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黎煊眼底滿是心疼和著急:「老婆,你怎麼了,說句話啊。」
我佯裝自然,彎唇笑著不達眼底,眼底藏著不易察覺的譏諷。
「沒什麼,剛才打了個哈欠帶出的生理淚水罷了。
「對了,昨天我突然特別特別想你,然後就訂票去找你了。」
我慢吞吞拖著尾音,餘光打量著他的神情。
聞言,他擦頭發的手一頓,眼底閃過慌亂。
但語調不變,笑著開口詢問:「然後呢?」
8
「結果我發現沒機票了,C 城太遠了,坐高鐵的話好累,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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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麼一瞬,不甘的質問就要脫口而出,最後還是硬生生哽在了喉中。
黎煊喉結微動,唇角微翹:「老婆,你不知道,拍戲的這些日子裡,我也好想你啊。」
「早知道就把你也偷偷帶去劇組了,真想去哪都把你揣兜裡。」
我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反問道:「跟去了又能怎樣呢?」
不過是一天到晚躲在酒店房間裡,等深夜無人的夜晚才能鬼鬼祟祟地溜進一個房間。
不等珍惜片刻溫存,又要趕在天亮前溜回另一個房間。
這場鬼鬼祟祟的隱婚,持續了四年多。
聞言,他也陷入了沉默。
領證一周年紀念日的時候,黎煊興衝衝要官宣,說是作為周年禮物。
彼時是他的事業巔峰期,內娛唯一的斷層頂流男明星,女粉數千萬。
他的經紀人,偷偷找上我。
因為能攔得住黎煊的,隻有我。
向來恣意桀骜的他,隻聽我的。
「孟小姐,你知道的。蛋糕隻有那麼大,圈內很多人都盼著黎煊跌下來,瓜分他的資源和流量……
「他熬到今天有多不容易,想必你是最清楚的。一旦官宣,如果粉絲接受不了,大批脫粉回踩,對他的事業必然是一次重創……」
我垂眸安靜地聽著,掐著手心。
回去便軟磨硬泡,阻止了黎煊自毀前程的官宣。
不知何時起,當年那個不計後果也要官宣的戀愛腦,似乎消失了。
每次話題即將聊到兩人的隱婚問題,他都會不動聲色地轉移。
又或者是沉默良久後,表情誠摯地跟我說「對不起」。
他是什麼時候隻會說抱歉了呢?
不做對不起我的事情,不就好了?
9
視頻掛斷後,我孤坐在沙發上。
思緒很亂,想了很多,但都沒什麼頭緒。
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就在沙發上睡著了。
再次睜眼就是黎煊風塵僕僕趕回家,站在玄關處,滿眼深情地看著剛睡醒的我。
思緒回籠,我抬眼直直望進他眼底,突然開口:「黎煊,你接下來忙不忙呀?」
如果不忙的話,我們抽空去把離婚手續辦了吧。
未盡的話語哽在嗓子裡。
黎煊擰眉思忖片刻:「接下來兩天是周末沒什麼事,可以在家陪你。」
「然後我就又要進組了……」
不等他說完,我就垂眸錯開了視線。
黎煊小心翼翼打量著我的臉色,溫柔又寵溺地開口:「老婆,你是因為這個不高興了嗎?對不起,都怪我太忙了,不能多陪陪你。」
「再等我兩年好嗎,到時候我就半退圈了,可以好好陪你。」
我笑了笑,不置可否,眼底黯淡無光。
黎煊,沒有到時候了,我的未來沒有兩年了。
醫生說我隻能活四個多月了。
10
第一次見到黎煊,是在高一時的夏天。
從小到大我媽很愛打我,忘記她喜歡拿什麼東西打我了,無非就那幾樣,衣架、擀面杖、掃帚……
我的胳膊以及腿上,常常遍布著成片的青紫色痕跡,夏天穿短袖校服根本遮不住。
