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是活著的S人,隻能在深宅後院了此殘生,也算是嚴懲。”我皺了皺眉,心裡冒出一股火氣。
氣我自己心底那一絲惻隱之意。
很快就到了夏荷初綻的時節,鄭伯玉請來京城最好的裁縫替我做夏衣。
雲錦,蜀錦,金絲,銀線......我被昂貴的綾羅綢緞包圍,金子一盤盤送出去,華服一件件送過來。
“嗯——這件好看,這件也好看,娘子纖腰不盈一握,為夫簡直是當世楚王。”鄭伯玉興致勃勃看我試衣,眼神中盡是綿綿愛意。
“噓!這話要是被陛下聽去,小心他治你個大不敬之罪!”我嗔怪地瞧他一眼。
“我好怕啊!娘子,你可千萬別去敲登聞鼓告密啊。”他故作驚慌。
聽到“登聞鼓”這三個字,我的心猛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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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爹娘犯糊塗將妹妹從後宅放出,她會不會去敲登聞鼓,將這些醜事鬧得滿城皆知?
到時陛下龍顏大怒,豈不是要遷怒鄭家與侯府?
雖然我早已派暗衛日夜盯著侯府,但還是會為自己那天的心軟而後悔。
“前幾日欽天監算出太子有克妻命,陛下動了廢太子的心思。”鄭伯玉漫不經心道。
我定了定神:“廢了也好,誰希望大梁落入荒淫的昏君手裡?”
鄭伯玉笑了笑:“不愧是我的愛妻,與我想法一樣。陛下一直想擺脫皇後母家的勢力,我為陛下獻計,借太子妃命喪山匪一事,讓欽天監宣揚太子是克妻命。”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衛大將軍再怎麼驍勇善戰,他的長劍也砍不完百姓們的舌頭。
“青田,你對我的過去不好奇嗎?”他忽然發問。
我將最後一件夏衣交給侍女,轉頭笑道:“當然好奇,但我不敢問。”
他拉住我的手:“沒什麼不敢的,為夫今日就告訴你,我本是鄭丞相的兒子。”
什麼?!
在大梁,就連三歲的孩子都知道那位叛國的大賢臣鄭丞相——他曾兢兢業業地輔佐皇帝,在大梁變得繁榮富饒時,卻毫無徵兆地叛國。皇帝大怒,賜鄭丞相凌遲之刑,又將鄭家上下近百人盡數處S。
鄭伯玉面露悲色:“我鄭家落得如此下場,全因父親與皇後的一段孽緣。”
原來鄭伯玉的父親出訪北境時,偶然從野狼口中救下了衛大將軍之女衛杳。衛杳對鄭丞相一見傾心。二人情投意合,卻被太後棒打鴛鴦——衛杳身份特殊,必須入宮做娘娘。
鄭丞相放下了這段情,轉頭娶了鄭伯玉的娘。
衛杳因愛生恨,竟請她父親與鄰國大將做局,汙蔑鄭丞相通敵叛國。皇帝怒極,不聽辯解就對整個鄭家痛下S手,獨留鄭伯玉一命,卻斷了他的子嗣緣。
鄭伯玉講到這兒,已是淚湿衣襟:“青田,我比任何人都厭惡權力紛爭,可是我必須靠近權力,我要復仇。”
我輕撫他冰冷的臉頰,緊緊擁住了他。
而鄭家血案的真相,則是皇後娘娘與太子闲談時所說。那時鄭伯玉身份低賤,他在旁連哭都不敢哭,還要忍住悲慟對著仇人強顏歡笑。後來鄭伯玉忍辱負重往上爬,終成皇帝最器重的掌印太監。
夏風起,吹得荷花搖曳不休。
要變天了。
10
“九千歲!快看看我新馴的馬!”
又是一年皇家秋獵,五皇子騎在一匹黑馬上,對著鄭伯玉笑道。
鄭伯玉點點頭:
“真是一匹好馬,五皇子殿下文武雙全,不愧是陛下看重的......皇子。”
這微妙的停頓,宛若神秘的谶語。
“大街小巷都在傳太子克妻,還有人說太子天閹,難當大任。”五皇子語氣戲謔。
鄭伯玉唇角微翹:“獵場上刀箭無眼,殿下,你讓他坐實這條傳言如何?”
