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晨走到傍晚，買下的東西車子已經裝不下。
可我仍覺得有那麼多的不合適。
這靴底會不會太硬，硌腳怎麼辦，這個又未免太軟。
這件裡衣的針腳怎會這麼粗，這件大氅是否長了些，這件又太短了。
這些幹糧放一放會不會變得太硬，這些會不會又放不長……
我一一記在信裡，讓人駕著馬車速速送到營裡。
轉頭同小柔說：「我們再去扯些布回府，南疆湿熱，靴子要勤換，我親手做一些才放心。」
「小姐，天晚了，您都買了十雙靴子了。」
Advertisement
「可我就是不放心啊。」
「太多的話，公子也不好帶啊，小姐，我去叫輛車來，您歇一歇吧。」
我點點頭，繼續想還有什麼能為趙延做的。
一輛馬車停在我面前，車旁跟著的小廝走過來衝我行禮：「可是徐府二小姐？」
「正是。」
車上的人掀開了窗簾：「宓表妹。」
我立刻屈身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這麼晚了，宓表妹怎麼還在這裡？」
「一時貪玩，忘了時辰，在此候車。」
「孤正好要經過徐府，表妹不妨同行一路？」
「下人們已去叫車了，馬上就來，殿下金貴，小女子不敢有勞。」
可面前的車駕就是遲遲不肯離開，我彎下的腰都有些酸了。
幸好小柔趕了回來：「小姐，車來了。」
「原來表妹不是真的拒絕孤，那表妹快些回府吧。」
「多謝殿下。」
面前的車駕緩緩離開，小柔走上前將我扶上車。
回府前，我特意囑咐不要聲張我遇到太子車駕的事。
可徐熙還是知道了。
第二天，小柔正替我揉著酸痛的小腿，徐熙氣衝衝地闖進院裡。
她徑直走到我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賤人！就這麼離不開男人？你未婚夫剛走，就上街勾搭太子哥哥！」
小柔想要申辯，被我用眼神制止。
我跪在徐熙面前：「妹妹隻是為趙延置辦些行李，偶然遇見到殿下車駕。
「還請姐姐莫信了謠言，殿下何等人物，怎會與我這種人有牽扯？」
「真的？」
「千真萬確，姐姐從小教導，妹妹絕不敢忘。」我又磕了一個頭。
「諒你也不敢，起來吧，你可要記住了，知道嗎？」
「是。」
「那就在這兒跪一個時辰吧，長長記性。」
「是，多謝姐姐。」
徐熙滿意地走了。
小柔心疼地跪在我旁邊，望著我被打腫的臉。
我指了指架子：「去取藥來幫我敷一敷。沒事的，早習慣了，今日還算應付過去了。」
這不是徐熙第一次因為太子找我麻煩了。
太子不是皇後的親生兒子，所以對徐家更親厚些。
每逢年節，是一定會來徐府拜訪的。
他辦事周到，給徐府上上下下都會備上一份禮物。
給徐熙那份一定是最好的，但徐熙還是不滿。
不管太子送了我什麼，她都會搶走，順便再狠狠教訓我一頓。
我也曾因為太子仁善的名聲，幻想過他能給我些庇護。
但誰會為了一個庶女得罪嫡女呢？
太子也不過是個俗人。
我忘不了他剛摸著我的臉應承下我的求助，轉眼就漠視徐熙將熱湯潑在我身上。
這京中貴胄子弟，也隻有一個趙延，敢將對我的思慕宣之於口。
我其實有些感謝徐熙的，若不是她真的厭惡我。
我爹又何嘗不會將兩個女兒一同送到東宮。
16
可有的事，不是我能避開的。
為了南線戰事的軍需，太子以徐熙的名義辦了場宴會。
這種宴會，原本是從不會給我下帖子的。
但是趙延是朝廷的先鋒，所以我也要赴宴。
