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跟隨我多年的破舊編織袋扔進垃圾桶的那一瞬間,我痛哭出聲。
我終於可以,為自己而活。
14
高中學業壓力緊張,一中人才濟濟,我一刻也不敢松懈。
有了獎學金作支撐,我終於能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學習上。
連周末都窩在寢室刷題背單詞。
那棟豪華卻令人窒息的別墅,我再也沒回去過。
期間,我爸給我打過不少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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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都沒接。
大概是感受到我的冷漠,他難得放下身段,給我發來短信,主動邀請我:
【今晚回家吃飯。有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另,這頓飯我請你。】
我隻回去兩個字:【不必。】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我沒回去,他也沒有回去。
保姆忘記做糖醋排骨的事,也就沒人追究,無人知曉。
何其可笑。
與此同時,陳靖秩像是陰魂不散的厲鬼,進入了一中的國際部就讀。
他照搬過往的手段,大肆宣揚我的「貧窮」和「虛榮」。
隻可惜,這招已經傷不了我。
我再也不似當年羞紅臉的小女孩,反倒淡淡回應:「公道自在人心。無趣又幼稚。」
一中同學都行色匆匆,忙著奔赴自己的未來,回應他的人少之又少。
最後,他不得不滅了氣焰。
沒多久,就轉校去了學費昂貴的私立高中。
同學對此不出所料:「他說的那些話,沒人相信。你是怎麼樣的人,我們都看在眼裡。搬弄是非實在是令人厭惡,沒人願意跟他接觸,他自然灰溜溜走了。」
被孤立的回旋鏢在時光流轉中,調轉方向射中他的眉心。
終究是咎由自取。
15
高二那年,我在校門口遇見了早就模糊在記憶中的人。
她叫我:「小沅,還記得媽媽嗎?」
我怔了怔。
女人靠在車邊,一身價格不菲的白色長裙,長發松散地系在腦後,一張臉和我極為相似,絲毫看不出歲月的痕跡。
宋盼拉了拉我:「這是你媽媽?好年輕啊。」
祝慧朝她溫柔笑了笑:「謝謝。我可以和小沅單獨聊聊嗎?」
坦白講,我並不知道如何和我媽相處。
我出生後不久,她因為感情不合和林兆川離婚,去了大洋彼岸追求自己的愛情,再也沒有回來。
林兆川對她諱莫如深,家裡連她的一張相片都沒有留下。
我沒有聯系過她,因為我沒有她的任何聯系方式。
她也沒有聯系過我,我一度以為她早就忘記自己還有個女兒。
對我而言,她像是人間蒸發。
所以此刻,我第一反應是拒絕:「抱歉,我不認識你。你可能找錯人了。」
祝慧像是預料到我的反應。
不急不躁,隻是保持著得體的笑。
「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無論如何也不會認錯。給我個機會,和我聊聊,我有正事要說。」
16
我仔細端詳她半晌,感慨她強大的基因。
我看了眼時間:「一會兒有晚自習,我隻有半個小時。」
祝慧帶我去了學校附近的咖啡館。
她說:「你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樣。」
「我以為你看到我會痛哭流涕,會大聲質問。但你冷靜的過頭。和林兆川很像。」
我很不滿她的評價。
皺了皺眉:「這不算正事。」
「好,那我就不繞彎子。」她頓了頓,「我想帶你去國外生活。」
祝慧告訴我,這些年她積攢了優越的經濟實力,能夠提供給我優渥的生活,保我一輩子衣食無憂。
「我愧對於你。」
她攥著咖啡杯,眼眶泛紅,「我打聽了你這些年的生活,知道你過的並不容易。我和你爸不一樣,我希望為你遮風擋雨,而我也有能力可以做到。
「你埋怨我也好,討厭我也罷,我都接受。但是小沅,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一身衣服加起來不超過一百塊,這不是你該有的樣子。