午膳十分,宮女們端著佳餚美酒走入營帳。
我託腮望著桌案上的炙鹿肉,榛蘑燒豹心以及八寶燉山珍,興致缺缺地飲了一口金漿酒。
“吃不慣野味?明日回京為夫請你去慶香樓,到時候想吃什麼隨便點。”鄭伯玉在我耳畔輕聲說。
又有一位宮女端著酒壺向我們走來,不知為何,這宮女的走姿看起來有些眼熟。
“好久不見。”
宮女將酒壺放在我面前時,忽然抬眸一笑!
我手一抖,割鹿肉用的金刀瞬間掉在地上。
我愕然地看著她——本該在侯府後宅苟活一生的妹妹,為何會一身宮女裝扮出現在皇家秋獵場?
妹妹一把摟住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發間拔下一根金簪,用力抵在我的太陽穴上!
“關青田你知道嗎?我昨夜S了一個家生子,換了她的衣裳,這才得以跟著爹娘的馬車來秋獵場。”
“真有趣,根本沒人相信我這個弱女子會S人,所以,我方才又在茅房裡S了一個毫無防備的宮女,扮作她的樣子來尋你。”
妹妹笑嘻嘻地說著,手裡的金簪幾乎要刺入我的皮肉。
我嗚咽一聲,垂眸望向地上那把金刀,不動聲色地收進袖子裡。
“關伏柔,你現在停手,我可以當作今日沒見過你。”鄭伯玉的聲音摻了一絲罕見的不安。
妹妹的語氣幾近癲狂:“你當我是傻子嗎!我早就沒有退路了!”
“憑什麼姐姐能嫁得如意郎君,憑什麼我要在深宅蹉跎青春!這不公平!我不甘心!太子明明將我視為心上人,我明明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都怪你們!”
“關青田,既然我已經是世人眼裡的S人,那姐姐你,就陪妹妹一起走黃泉路吧!”
金簪刺破皮肉的瞬間,我藏在袖中的金刀一下子劃過她的腹部。
“姐......”
關伏柔的狠話戛然而止,她向後一倒,竟險險避開我揮出去的刀。
鄭伯玉立刻將我拽入他懷裡,營帳外的暗衛湧進來,將妹妹按在地上,用布堵住她的嘴,又牢牢捆住她的手腳。
我語帶哽咽:“我真恨我那日對你動了惻隱之心!”
妹妹倒在地上蠕動掙扎,雙眼裡的怨毒幾乎凝為實質。
“她這簪子沒有淬毒,幸好,隻刺破了一點。”鄭伯玉細細檢查我的傷口,隨後松了一口氣。
“關伏柔,你說太子將你視作心上人?正好,我夫君培養暗衛不容易,比起讓好人演送命戲,不如廢物利用。今日我就讓你和太子——有情人終成眷屬。”我森然一笑。
鄭伯玉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一眼,贊許地點點頭。
沒過多久,五皇子的侍衛來了,他們將妹妹放在馬背上,提前帶進了林子。
午後秋獵正式開始,皇帝帶著五皇子率先衝入林中,太子很快也跟了上去。
烈馬嘶鳴,獵犬疾行。
夕陽的柔光落下時,五皇子面無人色地縱馬出林:“救命啊!林子裡有刺客!父皇和太子哥哥......”
他話音未落,就昏倒在黑馬背上。
獵場亂作一團,皇後臉色慘白:“來人,給我搜!陛下和太子都在林子裡頭!所有禁衛都進去,給本宮好好搜!”
護衛將五皇子抬入營帳,血腥味霎時湧滿天地。
一直到夜幕低垂,禁衛們才精疲力盡地從林中出來復命。為首的禁衛長面色冷峻:“皇後娘娘,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在他身後,幾名禁衛抬出三具血肉模糊的人形!
