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很爽快:「沒問題。」
她並不細問,給了我一筆啟動資金,告訴我好好做,無論成敗。
20
憑借著團隊高超的工作效率和對市場的敏銳洞察力,幾位投資人成功與我們達成合作。
不到一年時間,這款簡潔明了、高效便捷的軟件投放市場,大獲成功。
我花了很久的時間了解時下最火熱的競品,挖掘出用戶的痛點,並針對這些做了專門的改善和調整。
再加上前期吸引用戶的大力度活動,用戶數量爆發式增長。
原本前期是不打算盈利的,但市場反應超出預料,竟也賺到了一筆不小的數額。
宋盼還完錢的那個下午,和我一起坐在老舊城區的街邊攤上,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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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謝謝你,軟件的發展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期。我們會越來越好。一定會。」
看她解決了難題,我也像是石頭落地,心裡輕松了不少。
碗裡的面還沒吃完,幾位投資人的電話忽然接踵而至。
紛紛說要撤資。
我感覺到事態不對,進一步詢問撤資緣由。
軟件用戶量持續增長,一片向好的局面。
穩賺不賠的生意,誰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心甘情願退出?
「做生意,不光講利潤,也需要人脈。」投資人婉轉道,「不把路鏟平了,走起來也會硌腳啊。」
下一秒,林兆川的信息傳進來。
【翅膀別硬得太早,否則摔起來也會更痛。】
我心下了然,嗤笑一聲,回他:【小心需要贖罪的那一天。】
那邊再也沒有新消息傳來。
宋盼在一旁掛了電話。
打探到我的臉色,試探開口:「又是記者,要來採訪,我照例回絕了。」
我沉默了會兒:「記者電話給我一份。」
21
想採訪的記者一直不在少數。
清北團隊做出的優秀軟件,頗受好評與追捧,在短時間內得到大量關注,本身就足夠有噱頭。
更何況,自軟件火爆以來,林兆川作為有名的商場大亨,用大號在不同平臺轉發了軟件官號內容。
網友猜測我和他的關系,倒也引起了不小的熱度。
但我不想大張旗鼓,隻想安心做好後續的開發和維護。
如今倒是不由得我選擇了。
來採訪的記者是個年輕的女性,一身駝色大衣,清秀的臉龐帶著親和力,眼睛裡卻閃著銳利的光。
問完幾個軟件相關的專業的問題,記者微笑著開始闲聊:
「林式集團總裁林兆川先生,好像和您是舊識。」
我毫不避諱:「是的。他......是我父親。」
原以為記者會驚訝,但她隻是淡淡一笑:「能猜得到。」
也是,年齡、姓氏,甚至包括外貌。
猜出來也不算什麼難事。
記者又發問:「林先生對您的事業好像十分支持。您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嗎?」
支持?
不過是想讓軟件有了熱度,再因撤資問題陷入困境引起熱議,然後由他充當救世主罷了。
逼我服軟的手段。
這麼多年一直是層出不窮。
可這些想法我無法公之於眾。
沉默半晌,盡量平靜且溫和道:「我對他啊......無話可說。」
記者瞬間啞然。
職業素養支撐著她保持微笑,但唇角卻不自覺抖動一下。
她眼忽然一亮,期待著我把話說完。
我淡淡道:「林先生他......是個披著人皮的惡魔。
「我並不是想借公眾的力量聲討林先生。隻是想給各位敲個警鍾,不要將身邊的人逼得太S,否則兔子也會拼上命來反咬攻擊。林先生事業成功,這點毋庸置疑,可作為父親,他隻另人膽顫心寒。」
我張張嘴,又把剩下的話咽回肚子裡。
僅存的理智提醒我,曝光他過多,很可能會讓團隊的心血遭受滅頂之災。
但我需要借用輿論打壓他,讓他分些心思來公關,給軟件一個喘氣的檔口。
採訪並不是直播。
我不知道經過剪輯,最終呈現的內容會是什麼樣子。
但我不在乎了,隻要能在各大平臺上放出就好。
記者離開後,宋盼從門外進來。