同桌暗戀的男生意外跟我表白了,她就帶頭和別人造我黃謠。
說我身上的青紫痕跡,都是我和男生鬼混留下的。
謠言滿天飛,校內混混看向我的眼神,也愈發露骨下流。
我媽知道了,回家質問我是不是真的跟男人廝混了。
那是我第一次與她爭辯,反駁她,明明那些痕跡是她打的。
她惱羞成怒,一腳把我踹倒在地上,扯著我的頭發把我拖到雜物間。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隻要我說話惹她不爽了,就會被她扇耳光,然後被反鎖在黑漆漆的雜物間裡反省一夜。
我到現在都記得當時躺在地上,渾身劇痛,望著天花板的感受。
直到一天傍晚,我因為是值日生,離校時已經沒多少人了。
剛出了校門拐個彎,就被混混堵了。
是路過的黎煊,書包一扔,抄起棍子將那些揍了一頓,並狠狠恐嚇了一番。
對那時的我來說,他真的就是一道光,皎潔如瑩瑩月光,穿透黑夜。
他教我要最愛我自己,教我反抗那些傷害我的人,教我擊碎那些蒼白無力的謠言……
黎煊教會過我很多東西,讓我曾經看到愛情的美好。
到最後,教會我口是心非的,也是他。
這大概就是他復雜的心。
11
晚上睡覺前,我安靜閉著眼醞釀睡意,卻無法忽視頭頂熾熱的視線。
忍了忍,我還是睜開了眼。
關了燈,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
黎煊伸出指尖,正在虛空中描摹著我的眉眼。
關燈後,我閉眼了多久,他就耐著性子盯著我看了多久,眼底是抹不開的深情。
我語氣平靜道:「你怎麼不睡覺,一直盯著我看。」
黎煊眉梢微挑,調笑道。
「我老婆真漂亮啊,怎麼看都看不膩。」
月光照進眼底,瞳仁泛著光澤,語調一如年少般張揚恣意。
他說:「老婆,今天我也很愛你。」
我默不作聲地聽著,不予置評。
12
短暫的兩天後,黎煊又進組演戲了。
醒來時,身邊另一半的床單已經冰涼。
起身赤腳走到客廳,餐桌上是黎煊走之前親手做好的早餐,很豐盛。
他向來坐著的椅子上,放著一大捧香檳玫瑰。
這是我最喜歡的花,花語是永恆的愛。
現在隻覺諷刺。
一如既往沒什麼胃口,一頓早餐,冷了又熱,竟吃了兩頓。
走過場般,慢吞吞地咽下最後一口粥。
該吃藥了。
這才發現有三瓶藥沒了。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已是傍晚。
冒著寒風出來買藥。
小區附近的藥店還沒恢復營業。
索性打了車去了市中心的大藥店。
年關將至,一路上張燈結彩,很是熱鬧。
回來的路上,出租車司機很熱情,闲聊說到市郊的影視基地今晚有打鐵花表演,等拉完我這單,他就收工了打算去看看。
聽到打鐵花,我出神片刻。
黎煊之前說過要帶我去婺女洲看打鐵花的,是他親手在旅遊計劃裡寫的。
看著車窗外的萬家燈火,我輕聲道:「師傅,改去影視基地那裡吧。我也還沒看過打鐵花呢,想去看看。」
13
表演快開始了,人頭攢動。
縱使是白天剛下完雪,冷得很,也不妨礙大家期待表演的熱情,正如對下一年的美好憧憬。
人群齊齊盯著花棚中心。
身處其中,我卻好像格格不入。
視線一眨不眨,看著不遠處的兩人言笑晏晏的樣子。
黎煊戴著口罩,難掩神情溫柔,正細心地幫莊瀅整理著圍巾,確保對方不被寒風傷害。
看著好似一對尋常情侶般。
可是,不是說年後工作忙嗎?
為什麼有空陪別的女人呢?
指尖緩緩攥緊了羽絨服衣擺,我自嘲一笑,喃喃自語:「陪自己想陪的人,怎麼都是有空的。」
看似在替黎煊開脫,實則在說服自己。
裝得不以為意,可心裡卻像被人扎進了一根刺,又被隨手扔進醋缸子,泡得酸澀,連帶著嘴裡都泛起陣陣酸苦。
有那麼一瞬,我有些好笑地在想。
等我真的S掉了的時候,黎煊還會難過嗎?