第一具是皇帝,他周身遍布野獸咬痕,宛如一團血淋淋的抹布,分明是沒救了。
第二具人形被劃花了臉,已經S透,依稀可見她身上的宮女裝扮,想來就是“刺客”了。
第三具是太子,尚有微弱的呼吸,隻是胯下血紅一片,徹底空了。
皇後瞳孔一縮,當場昏S過去。
這場秋獵以皇帝駕崩,太子痛失胯下之物結束了。
昔日支持太子繼位的大臣紛紛倒戈——誰也不想讓一個沒有龍根的皇帝坐龍椅。
皇後卻以S相逼,非要讓自己的兒子繼位。
眾人爭論之時,鄭伯玉卻翻出一卷聖旨,站在人前高聲誦讀。
原來皇帝自知身體有恙,將不久於人世,早就以“太子克妻,難誕皇嗣”廢了太子!並另立五皇子為儲君。但皇後母家勢大,功高震主。皇帝一直忍氣吞聲,不敢將這聖旨露於人前,隻命鄭伯玉好生收著。
等到來日他歸西,再將這一切廣布群臣,昭告天下。
饒是衛將軍和皇後想挾天子以令諸侯,如今也沒法強拗民意,推著一個本就德不配位的無根皇帝坐上龍椅。
皇帝的喪禮一過,五皇子順利登基。
鄭伯玉因從龍之功,竟被新帝破格提拔為當朝丞相。
而我,亦成了丞相之妻。
世人將這位鄭丞相視作一段傳奇,史書記載了他顯赫的出身,記載了他曾承受過的慘烈宮刑,亦記載了他與侯府千金白頭偕老的忠貞情事。
-番外-
京郊那片桃林已長得枝繁葉茂,春日裡,桃花開遍,灼灼其華。
桃林的最裡側,有一片新墳。
那裡葬著鄭家人的屍骨。
新帝替鄭家平了冤,又派人助鄭伯玉將枉S者遷於此處。那衛將軍受不住霸業落空的噩耗,一病不起,很快一命嗚呼。而失勢的先皇後與廢太子都被幽禁於壽康宮,非S不得出。
“我爹他長得比我還好看,他有潘安之貌,又是如玉君子。我娘親當初就是因為我爹長得好,說什麼都要嫁給他。”鄭伯玉的指尖撫過墓碑的邊緣,輕嘆一聲。
我放下最後一碟供品,為未曾見過的公婆點了三炷香。
又過了幾日,我爹娘抱著一個嬰孩來了鄭宅。
娘將那孩子放入我懷裡:“這孩子是關家旁枝,他娘難產而亡,他爹的續弦不要他,你和鄭伯玉就收下他做養子吧。”
爹忽然嘆了口氣:“青田,我有些事要單獨對你說。”
帶著滿腹疑惑,我和爹走進了書房。
爹的眼神十分哀傷:“青田,其實你生母是我的外室,她原是青樓裡唱曲兒的清倌人。奈何侯府不讓娼女進門......她生下你沒多久,就鬱鬱而終了。”
“我抱著你回了侯府,哄騙你娘說你是我偶然撿到的孩子,誰知你越長大,跟你妹妹越像,七歲一過,你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夫人氣極了,這才三番五次作賤你,但她又不忍心S你,你好歹也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
我如遭雷擊!
難怪娘這樣不待見我,難怪爹總是偏心妹妹,原來我的身世是這樣曲折離奇。
爹老淚縱橫,我嘆著氣拍拍他的肩膀,與他一道回了前廳。
“青田,娘就問你一句,伏柔去哪兒了?我知道,我們做了很多對不起你的事,但伏柔她是我的親閨女啊!”娘的臉上盡是絕望與憔悴。
我語氣平靜:“她惹了不該惹的人,做了不該做的事。最後S在了她與太子定情的地方,也算成全了他們這段孽緣。”
娘頓時哭倒在地,又扯著我的衣擺,還要再問。
爹紅著眼將她拽起,二人踉踉跄跄出了門:“丞相夫人都答了,你怎麼還問呢?伏柔那孩子背了那麼多條人命,她就算是回府,肯定也活不成了!快走吧!”
他們的身影漸行漸遠。
鄭伯玉恰巧從屋外走來,他看到我懷裡的孩子時,愣了一下。
我望著那孩子稚嫩的小臉,語氣溫柔:“夫君,這是關家旁系的孩子,今後就是我們的孩子了,你為他取個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