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屹抵著腮幫,默了好一會,一把扯過我。
冰錐一樣的聲音一下一下鑿在我耳畔,
「所以呢,你這次又靠什麼?陪酒?陪笑?還是和一年前一樣……
「陪睡?」
我突然覺得特別冷,像光腳站在冰天雪地裡。
林屹再眼瞎心盲,也不該質疑我的人格。
巨大的憤怒排山倒海襲來,我將包裡隨身帶的離婚協議甩他臉上。
「離婚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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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籤字!」
8
這晚,我做了個夢。
夢裡亂七八糟的。
有林屹,有蘇暢,有二十歲的自己。
還有很多人在笑。
我順著他們的笑聲看過去。
是蜷縮在牆角,狼狽不堪的自己。
赫然驚醒。
客廳空蕩蕩的,隻有寂寥。
酸楚在心裡滋長。
怎麼可能不難受呢。
林屹出現在我真誠又熱烈的年紀。
我們相識於校園辯論賽。
他往那裡一站就聚攏所有的光。
可林屹冷情的很自我。
有女生大著膽子給他遞情書,他連眼神都不願多給。
可偏偏這樣的人,突然有一天用近乎熾熱的眼神看我。
「鹿同學,你願不願意做我的隊友?」
我緊著嗓子問,「隊友什麼意思?」
他依舊是辯論場上沉潤篤定的聲音:
「男女朋友、並肩同行的戰友、彼此永不倒的軍旗。」
這句話。
我記了十年。
當成人生信條一樣,奉行了十年。
我以為,社會廝S的疆場上,我和林屹並肩作戰。
需要我衝鋒的時候,身後會有他為我豎起的永不倒的軍旗。
原來自始至終,就我一個人認真了。
可為什麼會是這樣?
我想不明白。
9
籤完離婚協議後的第五天。
我接到林屹的電話。
「你在哪裡?」
真可笑。
明明是他以出差為由,不見蹤影。
甚至說好隔天去民政局辦手續,他也放了我的鴿子。
現在反過來問我在哪裡。
我壓著情緒,「我在哪裡應該不需要跟你報備吧。」
「鹿寧,那你也不至於這麼急不可耐!」
他聲音刻薄,「沈度為什麼願意跟你搞一起,你心裡就沒點數?」
我握著手機的手指泛白。
緩了好幾秒,「有啊!
「他跟你是S對頭,而我也想惡心你,我們目標一致,搞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嗎?」
「鹿寧!」
他的聲音明顯失了一貫的冷靜,「我們離婚證還沒領!
「你一個女人天天夜不歸宿,你不要臉我要!」
我回過味。
林屹回我們的婚房,發現我不在。
於是跑來質問我。
我冷笑,「林屹,但凡你自己回去過,也不會到現在才發現我不在。」
聽筒默了好幾秒。
「你,搬出去了?」
「不然?留在那裡回味你和你助理的惡心?」
我語氣不耐,「給個時間,我們把手續辦了。」
又是數秒的靜默。
「鹿寧,離婚是你逼我的,你太擅長怎麼把人逼得喘不過氣。」
他緩著語調,
「但我想了想,不能這麼如了你的意。
「要我配合你離婚可以,髒水你背。」
這話。
很林屹,很混蛋。
也讓我看透他。
離婚,明明是他先提出來的。
我應該歇斯底裡、低聲下氣地求和。
我越從容,對他來說越是挑釁。
林屹要我知道,就算是離婚,怎麼離、何時離都得他說了算。
是勝負欲,在作祟。
可他忘了,我最不缺的,就是鬥志。
10
我去律所找蘇暢。
洗手間。
她透過鏡子看我,「姐姐是來找林律的嗎?」
她語氣可惜,「林律出差去了,他沒跟你說嗎?」
我淡淡,「別演了,這裡沒你的觀眾。」
她一愣,然後笑。
「姐姐,我一直是視你為榜樣的。
「隻是久而久之,變為不甘。
「憑什麼同樣是人,你有體面的工作,富足的生活,優秀的丈夫,而我卻不得不卑微地接受你的憐憫。」
她轉身與我平視。
「明明論樣貌,我不輸你,論年紀,我還比你年輕。
「你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樣嗎?
「就像現在,無論我說什麼,你永遠一副無所謂的清高姿態。
「可你再清高又怎樣,不還是連個男人都抓不住?」
說到男人,她似乎找到自信,又笑。
「你知道林律為什麼要和你離婚嗎?
「因為他喜歡乖的,聽話的。
「而這些,你通通沒有。」
仇視、野心,企圖,在這一刻明明白白寫在她的臉上。
我揚眸,「說完了?」
啪!