這個問題還挺難的,畢竟他可是影帝哎。
忽地想起很久以前,他還隻是圈內小透明時參演的一部電影。
那是他苦苦爭取來的機會,人生第一次演電影,雖然隻是個鏡頭隻有一分鍾的小配角。
電影上映的那天,他興衝衝帶我去看了首映禮,像個邀功討糖吃的小孩。
彼時他還是無人問津的圈內存在,不用擔心粉絲會認出來,引起轟動。
電影院的角落裡,我們倆可以像尋常情侶般,光明正大地十指緊扣,欣賞著他的作品。
大抵因為是他演過的電影,所以我一向會把情節記得非常清楚。
我清楚記得女主患了絕症,卻隱瞞著病痛,撮合男主和另一個暗戀他的女生。
電影結束後,我被 be 美學感動得不行,哭得稀裡哗啦。
觀眾陸續離場。
他還在輕柔地幫我擦著眼淚,不厭其煩地一遍遍溫聲安慰我,那隻是電影。
我抽了抽鼻子:「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有一天也得了不治之症,你猜我會怎麼辦?」
他目光一沉,很是不滿我提出的假設:「我不知道你會怎麼辦,我隻知道我會在你咽氣前一秒,不惜一切S在你前頭。」
「哪怕是黃泉路上,能護你周全的也隻能是我。」
篤定深情的嗓音,似乎還環繞在耳畔。
可是,愛本就瞬息萬變。
我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回想起當時他說的那句話,心底還是會殘餘些難過。
我記得我當時的回答是:
「我覺得我會像電影裡的女主一樣……
「一樣希望你另尋一個愛人,好好地攜手餘生……嗚……」
話還沒說完,他又兇又狠的吻就落了下來,任性地堵住他不愛聽的話。
14
可是,為什麼心底還是那麼難過呢?
明明這就是我想要的結果啊。
想要他沒了我,也能過得很好,找一個愛的人繼續走完餘生。
隻不過,在這個走向結果的過程中出現了越軌的偏差。
可成年人的世界,向來就是隻有結果最重要,不是嗎?
正如我高中那次,成績從第一跌落至第四。
我媽不會管我考試那天,發了近四十度的高燒還在苦撐著,幾乎暈厥。
她隻會在看見成績排名退步的那一刻,狠狠甩下一巴掌,質問我這個白眼狼。
她辛辛苦苦為我操勞,我為什麼還是不夠爭氣。
她是個很可悲的女人。
生了我這個女孩,傷了身子骨不能再孕。
她覺得自己的丈夫總是不回家,是因為自己沒能生個男孩,是因為自己生的不僅是個女孩,而且還不夠優秀。
她對我總是不滿的,無論我做得再好,都是不夠好的。
因為她的丈夫還是沒回家,甚至後來和她離了婚。
15
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冰涼的液體擦著臉頰落下。
不遠處,打鐵花者手執兩根花棒,光膀子跑到花棚下,用下棒猛擊上棒,一棒接著一棒,一人接著一人,十幾個師傅如遊龍般往來於熔爐和花棚之間。
花棚內高高打起的鐵水遇到花棚上的新鮮柳枝,四濺開來,懸掛著的煙花鞭炮炸響。
剎那間,流星如瀑,鞭炮齊鳴,聲震天宇。
聽到響動聲,我回過神,呆愣愣地抬頭。
視線模糊中,看見灼目耀眼的鐵花在夜空中炸開。
好美啊,為什麼美得讓人那麼傷感呢?
同一時間,莊瀅聞聲拉著黎煊轉身,食指指向高空。
炙熱的鐵水被擊打向十幾米的高空,會迅速化為粉碎的微小顆粒,宛如天女散花。
顆粒向上或向下飛舞的過程中,迅速燃燒、冷卻、散熱。
跟著身側女人一起轉身的黎煊,深邃的眼眸輕抬,漫不經心地瞥過,卻瞳孔皺縮。
愣怔看向那高空炫目背景下的我。
許是最近又瘦了,穿了好多好厚的衣服,卻還是總覺得四面八方的寒風鑽進羽絨服裡。
我吸了吸凍紅的鼻尖,低頭攏了攏領口。
將拉鏈拉至頂部,尖瘦的大半張臉縮藏進去,汲取一點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