:「別碰我,惡心。」
陸允慌忙松了手。
片刻後,奶娘抱來陸勳,將孩子塞到我手中。
陸允帶著討好的語氣道:「這是勳兒,你還沒抱過,你抱抱他吧。」
我抱著襁褓。
有些軟。
沒什麼感覺,上一世,我連碰他的資格都沒有,隻因柳嬌嬌不舍得。
但我知陸允會在祠堂上將他過繼到我的名下,但卻是給柳嬌嬌養。
我似是想起了什麼。
我抬頭,對陸允說:「走吧,去祠堂。」
他眉間染上喜色,正要給我執傘時,我自己打開了傘,遮住三月天的細雨,一步步往祠堂走去。
獨留陸允站在身後。
9
我與陸允雙雙到祠堂時。
陸家長輩面露不滿。
柳嬌嬌站在婆母身邊,一臉柔順得意,我心知肚明。
我笑道:「今日這陣勢,是要如何?」
陸家長輩眼觀鼻,鼻觀心。
他們神色肅穆:「你與陸允成婚三年,膝下無子。」
「如今陸勳是府上唯一的男丁,我們想將他過繼你名下,讓他成為嫡長子。」
「你身為陸家主母,可同意這事?」
目光四面八方如流水將我包圍。
我不吵不鬧。
我將目光落在陸允身上,問他:「陸大人,你覺得如何?」
這聲疏離的「陸大人」讓陸允有些無措,他面色溫和:「你是我的妻,我自然聽你的。」
我聽後,將臉轉向陸家的眾多牌位,目光掠向神色緊張的柳嬌嬌,她自然是希望孩子是嫡子的。
我清聲道:「區區庶子,想借著我成為嫡長子,我不同意!」
S寂,蔓延在祠堂的每一個角落。
柳嬌嬌面色難堪。
婆母薄唇緊抿,似在斥我不懂事。
如上一世般,陸家族長面色黑沉,他們指著我的鼻子罵。
「你來陸家三年,吃穿用度皆是陸家的。」
「卻沒生下一兒半女,將陸勳立為嫡長子也是無奈。」
「否則陸家能休了你!」
曾經這句話如驚雷劈在我心中,讓我惶惶不安。
可這一世,我命丫鬟上前,拿出一封休書,呈遞到陸允面前。
我目光清冷,環視一圈陸家的人,清聲道:「陸大人,要立陸允為嫡長子有更合適的辦法,就是立她的生母為正室。」
「我一無所出,往後亦不會生子。」
「這位置,自然有更合適的人來坐。」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面色震驚了。
女子被休,無論自立門戶,還是回娘家,都要被嫌棄。
世上皆是夫家厭惡婦人而休棄,卻沒見過女子求著被休棄的。
陸家族長面色震驚:「你可想好了?」
我鄭重點頭。
一旁的陸允額上青筋暴起,顫抖著的手握住我的,他一字一句道:「沈阿珠,我陸允不做休妻之事。」
我冷笑:「陸大人如此清正,定然不想強人所難,我就想要那封和離書,徹底離開你!」
「我不準,沈阿珠。」陸允眼色猩紅,「我不許你這樣說自己,你膝下無子,我給你找個兒子!」
我嗤笑:「如何找?」
話音剛落,陸允看向柳嬌嬌,朝他懷中的孩子露出盼望:「給我!」
柳嬌嬌抱著幼子,一步步後退,仿佛抱住救命稻草:「大人,你做什麼!」
他滿臉怒氣,與平日溫潤的模樣判若兩人,朝柳嬌嬌吼道:「把孩子給我!」
幾個奶娘按住柳嬌嬌,讓陸允抱走了陸勳,柳嬌嬌的哭聲頓時響徹整個祠堂。
陸允將孩子抱到我面前,眼巴巴帶著點討好:「阿珠,若你想要勳兒,以後他就是你的孩子,放在你的膝下扶養。」
我莞爾一笑:「陸大人,當真嗎?」
陸允小心翼翼道:「你想要什麼都給你,求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柳嬌嬌掙脫了奶娘的束縛。
她朝我們撲過來。
她一口咬上陸允的手腕,瘋了似的搶走孩子,絕望道:「這是我生的,我生的,大人……」
眾人望著這一幕。
沒有人說話。
他們隻望陸勳有個嫡子的名頭,但孩子的母親是誰,這並不重要。
我看向脆弱的柳嬌嬌,嘆了口氣:「若這孩子給了我,柳姨娘怎麼辦……」
陸允神色一松,毫不留情道:「我明日就將她送走,保證府上沒有人再提及這孩子的生母。」
「阿珠,你不要鬧了……」
「我們兩人好好過日子,像從前那樣。」
柳嬌嬌的哭聲漸漸停了。
她驚愕地看向陸允,手指狠狠摳進皮肉裡,滲出了血,在孩子的襁褓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她不再哭了。
取而代之的,是小聲的嗚咽聲。
我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看向襁褓裡號啕大哭的孩子,隻覺得厭煩,但面上不露半分。
我摸著孩子的臉頰,看向陸允。
「可他長得一點也不像我啊。」