一耳光甩了上去。
她怔忪許久,滿目驚悚,「你打我?!你憑什麼!」
啪!
「憑我幫你逃出你繼父的家暴!」
啪!
「憑我花十多萬資助你上學!」
啪!
「憑我把你當妹妹,你卻成了這麼個丟人現眼的東西!」
蘇暢懵了。
驚悚又仇恨的面容擰成一團,再無美感可言。
我逼視她,「知道哪類人最惡心嗎?」
「忘恩負義的小人!沒有道德的小三!做作的白蓮花!」
輕蔑從唇間溢出,「你挺有本事啊,樣樣都佔。」
11
蘇暢的受助者惡意給我上了現實的一課。
後悔嗎?
如果有用的話,我會。
但若沒有,沉溺其中是情緒消耗。
蘇暢,她不配。
我看牆上的鍾。
篤定不久後,會有一場大戲。
果然,二十分鍾後,我被人請到會議室。
門口聚集了不少人在竊竊私語。
【這是得多恨,小蘇臉都腫了。】
【自己婚姻出問題,拿人小姑娘撒什麼氣。】
【這不是職場霸凌麼!】
職場霸凌,好大一頂帽子。
受害人蘇暢坐在長條桌一側,頭低得看不見五官。
肩膀一抽一抽的。
人事主管正肅著張臉,「林律呢?」
說曹操,曹操到。
隔著人群,林屹看我的目光冷傲到了極點。
看到蘇暢時眉頭緊了下,聲線發沉,
「抬頭。」
我就坐在蘇暢對面。
看著她緩緩地,欲拒還迎地抬起頭。
露出那張紅通通,還印著鮮紅巴掌印的臉龐。
兩行清淚不早不晚,沿著她的臉頰滑落。
呵,做律助真是屈才了。
林屹轉頭看我。
「鹿寧,你要什麼跟我談!霸凌一個無辜的小姑娘算什麼本事!」
我霸凌,她無辜?
我笑出聲。
林屹大概率把蘇暢當璞玉吧。
我突然很好奇。
他如果知道這個姑娘的真面目,會是什麼樣子。
12
我今天是來解決問題的。
既然林屹說要什麼跟他ţṻ₂談。
我拉開座椅坐下,「來,談。
「第一,她自己找打,我要她付出代價。
「第二,你今天就跟我去辦離婚手續。」
林屹面色駭人。
「鹿寧,我說過,離婚可以,但我的條件你也要做到!」
他也開始羅列:
「第一,向蘇暢道歉。
「第二,承認你對婚姻的不忠。」
還真是能倒打一耙。
我平靜往沙發裡靠了靠,將手機扔桌面。
【憑什麼同樣是人,你有體面的工作,富足的生活,優秀的丈夫,而我卻不得不卑微地接受你的憐憫。】
【明明論樣貌,我不輸你,論年紀,我還比你年輕。】
……
蘇暢的聲音從沈度的手機裡傳出來。
挑釁的嘴臉跟往日裡的乖巧派若兩人。
我看林屹,「林律言傳身教,怎麼沒教你的助理,作妖就得夾著尾巴,得知道規避風險。」
蘇暢蹭得站起,噙著淚直搖頭。
林屹起身,雙手壓在桌面,
「鹿寧,要不是你處處刁難她,她不會說出這些小孩子的氣話!
「而這些,也不足以成為你霸凌她的理由!」
好一個小孩子的氣話。
壓抑的憤怒徹底在我心頭炸開,我將一沓照片甩出去。
「那這些,總夠了吧!」
13
一堆照片,如雪花灑落,到處都是。
有他們長達一年的聊天記錄。
有蘇暢一年前在酒吧陪酒。
有他們借著公務出差去遊樂景點。
林屹的表情徹底割裂。
而其中一張,他更是攥到掌心發抖。
是我和沈度在床上的照片。
難為蘇暢了,找人 PS 的這麼逼真。
隻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找混跡酒吧的混混幫她做這種事。
她不知道,那種地方的人。
隻要錢到位,萬事都好說。
我幾乎不用費什麼力,就拿到我需要的證據。
也弄清當年蘇暢為什麼會去那種地方打工。
我每個月給她 2000 的生活費,跟那裡一晚的收入,不值一提。
偏偏那麼巧,被去應酬的林屹撞見。
她哭訴自己是被強迫。
林屹二話不問抄起酒瓶就砸了上去。
就是那天,蘇暢視他為救世主。
想想也是可笑。
我資助蘇暢多年,換來她的仇視。
而林屹那一下,卻成了她的救世主。
更讓我想不到的是,她會弄出那種合成照,寄給林屹。
「她無辜?單憑這張照,我就能送她去吃牢飯!