「隻要你願意跟我走,你爸那邊我來解決。」
我沉默地吃完手中的三明治,抬頭問她:
「之前為什麼不來找我?」
祝慧一愣,解釋道:「……我再婚了。
「你有個弟弟,比你小五歲。我沒法放下他不管,跑回國內來看你。但他現在長大了——」
「我今年十七歲,」我打斷她,「從有記憶起,我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母親。
「或許你有苦衷,但我也有不原諒你的權利。」
母親這個角色在我人生中缺席的時間太長了。
我做不到放下戒心和她奔赴國外。
更何況,祝慧的兒子不會接受憑空冒出的姐姐,她的丈夫也大概率不會歡迎她和前夫生下的孩子。
如果我接受,等待我的不過是另一個煉獄。
我拿紙巾擦幹淨手上的油,平靜道:「如果你真的覺得愧對於我,就請按照我想要的方式來彌補我。」
祝慧一愣:「什麼方式?」
「我有需要的時候,自然會聯系你。」
17
祝慧又走了,除了擁有她的手機號碼外,生活再次恢復平常。
有壓力的時光總是格外漫長,卻又急速短暫。
高考結束那天,我回到宿舍收拾東西。
回頭望著堆疊成山的試卷習題,忽然感覺空落落的。
宋盼看出我的失落,拉著我一起找了份兼職,讓生活充實起來。
「知道你不想呆在家裡,跟我賺錢去。」
兼職的活兒很簡單,沒有門檻,隻用忍受炎炎烈日便可完成。
除了晚上需要在別墅裡熬過一夜以外,心情還算不錯。
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下午,我收到了來自清北招生辦的電話。
滿腔喜悅沒持續多久,林兆川的電話打了進來。
開口就是質問:「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淡淡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隨即語氣溫和:「你的成績我查到了。實話說,很出乎我的意料。」
「......哦。」
「你老師告訴我,這三年你一直表現優異出眾。為什麼不跟我分享?」
「林先生,」我深呼口氣,「隻要你想,了解我的方式多種多樣。更何況,你工作繁忙,我不好打擾。」
那邊傳來細碎的女聲,沒多久,他敷衍兩句便匆匆掛斷電話。
我以為這件事他很快會拋擲腦後,等開學,我便可以徹底擺脫他的掌控。
可他從國外趕了回來。
宴請了不少商業伙伴,要為我舉辦龐大的升學宴。
我本不想去,但架不住宋盼的軟磨硬泡。
她說:「你和你爸恩恩怨怨這麼多年了,趁這個機會,看能不能解開心結。」
她並不清楚我和林兆川之間都發生了什麼。
所以總是惋惜我和他漸行漸遠的關系。
我也不願提及那些往事。
隻笑了笑:「我會考慮。」
18
糾結了幾天,我還是按時到場了。
在一眾高調奢華的穿搭中,我隻選擇了那件跟隨我多年的白襯衫。
林兆川顯然是用心準備了。
連致辭都寫了足足五頁。
我聽得心不在焉,一雙眼來回轉,竟瞧到了陳靖秩的父母。
也是,陳家向來和林兆川合作密切。
他們的出現倒也是情理之中。
致辭完畢,林兆川穿著一身高定西裝下臺,走到我身前,微微蹙眉:「給你準備的禮服怎麼不穿?這身很不妥當。」
「你是說那些奢華的禮裙?」
我撇撇嘴,「林先生,你是覺得我在給你丟人?」
「叫我爸爸。」
林兆川嘆氣,「不必再叫林先生,別跟我賭氣。
「事實證明,我的教育理念非常成功,這些年來為你花費的心思也算得到回報。我不要求你感激我,起碼懂點事。另外,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克扣你的生活費,反之,我會加倍補償你。」
話落,他遞給我一張黑卡——
「隨便刷。」
我沒有猶豫,接過卡收好。
反問他:「你沒有其他的事要解釋一下嗎?」
林兆川不解:「什麼事?」
我指了指不遠處的陳靖秩父母。
又用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盯了林兆川半晌。
他目光有一瞬間的不自在,很快恢復平常:「他們是我的重要合作對象,你有什麼異議?」
我輕笑一聲,隻覺得悲哀。
高考結束那天,我在學校門口意外遇見了許久沒有露面的陳靖秩。
他站在樹下,神色平淡,看起來消瘦了不少。
與我印象中渾身戾氣的他大相徑庭。