徐熙派人叫我到她院中。
「妹妹，這可是為前線募集軍需，妹妹不會給我徐家丟人吧？
「不如妹妹替我做件事，我來替妹妹備下一份心意？」
「姐姐吩咐就是。」
徐熙讓人呈上一套清涼的舞衣：「這宴中缺一個舞姬，妹妹若願意，我就替妹妹捐上一萬兩。」
徐熙拍了拍我的臉：「妹妹回去想想。」
回到了院子裡，小柔緊張地拉著我的手：「小姐，你可千萬不能答應啊，公子是朝廷先鋒，她怎麼敢讓你做個玩物！」
「我知道，徐熙也不會真讓我做個舞姬。」
「那我們怎麼辦啊？要不我回府找夫人？」
「她不會幫我的，我有辦法。放心吧。」
到了晚上，我請了徐熙過來，穿上了那套舞衣，她的雙眉緊緊擠在一起。
月下一曲舞畢，我身上已經被蟲子叮咬得沒有一塊好皮。
我跪在她面前自責落淚。
這會兒徐熙的表情倒是舒展了許多。
「這樣的話，妹妹就不用赴宴了，好好在府裡休息，姐姐會幫你替前線盡一份心的。」
難得的，徐熙親自扶我坐到榻上休息，還替我上了藥。
看來我猜的不錯，不枉我刻意抹上引蟲的藥。
帖子是太子發的，這舞姬的差事也是太子讓徐熙做的。
權勢真是個好東西啊，高高在上的徐熙也不得不低頭。
我輕輕拉住她的手：「姐姐，可否準我往莊子上休養，我這副樣子，怕是讓客人見了丟了徐家臉面。」
我從未見過徐熙這樣溫柔：「那就去吧，我跟母親說，隻是還要找個大夫來替妹妹看過才好。」
第二天，帶著大夫開的藥，小柔駕著車帶我去那個溫泉莊子。
出城才五裡，我又被人攔在路上。
「宓表妹，我聽說你身子不適，要出城休養？」
「正是，殿下怎會在此？」
「可又是熙兒傷了你？」
「與姐姐何關？殿下為何這樣想？」
他陡然靠近：「宓兒，現在不一樣了，父皇就快不行了，孤現在可以庇護你了，你不用再怕。」
有風襲面，我就勢讓面上紗巾滑落，露出腫脹難看的臉。
太子眼中閃過一絲嫌棄，忙後退了幾步。
「徐宓謝過殿下，隻是卑賤之身不敢有勞殿下。我這副樣子，實在見不得人，容我告退。」
我快步回到車上。
拿起手旁納了一半的鞋底，顫著手繼續將針穿過。
趙延，我好想你啊，你在該多好。
17
我同小柔在莊子上住了兩月。
等來了趙延的第一封家書，也不得不回京了，太子與徐熙的婚期就要到了。
我看著織機上已經繡好的嫁衣，若是趙延在京中，我們的婚期也要到了。
我將家書同嫁衣一同收好，囑咐小柔一同回京。
「真想在這裡再住一段，等公子凱旋再來接小姐和我一同回京。」
我笑著拍了拍小柔的頭，我又何嘗不想。
想著趙延信裡的話：【一切順利，半年即可回京。】
我又催著她趕緊去套車：「等婚禮結束，我們再來就是。」
……
太子大婚，京中一片喜慶。
徐府更是被紅綢淹沒一般。
重要的事由嫡支的堂姐妹們負責，我被分到的差事，是同一個庶出的堂妹一起守在第一道門。
「堂姐，我聽說，鬧親的人會折騰我們這些守在外面的，我嫡姐就讓我來了，是不是真的啊？」
「別怕，我們隻扯紅綢攔一攔，然後我們就逃開。」
小姑娘用力點點頭，用力地握住手中的紅綢，指尖發白。
隻是還未見到人，就有一掛鞭炮扔進了院子。
堂妹驚得猛一扯紅綢，我被帶了個趔趄，然後就被衝入人群淹沒。
我仿佛聽到了堂妹的哭喊，可我自己被太子摟住腰肢，他摸了摸我的臉：「表妹還是這樣順眼些。」
我忙推開他：「殿下，今日是您大婚的日子，我也同人定親了！」
他勾了勾嘴角，叫住混亂的人群，抬步繼續往裡走。
我扯起紅綢去尋堂妹，還好，她也隻是被人撞了幾下，我忙蹲下安慰她。