「髒水我來背?」我笑到眼睛發燙,「林屹,你到底是怎麼有臉說出這種話的。」
林屹徹底僵若石化。
蘇暢癱坐在地。
周圍的聲討此起彼伏。
「林屹,我本意是想體面收場的,是你一次又一次地逼迫。
我冷睨他,「距離民政局下班還有一個小時,如果你還要臉,就別再耽誤我的時間。」
鬧成這樣,手續倒是比想象中順利。
隻是在民政局門口,他聲嗓艱澀問我:
「一年前你和沈度,真的沒有——」
「林屹,即便是真相送到你面前,你還是選擇性裝瞎是嗎?」
他頓幾秒,「那現在呢,你和他要來真的?」
「他不是一般人,你會後悔的。」
「我最後悔的,是跟你結婚。」
我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
憤怒轉身,意識到他問沈度的原因。
不遠不近處,沈度姿態闲散倚在他的大悍馬上,心情很好的樣子。
「鹿寧,離婚快樂。」
14
「滿意了?」我問沈度。
他一臉無辜,「這話從何說起?」
「沈度,別以為你幫了我,我就會忘記你當年的所作所為。」
頓了頓。
「我和林屹領證時,你公然對我說過,我和他,早晚得散。」
【有病!】
這兩個字是大四那年,我對著沈度的背影咬牙切齒吐出來的。
沈度和林屹是同寢的室友。
和把高傲寫在臉上的林屹不同,沈度天生自帶一副笑臉。
但說他好相處吧,他要是不願親近,單就一個動作就能將人噎S。
比如我將買給林屹的蛋糕分他一塊。
他直接扔進垃圾桶。
我和林屹領證那天,他遊魂一樣飄過來問:
「為什麼是他?」
我不假思索,「因為他是林屹啊!」
那天我的喜悅發自內心。
但那天的沈度像是去哪裡歷了劫,雙眼發紅。
看在校友一場,我好言好語:
「你病了?要不要去醫院?如果是送祝福,我收到了,你快——」
「祝福?」他冷嗤一聲,「你信不信,你和林屹早晚得散。」
我被他的話怔在原地,反應過來時已經隻剩他遠去的背影。
後來同在一個圈子,我和他鮮少接觸。
甚至有幾次明顯感覺他在故意回避我。
所以那次為林屹主動找他,我其實是忐忑的。
結果卻很意外。
所以林屹說的話倒也沒錯。
沈度確實不是一般人,論捉摸不透,非他莫屬。
我偏頭看他,「你一語成谶,難道不滿意嗎?」
沈度看我一眼笑:「嗯,有點。」
看吧,這人是真有病。
車子停在我家樓下。
「鹿寧,你就不好奇為什麼我從一開始就不看好你們。」
「不好奇。」
事已至此,有好奇的必要麼。
不過是坐實自己當初的選擇有多愚蠢。
我下車。
沈度搖下車窗,露出一貫雅痞的笑,語氣卻很鄭重:
「鹿寧,謝謝你離婚。」
15
最近的雨,說下就下。
我去院子裡收盆栽。
最不想見到的人赫然入眼簾。
我繞道,關門。
一股大力將門撐開,林屹擠進來。
「鹿寧,我有話跟你說。」
țűⁱ「我不想聽。」
「鹿寧,我錯了,我混蛋!」
「林屹,請你出去!我們已經離婚了!」
「那也可以復婚!」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林屹。
印象裡,他很少喝酒。
他說酒精會讓一個人失去判斷力。
但此刻的他明顯喝多了,一身酒氣,語氣更是少見的沙啞急迫。
和素來驕傲自負的他,派若兩人。
但我再也無法被觸動,「你再不走,我要報警了。」
「你說的是氣話!鹿寧,你是愛我的!這些,這些!」
林屹拿著手機指給我看。
是我微信朋友圈裡僅自己可見的內容。
每一條,都是我曾經毫無保留愛他的證據。
林屹喉間滾動,聲嗓艱澀,「鹿寧,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們可不可重新——」
「寧寧?」
浴室裡傳來一聲磁沉的聲音。
林屹的臉色,瞬間煞白。
推拉門開,沈度隻在腰間圍了條浴巾。
八塊腹肌,寬肩窄腰。
勾著唇,大大方方往這裡走。
「林律這麼晚往女性家裡闖,不禮貌吧。」
林屹似恍了好幾秒的神,「你在我妻子這裡賣弄身材,才是不知廉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