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故意打趣。
卻沒想裴檐認真思考了起來,反問我:「為何不可?」
我愣怔。
「自你入府後,大哥的身體才逐漸好了起來。先前若不是有你保護著大哥,我和阿娘都不會知曉大哥受了那麼多委屈。這些年阿娘身子也不好,我又不在她身邊陪著,也一直都是你在照顧著阿娘……」
裴檐一一說著。
說到最後反倒是他先不好意思了起來,可眼底一片亮晶晶。
他說:「總之在我心裡,漾姐比那柳憐雪好了千倍百倍!」
心底隱隱有個地方酸澀得厲害。
Advertisement
我想說其實好的不是我,是裴家和他們。
很早之前我就對自己的生活沒有了任何期待。
我是家中長女。
唯一的用處便是賣了自己讓家裡能好過些。
不是裴家,以後也會是張家李家。
我從未想過自己能識字行商,也從未想過甚至還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鋪子。
但這都是裴家給的。
我理應知恩報恩。
可話到了嘴邊卻什麼都說不出。
我隻能朝著裴檐笑了笑,說:「裴少爺很好。」
他很好。
卻唯獨不再是我的阿行了。
裴檐似乎懂了些什麼,也不再說下去了。
隻是臨走前他又叫住我。
「漾姐。」
裴檐的目光逐漸堅定了起來:「你再等等我。」
「行啊,」我並沒有放在心上,故意說:「你用功讀書,我還等著以後出去同旁人說我有個狀元郎弟弟。」
裴檐重重點頭:「嗯!」
13.
許是吹了風。
夜間時我感覺頭重得厲害,渾身都燒得難受。
卻又懶得叫人,想著熬熬便是。
直到後半夜時額上一陣涼意,這才稍稍好受了些。
可睡了沒多久,我又隱約聽到耳邊有人在說話。
聽不大清。
隻覺得煩躁。
我下意識揮手,似乎重重地拍到了什麼東西。
那聲音一頓。
清淨了。
我安心睡去時,又聽到有人氣笑:
「你在檐弟面前也是這般?」
我迷迷糊糊地想著阿檐乖巧又聽話,我打他作甚?
又是一陣寂靜。
好半晌後,那人咬牙切齒:「沈漾,你到底給我下了什麼迷藥!為何我——」
突然頓住。
哦,聽起來像是裴行應。
真是燒糊塗了。
連做夢都能夢到裴行應了。
我想著。
又隱隱察覺到手腕被抓住,腰間的衣裳被撩起。
有冰涼在腰部的傷疤處細細摩挲。
那是先前被柳憐雪用熱水燙到的地方,好了後便留了疤。
我本來也沒太在意。
隻是如今被這麼摩挲時有些痒。
可眼皮卻沉重到睜不開。
「沈漾,你不該留下。有你在,阿娘和檐弟就不會接受憐雪。」
又不是我想留下。
有本事你就把和離書給我!
「你到底想從我這得到什麼?」
和離書啊。
你把和離書給我就行。
……
那人說了很多話。
我聽不大清,最後陷入了沉睡。
等第二日醒來時身子已經差不多好了個利索。
我盯著床頂看了許久,最後抬起手嗅了嗅。
有淡淡的蓮花香。
哦,原來昨晚不是夢啊。
我想著。
14.
裴檐在家呆了沒多久就回書院了。
臨行前還不忘提醒讓我等他。
我笑著應下。
轉身就對上裴行應沉沉的眸子。
「你同阿檐的關系倒是好。」
語氣意味不明。
而這次我盯著裴行應看了許久。
直到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時才笑了笑:「阿檐是個有本事的,我很喜歡他。」
裴行應臉色瞬間黑沉了不少。
「沈漾,」他語帶警告:「你如今還是我的妻,莫要影響到檐弟。」
隻聲音裡的怒意遮掩不住。
我不甚在意地點頭。
卻在裴行應轉身離開時又突然叫住他:「阿行。」
裴行應身子一僵,可腳步卻是停了下來。
我假裝沒有看到他的異樣,輕聲:
「快要到上元節了,你之前同我說好會陪我去看燈會的。」
「阿行哥哥。」
柳憐雪下意識想抓住裴行應的袖子,卻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
好半晌後,裴行應冷聲:
「我知曉了。」
我點頭。
心想他們沒騙我。
裴行應果真是在一點一點恢復著記憶。
可他終究變不回阿行。
15.