她清楚聽到我們剛才的談話,眼眶泛紅:「你想好了?這麼做對你很不利......」
人生本就沒那麼多退路可以選擇。
我扭頭看向窗外,日落時分,夕陽漫天。
「我會退出團隊。」
「退出?這是你的心血——」
「是你的。」我平靜搖頭,「我不過是做了後續工作,沒理由賴在團隊裡不走。」
「不是的。我比誰都清楚,我交給你的隻是一個半成品都不算上的概念罷了。在我和學校、父母周旋,焦頭爛額的時候,是你做調研把細節,集結人手,一點點把軟件做好的,我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讓你走。」
我深吸口氣,對上宋盼湿潤的眼,笑了笑:「如果我在,林兆川會想方設法堵住團隊的去路。我給你聯系一些新的投資人,好好去談。」
22
沒過多久,這段採訪引起熱議。
畢竟,將公眾人物的父親公開審判,這事兒並不多見。
眾人為了扒出真相熱火朝天,而真正將事件推到高潮的,是一段來自大洋彼岸的匿名爆料。
內容是一段簡單的錄音。
一道稚嫩的童聲率先響起。
【我絕不會這麼做!】
【這事兒沒得商量,你沒得選。小秩,就當是幫爸爸媽媽個忙。】
【絕不!這是壞事!我不想成為老師口中的壞孩子!】
【如果林總不跟我們家合作,斷了我們的路,那我手裡頭壓的貨會拖垮我們,咱一家都玩兒完。照林總說的去做,不會少你塊兒肉。】
【我不願意......】男孩的聲音帶了哽咽。
【別婆婆媽媽!不想被掃地出門,就按照我說的去做!】
錄音到此戛然而止。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爆料者和林兆川的聊天記錄,詳細表明了林兆川對他的指使和利用。
他在配文裡寫道:【這麼多年,我被按在霸凌者的恥辱柱上,抬不起頭。可我甚至找不到人訴說我的苦悶,被裹挾著、束縛著成為一個令自己厭棄的人。我不想為自己爭辯,也不想翻出舊事再傷害了曾經被我中傷過的人。話雖如此,我也不能讓真相被埋沒,讓孤苦伶仃努力長大的孩子再次蒙受冤屈......】
屏幕上的字跡逐漸模糊。
我感受到溫熱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或許我恨他。
可起碼,他發自肺腑在幫我。而林兆川,從未幫過我一次,哪怕隻有一次。
四面八方的聲音將這段爆料頂上熱搜。
陳靖秩並未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很快就被扒了個清楚。
我私信他:【你不怕嗎?】
他回:【已經沒什麼可怕的了。】
過了半晌,他又發來消息:【爸媽意外沒了,公司也已經易主。我孑然一身,沒什麼可怕的。】
一句【謝謝】打完又刪除,終究還是沒發送過去。
不過一個小時,我刷到了他的近照。
男生不復當年的張揚囂張,看起來內斂極了,在中餐館的後廚默默清洗盤子。
周遭都是外國面孔,他看起來格格不入,手被泡的又皺又白。
我嘆出口氣。
心裡的堅冰像是破了縫隙。
柔和的光照進曾蒙灰的角落。
23
林兆川給我打來電話時,我正在交接自己的工作。
他聲音帶著怒火:「你滿意了嗎?!」
我走出會議室,到走廊窗邊:「我不明白。」
「當著外人的面搬弄是非,你有種啊林沅。現在鬧得滿城風雨,股價一跌再跌,甚至丟了幾個重要的合作——」
「你說的這些,和我有關系嗎?」
我聽見細碎的咬牙聲:「你真的考慮過後果嗎?如果我沒得賺,你又能好過到哪裡?!」
「林先生,」我平靜道,「你賺的每一分錢,我從未享受。我是自己拉扯自己長大的,直到今天,我也沒能從你手裡摳出一個子兒。不是嗎?」
「目光短淺!我的錢總有一天會是你的!」
「是嗎?」我反問,「你和你秘書,三年前產下一子,你給了他童話書一樣的生活。」
那邊頓時沒了聲響。
良久,聲音變得平和:「沅沅......我是你爸,我怎麼可能不愛你?你忘了,小的時候我也對你很好的。」
我搖搖頭:「太久遠,記不起了。如果你想要我公開澄清這是個誤會,那你可以斷了這個念想,這不可能。」
這些天,他費勁手段做了大把公關。
可大家不吃他那一套。
他對我的所作所為早就被扒了個一清二楚,多年來的善良高知的人設一朝崩塌。
倘若不是公司受到影響,他怎可能屈尊纡貴給我打這通電話?