可太子又邁步回來：「孤險些忘了，還要給你倆紅封呢。」
堂妹小心地接過紅封衝他彎腰道謝。
太子彎腰去摸她的頭，可卻在我耳畔低聲說：「你猜趙延還能活著回來嗎？」
我想要追上太子問個清楚，可被堂妹拉住：「堂姐，你看好多銀子啊。」
再看過去時，他已經被人群簇擁著往下一道門去了。
侯夫人！侯夫人在陪著徐熙，我要去找她。
我定了定心神，將手裡的紅封遞給堂妹：「你去玩吧，我還有事。」
我提起裙擺就往外跑，不知撞到了多少下人，我滿是狼狽地跑到喜房的後窗。
我推開窗子，翻身砸進了屋子。
不顧疼痛，我連忙爬起來，屋裡的人都被我驚動。
徐熙大喊：「徐宓！你在做什麼！」
我隻在尋著武安侯夫人，她正愣在原地看我，我急忙跑過去抓住她的裙擺：「救救趙延，夫人，救救趙延！」
「砰！」我被人砸暈過去。
18
我被冷水澆醒，面前是爹和嫡母鐵青的臉。
爹拿著鞭子就打了過來，身上一片火辣。
「你瘋了不成！在你姐姐婚禮上鬧事！」
爹氣極又打了我一鞭子：「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爹，救救趙延。」
「當真瘋魔了不成！前線戰事一切順利，他會遇到什麼危險！你知不知道有多丟人！若非殿下寬仁，我非打S了你！」
他將鞭子扔給一旁的下人：「打她二十鞭，再帶到祠堂跪著，等太子和太子妃回門，押著她來謝罪！」
爹轉身就要走，我忙喊住他：「爹！求求你，救救趙延！」
爹想過來，被嫡母攔住耳語幾句，他甩了甩袖子：「還愣著幹什麼，把她嘴堵上，打！」
……
我被打完丟進了祠堂，頭上、身上，沒有一處不疼，我好想就這樣躺在地上。
但趙延還在等著我，我爬到祠堂大門前，用力拍著門。
可無人回應。
不知多久，我聽到了小柔的聲音：「小姐，醒醒啊，小姐。」
「你怎麼來了。」
「奴來給小姐換身衣服，我給了銀子的，他們不會說。」
「你聽著，趕緊去武安侯府，去找侯爺，告訴他有人要害趙延，讓他派人去通知趙延。」
「可小姐你怎麼辦？」
「我沒事，這祠堂我來的比誰都多，不會有事的，快去！」
我將小柔帶來的衣物披在身上，蜷縮在供桌下。
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徐家人，可我此刻無比希望這滿堂的牌位真的能庇護一下後人。
19
「宓兒，醒醒，快起來了。」
我睜開眼，是穿著大紅喜服的趙延！
「吉時快到了，你怎麼還睡著？快些換上嫁衣，我們要成親啦！」
「你……你回來了？」
「是啊，多虧你找到父親告訴我，我才平安回來。」
我猛地撲到他懷裡：「你真的回來了！」
趙延摟住我，不停地拍著我的背：「是，我回來了，再也不會走了。大家都在等著我們呢，快點換上嫁衣吧。」
「好，我這就換。」
足底紅蓮，紅衣素手，素面待妝，雲鬢未梳。
嘗一點朱色在唇，抹一絲桃粉入腮。
筆鋒流轉，引遠山做眉峰。
畫筆輕勾，綴梅花在額頭。
趙延輕輕從身後攬住我的脖頸：「宓兒，你真美。」
他绾起我落地的長發，取出一支鸞釵插上。
大紅錦蓋蒙上，我趴在他的背上。
「延郎，我們要成親了。」
「宓兒，我們要成親了。」
坐在洞房裡，四周的恭賀聲仍像在耳邊回響。
門扉輕叩，紅錦掀起，但不見來人。
「延郎！延郎！延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