京城的上元節熱鬧非凡。
裴行應並沒有讓太多人跟著。
隻是在人群擁擠時又下意識護著我。
我抬頭看他。
裴行應擰著眉,語氣硬邦邦地解釋:「若是被衝散找不到你,回去後阿娘又要罵我。」
我笑了笑:「我認得回府的路。」
於是裴行應不再吭聲。
但護著我的動作卻沒有變化。
我也沒太在意,隻是在路過小攤時沒忍住買了許多東西。
「阿行先前在府上不能出去時,總是纏著我說要吃糖人和糖葫蘆。夫人不允許阿行多吃,他便讓我偷摸著帶。有次被夫人抓到了,我們一起被罰抄字。」
我自顧自說著,也不管裴行應有沒有聽進去。
「那時我還認不得太多字,阿行抄完了就來教我,然後又偷偷幫我抄了好幾張,信誓旦旦地同我講夫人肯定是看不出來的。結果被夫人罵了一頓,還委屈巴巴問我夫人怎麼就看出來了。」
想到以前那些事,我沒忍住笑彎了眼。
裴行應看了我一眼,到底沒有阻攔。
於是我繼續說了下去。
「一開始的時候我還挺怕阿行的……也不能說怕,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和阿行相處。畢竟在成婚前,我們從未見過面。我知道我是命好高攀,所以對阿行就特別小心翼翼。可裴夫人和阿行都對我好,好到讓我覺著是一場夢,連夜裡都不敢熟睡了去。」
我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然後阿行就會哄我。」
為了讓裴行應能早些記起來,裴夫人好幾次都讓我在裴行應面前說些細節。
但總是沒有機會。
因為裴行應不想聽。
他甚至連我送過去的吃食都不願意碰一下。
可如今裴行應在沉默聽著這些瑣碎小事。
在走到一個巷口的時候,我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
裴行應下意識問。
我搖了搖頭。
好半晌後才輕聲:「阿行曾救過我的。」
沈家賣了我。
我本來同那家人沒有幹系了。
卻在某次外出時被以前的爹抓住。
他染上了賭博欠了一堆債,又聽說裴家對我極好,所以便把主意打在了我身上。
那個時候是阿行衝出來救了我。
他明明很害怕的。
卻依舊鼓起勇氣擋在了我面前,大聲讓那人滾。
後來我才知道在我離開後沒多久,原本等在糕點鋪子裡的阿行突然不安了起來。
是他執意要來尋我。
後來我便一直覺得阿行不是傻。
他是神明在這人世間的另一種存在。
裴行應沉默。
最後別過臉,語氣僵硬:「我不是他。」
「我知道。」
我朝著裴行應彎眸笑了笑,又說:
「聽說今日月影樓有個賞燈宴,我們去看看吧。」
裴行應嗯了聲。
16.
意外發生得突然。
等反應過來時,裴行應已經下意識去護著不知何時出現的柳憐雪。
這是應該的。
畢竟衝出來的陳明致想傷害柳憐雪。
隻是誰都沒想到。
其實陳明致的目標一直都是我。
「裴行應,既然你搶了我的娘子,那我也不會讓你好過!」
猙獰的面目很快出現在眼前。
我又下意識去看裴行應。
他出乎意料地慌了神,緊盯著我的瞳孔裡滿是慌亂和恐懼。
「漾漾!」
我似乎聽到他這麼叫我,嗓音發顫。
可人群擁擠,嘈雜聲不斷。
最後有人叫了起來:
「有人落水了!」
直到落水前。
裴行應都不曾擠過人群來抓住我。
嗯,意料之中。
17.
「阿行幼時曾被一群歹人擄走,回來後他的性子就陰沉了不少,對旁人更是警惕。那段時間是柳家那姑娘一直在陪著阿行,直到後來我查出那群歹人同柳家有關。可那時阿行同柳憐雪關系甚好,我也沒有確切的證據指認柳家,便一時沒有告訴他,隻想著等以後再尋個機會,卻沒想如今反而是害了你。」
「他打小就是個心高氣傲的性子,又舍不下面子。」
「阿行先前養過一隻狸貓,他很喜歡那狸貓,天天都帶在身旁。可後來僅僅因著那貓兒讓他在旁人面前丟了面子,阿行便狠心舍棄了它,也再沒有養過任何一隻狸貓。就連那貓兒S了時,阿行也沒有任何反應。」
「我們原以為阿行是厭棄了。直到有一天院子裡的下人聞到了一股臭味,我們這才知曉是阿行把那S了的狸貓又藏了起來。他的東西,便是不要了也容不得旁人碰上半分。」
……
「阿漾,你可想好了?」
「嗯。」
我想了想,又朝著裴夫人笑:「我比那貓兒命大些。」
18.
我善凫水。
不過這件事鮮有人知,就連阿行也不知曉。
裴夫人替我安排好了一切。
我很感激她。
離開京城的第二年,我開了一家糕點鋪子。
我尋不到狸貓去養。
但我收養了幾個同我一般被賣的小姑娘,留她們在鋪子裡做活。
鋪子越開越大。
來給我說親的人也越來越多。
我都一一推辭了。
隻隔壁那家曾被我救過的柔弱書生有些奇怪。
他說他想當個賬房先生。
「可你算賬的本事都沒紅雲厲害。」
我異常誠懇地建議:「要不你去尋個別的活兒?」
紅雲是我收養的一個小姑娘。
算賬很厲害。
隻生性節儉了些,旁人休想從她那兒拿到一個子。
書生頓了頓,然後劇烈咳嗽了起來。
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兩朵不正常的紅暈。
他微微斂眸,一片落寞之態:
「那小生再尋些其他門路,打擾沈姑娘了。」
我瞧著他病弱模樣,忍不住擔憂這人下一秒就要厥過去。
想了想後提議:「不然,你來教紅雲她們識字?」
沒有書院願收女子。
我又遲遲沒能尋到一個女先生。
書生一愣,轉而笑得眉眼彎彎:
「甚好。」
於是他就留了下來。
書生是個有本事的。
他想讓我家糕點鋪子開遍整個大奉。
「這隻是一家普通的糕點鋪子。」
我強調。
但書生有著自己的道理:「可你做得比旁人都好吃,花樣巧思也比旁人多。」
姑娘們紛紛點頭。
「更何況。」
書生瞧著我笑:「如今的鋪子太小了,便是把那活兒再細分多些,也收不下更多姑娘了。」
我沉默了。
可我沒想到這鋪子還沒來得及開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