林兆川怒吼:「你怎麼能對我這麼狠心?!」
「跟你學的。」
我垂下眼眸,以為自己會哭。
可眼睛竟然幹澀的厲害。
「飯夠不夠吃,錢夠不夠花,有沒有受委屈。這是我同學父母的日常問話。這麼多年,你一句沒有說過。
「你每天飛到世界各地,對所有人都溫和有禮,偏偏對我,你隻會打壓和忽視。
「可惜啊......你遠不像你口中那樣功成名就。你的公司走下坡路好幾年了,因為你墨守成規,一意孤行,愚昧而自信。而我短時間內做的軟件,就能風生水起,這讓你恐懼,你怕我脫離你的控制。」
承認自己的父親不愛自己,確實是個艱難的過程。
好在,我挺過來了。
「我還能尊稱你一句林先生,已經足夠給你臉面。別再妄想控制我,否則,我一定會和你魚S網破。」
電話掛斷,我沉默著眺望遠處。
天空如洗刷過幹淨碧藍,像沒有水波的湖面。
偶有風聲掠過耳畔,心便如那湖水般,平靜安然。
24
再次得到林兆川的消息,是三年後。
林氏集團破產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
曾經家大業大的林氏因致命的決策失誤,跟不上時代進展,土崩瓦解的迅速。
我收起手機,心情平靜。
林氏能走到這一步,我早有預料。
多年來他高傲自負,外表看起來溫和有禮,卻毫無商量餘地,逼迫別人讓出利益,暗下早已樹敵良多。
牆倒眾人推,不過是瞬間的事。
林兆川無處可去,找到我家門口,緊緊扶住門框:「我就跟你說一句話。」
我冷眼看他。
男人生了白發,西裝皺皺巴巴,像是幾天沒合眼,眼睛通紅卻沒有神採。
「我知道,你搶了我不少合作。但我沒計較,因為我欠你的。」
我眯起眼,對他突如其來的示軟很不適應。
身體已經下意識作出反應,伸手推門:「你確實欠我的,毋庸置疑。」
林兆川不松手,SS抵住門框。
「能跟爸回家嗎?」
「......我是心甘情願把市場讓給你的,也已經一無所有了,你能原諒爸了嗎?」
我氣笑了:「不是你讓給我的,是你搶不過我。」
他盯著我,像是不可置信,雙眼逐漸湿潤。
「別墅被拍賣了,你總不能看我無家可歸。過去是爸不對,沒有考慮你的感受,但我是真的為你好啊。你現在獲得的成就,和我對你的鍛煉密不可分。沅沅, 爸道歉,是我對不起你——」
我一句也聽不下去。
「與你無關, 是我自己福大命大活了下來。你不必在我這兒演戲,你的秘書看你破產, 連夜帶著錢和兒子出國,你的好大兒頭也不回,所以你又妄想來指望我!
「當年讓我叫林先生的是你,現在一口一個『爸』的也是你,需要我時裝成慈父,不需要我時一個眼神都不給我。你把算盤打的叮當響啊。」
我拽掉他的手,冷聲道:「在我叫保安前, 離開這兒。」
門縫裡,他的臉逐漸被遮擋。
他仍不甘心:「你真就這麼冷血嗎?」
我手一頓。
「也不是不能讓你留下。」
林兆川眼睛一亮。
「但你不能做個闲人, 你需要承擔房租、水電以及各項費用, 每個月五萬,打我卡上就行。」
「你明知道我現在破產, 經濟出了問題——」
「林兆川, 」我打斷他,「賺不到錢, 你就去撿垃圾, 賣廢品。你身體健全, 還用我來替你想賺錢的法子嗎?」
曾經聽到的話, 現在原封不動還給他。
他怔愣了, 呆呆站在原地, 低下了頭。
門鎖「啪嗒」一聲關上。
林兆川的敲門聲, 再也沒有響起。
25
我二十九歲那年,作為青年企業家受邀參加經濟論壇會。
會上要做演講,趁我準備,宋盼拉著我在後臺感慨。
不再有新的漂亮衣服鞋子,隻能努力把腳塞進小碼的舊鞋中;
「-人」我搖搖頭:「不知道。」
「他現在窮的叮當作響,日子鐵定不好過。」
「他坐牢了。」我笑笑,「不用花錢。」
「坐牢?」
「他三番五次跑到國外去要兒子, 他秘書不堪其擾, 舉報了他企業發家時做的那些灰色交易。」
我說著,恍惚發覺他竟已如此陌生。
宋盼攥住我的手,似是安慰:「也好, 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門外有人在叫。
「林老師,該你了。」
我起身, 摸摸宋盼的頭:「我們都熬過來了。」
人生本就坎坷,回頭去看, 也不過是硌腳的石子, 走遠了,也便硌不住人了。
聚光燈攏在頭頂那一刻,我鼻頭一酸, 淚搖搖欲墜。
我咧開嘴笑, 衝著臺下深鞠一躬。
「大家好,我是林沅。」
「瑤林瓊樹的林,沅芷湘蘭的沅。」
我從未附屬於哪個姓氏, 也從未屈服於所有過往。
人生數載,為自己而活,已是足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