他提著一個精美的禮品袋,緩緩遞給我:「你的東西,還給你。」
裡面是一條老舊的圍巾,但能看出來細心保存的痕跡。
這是我媽留給我的唯一的念想。
是她消失前親手給我織的,還帶有一張卡片:【不知道下次見到你是什麼時候。思來想去,給你織了一條圍巾,不會像毛衣一樣變小,足夠陪伴你很多年。沅沅,要永遠相信媽媽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一直愛著你。】
我把這條圍巾視作細心呵護的寶物。
可惜,初一那年冬天,陳靖秩搶走了它。
他說我不配擁有這樣漂亮的圍巾。
兜兜轉轉,如今竟又回到我的手裡。
我以為他早就把它扔掉了。
「我知道我曾經做的事對你很不公平,」陳靖秩說,「可我也沒有選擇。
「被裹挾著成為一個另人厭棄的反派,滋味不比你好受多少。」
攥住袋子的手猛地一僵,我問他:「什麼意思?」
他沒回答,低下頭苦笑一聲。
「你就當作我是你成長路上的棋子吧。沒了用處,自然會被舍棄。所以我也想做回自己,起碼把這條圍巾還給你。」
看他轉身要走,我急匆匆問:「是林兆川要求你這麼做?」
陳靖秩腳步一頓。
回頭低嘆:「不想我家破產的話,就別問。」
我沒他想的那麼善良。
實話說,曾經的陰暗歲月裡,我很多次偷偷詛咒過他,包括陳家破產。
一陣風吹過。
手裡的紙袋搖啊搖。
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電影裡的楚門。
經歷的所有的苦難,不過是一雙無形的手親自築起的圍牆。
「我要出國了。」陳靖秩低聲說,「大概以後不會見面了。」
像是想起什麼,他又補充一句:「對不起。這句道歉我藏在心裡很久了,終於有機會說出來。林沅,對不起。」
他朝我鞠了個躬,緩慢轉身離開。
晚風徐徐,落寞的影子拉了很長。
......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思緒拉回,林兆川正盯著我,「這篇文章你應該倒背如流。無論你發現什麼,你都沒有立場怨恨我。作為你的父親,我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
他是如何平淡地說出這四個字?
我早該察覺,眾星捧月長大的陳靖秩怎麼會平白無故出現在郊區的廢品收購站,撞破我賣廢品的事實?
又為何會因此對毫無交集的我產生極大的惡意?
甚至會好巧不巧跟隨著我到初中高中,繼續對我的打壓。
如果這就是林兆川對我的付出,那我又怎可能繼續做他乖巧的女兒?
我對上他的視線,搖搖頭:「不。你不配做一個父親。」
他嗤笑:「話別說太滿,總有你求我那天。」
「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19
京城的天灰蒙蒙的,來自四面八方陌生的人,充斥在嶄新的校園生活。
開學沒幾天,宋盼出事了。
她的父母不知從哪得知了她的消息,風風火火跑到學校來,要求退學。
夫妻兩人一唱一和,在寢室樓下鬧得不亦樂乎。
我拉了拉宋盼的手:「放寬心,別被他們打垮。」
她眼神堅定,看向我:「我開發了一款軟件,但是還不夠完善。我負責應對我爸媽,你負責幫我把軟件優化妥善,如何?」
「你像是個 NPC。」我翻個白眼,「交給我吧。」
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集結了團隊,將這款初具雛形的軟件打造為成品。
在這期間,宋盼用五十萬的價格買回了自己的自由。
隻不過,她目前窮的叮當作響。
「要娶我的那戶人家,要給我爸媽五十萬。我說我兩年內會連本帶利還給他們這筆錢,然後就再也不見。」宋盼雲淡風輕,好像置身事外。
我忽然想起林兆川給我的那張黑卡。
終於能派上用場。
馬不停蹄去了銀行,卻發現這張卡已經被停了。
他大概早想好了這一步,等我向他低頭認錯。
可我沒有錯,為什麼要認錯?
我低頭沉思,還有什麼其他方法能賺到錢?
軟件!
我翻出了祝慧的號碼,略顯客套的寒暄幾句,步入正題:
「之前,你想要補償我來著,還算數嗎?」
「當然算數。」
「我需要你幫我引薦幾個靠譜的投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