「我明明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陸允,是你害我淪落至此。」
我嫌惡地擦了擦滿手的奶腥味,陸允惶恐,他緊緊抱住我:「阿珠,若你不喜歡勳兒,我們還年輕,那我們就再生一個。」
我定定看著他:「不會再有了,陸允,我厭惡你。」
陸允久久站著。
他也許能想起,十三歲時的那個小姑娘滿腔赤誠地說:「陸允,我心悅你啊。」
10
我記得十三歲那年。
我遇見陸允,他剛中探花,遊街而過,一身溫潤的紅色官袍。
自小,我長於漠漠黃沙中,一時興起拿起彈弓,本想打落他頭上的白玉簪。
結果打中陸允的眼窩。
他摔落在地。
他一連幾日都失明了。
我爹氣得扛著女扮男裝的我前去道歉。
陸允的母親恨S了我,一口咬定:「我們家陸允大好前程,若是瞎了,這輩子就毀了!」
我無措地想起那日大馬上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脫口而出:「那我照顧他一輩子好了。」
陸允真是一個溫潤的人。
他總是勸慰我:「事已至此,往後可不要再拿彈弓打人了。」
我愧疚無比,女扮男裝與他同吃同住,突然,有一日,他突然道:「沈珠,你是個姑娘家吧。」
我臉色一紅。
他冷下臉:「你回去吧,我陸家奴僕無數,用不到沈千金親自伺候。」
我慌了,忙不迭地扯住他的衣袍,酸澀道:「陸允,我心悅你啊。」
那日,院中棗花簌簌飄落。
我與他相遇,至此已經七八載,我們曾衝破無數桎梏成為夫妻。
如若有重來之日。
沈阿珠願意此生此世,一輩子老S在黃沙中,做個軍中醫女,也不去與京中的探花郎相遇。
陸家的祠堂,從未像今日這般高高在上。
女人的哭聲。
孩子的哭啼聲漸漸微弱,柳嬌嬌恍若失了魂:「我的孩子寧可S,也不給別人當兒子。」
眾人才驚覺,柳嬌嬌滿是血的雙手SS捂住了孩子的小臉,那小小的身體逐漸失去了餘溫。
而她倒落在地,瘋了。
陸允眼中S沉:「沈阿珠,一切都回到當初,你不要氣了。」
我可笑之餘, 隻是搖搖頭:「回不去。」
陸允突然將我逼到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他掐住我的脖子, 威脅道:「阿珠啊,你妄想離開我,我便將你變成陸家的牌位,你說過的,這輩子你都不會離開我。」
我被掐得喘不過氣。
陸家長輩冷眼旁觀。
陸家母親冷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 一個鬧得雞犬不寧的女人,是該教訓教訓!」
原來我盡心侍奉了三年的陸府,也冰冷得很,我譏諷笑了笑。
這時, 祠堂前,闖入幾個人。
為首三人, 個個健碩高大,一臉凜然正氣, 我爹長矛一揮,直指陸允喉間:「畜生,將手拿開。」
「她可不是任人欺辱的陸家妻。」
「我的女兒, 我自然會帶走她。」
我眼眶溫熱。
三年了。
我奮不顧身選擇的郎君早已面目全非,可我的爹娘卻依舊站在我身側。
長矛戳中喉間。
陸允緩緩松了手, 眼中極為不甘。
我含淚爬到父親面前, 羞於抬頭, 顫抖道:「女兒不孝,是女兒錯了。」
他看著我滿身狼狽,眼中刺痛, 沉痛問道:「還要跟著那小子嗎?」
我回眸看了一眼陸允。
他眼中掠過一絲絲期盼, 我親口擊碎了他, 字字絕決道:「不了, 此非良人, 棄之也罷。」
陸允聽後,氣急攻心, 一口濁血吐了出來:「阿珠, 阿珠, 不要走……」
「陸允,在和離書上畫押吧。」
那日, 三月絲絲細雨。
我揣著懷中的和離書, 緩緩走出陸府,眼含笑意撲向正在陸府門前焦急等著我的母親。
「娘,阿珠往後再也不任性了。」
她笑了。
我亦笑了。
原來情愛從來不是世上最濃烈的羈絆,唯有血緣至親才是站在身側永伴之人。
這一世,我沒有S在那個團圓的中秋之夜, 我終於走出了這個桎梏了我一生一世的陸府。
從此回到黃沙大漠中。
做一個隱姓埋名的軍醫。
11
他面帶責怪:「即使我們是青梅竹馬,你懷不上孩子,也是犯了七出之一。」
沈家小女與陸家子和離。
同年, 陸家子病臥在床一年, 此後,終身不再娶妻。
多年後, 這位太府卿逝世那年, 正值不惑之年。
臨S前,侄子守在床側,昏昏沉沉間聽見這位太府卿念叨著:「阿珠,阿珠……」
他輕聲道:「小叔, 阿珠是何人,侄兒這就將阿珠叫過來……」
床榻上的人兩鬢斑白,骨瘦如柴。
他含著笑。
永生永世地睡過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