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瓷響

第6章

字數:3782

發佈時間:2024-11-26 14:56:08

「小姐,真的不對勁,往素守夜的人都不在。我說您進莊園八個多月,夫人不來看您也就罷了,侯爺也不來。」


謝瑤這段時間過的格外艱難。


世界分崩離析,從人人巴結到避開如蛇蠍。她被變相軟禁,都不用燃香引導,心裡自然而生的恐懼就快將她折磨瘋掉。


本能向她最信任的兩個人求助:「我以為爹隻是惱我。原來我不是他的孩子……是了,他這人向來血冷意冷,不會放過我這個汙點。怎麼辦,蘭花,惜芷,我該怎麼辦……」


我又吐口血。


「小姐,逃吧。再待下去就會死。如今侯爺不能信,郡主和皇帝也不可靠,隻有你的生父了……」


惜芷也提醒她。


「對了,小姐。太後不是給過你一塊玉符嗎?拿著可以進皇宮,你去向她求救。就說你其實是郡主和前夫的孩子,她最疼王家人,一定會幫你的。」


三言兩語。


我們幫她找回主心骨。


定了定神魂,謝瑤把淚擦幹淨,小聲嗚咽:「我……我一個人嗎?惜芷,我害怕,你陪我去吧。」


不敢看我的眼睛。


瞧瞧,她真貼心。看我傷重,很是擔憂我跑不快,是個累贅。


「不,小姐。你得自己去。」


惜芷開始脫衣裳,堅定道,「小姐,我留下來。幫你拖延時間,你扮成我的樣子走。讓蘭花姐給你梳妝,從後門離開。」


半個時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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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已一片死寂。


遲遲趕來的死士推門而入時,地上正躺著兩具屍體。『謝瑤』的脖頸青紫,手中還死死捏著枚金釵,尾部劃著血痕。我也狼狽蜷在一側,側頸邊露出偌大的傷洞,血已經幹涸,但淌湿了半邊衣衫,足見慘烈。


死士略松了半口氣。


他沒聞到窗外飄進來的暗香,正蝕軟他的筋骨。


俯身拿手探我鼻息時,我撥動袖間匕首,一刀穿破他的心髒。他踉跄半步,身後的『謝瑤』也猛然睜開眼睛,拿尺綢布從後勒他的脖子。


隨著這道巍峨小山的倒下。


我同惜芷相視一笑。


又錯開視線,各忙各的。


她從床下抬出來兩具屍體。那是昭華身邊的丫鬟,就在今早,她借謝瑤的名義向謝李氏賣慘,低頭認錯。到底是親親骨肉,昭華雖失望透頂,又纏綿病榻,還是派了人前來看看。


我則在四周灑滿火油。


將火折子吹了吹,扔向房中,對著身側的惜芷笑:


「你猜,看到三具漆黑辨不清面貌的屍首,謝徵會不會松一口氣?」


腳踩在一截焦木上。


發出噼啪地響聲,我抿了唇,淡淡道:「這世間讓恩怨消弭的最好辦法,大抵就是親眼看著仇人在絕望中咽氣吧。走,惜芷,我們去看落幕。」


13


這個落幕以謝李氏和留娘的相逢為起點。


留娘就是那個外室。


彼時昭華還在府中養病。


自與女兒決裂後,陛下也不再見她。她很是大慟,填補了她三分之二空白的兩個人,從沒想到有一天會形同陌路。不免要從最愛的夫君那裡汲取溫暖。


剛開始。


謝徵是有愧的,下朝後常來陪她。提著風燈,坐在她的床畔,把肩膀靠過去,親手喂她喝藥。


直到有天,我跟他說:


「侯爺也不想想。這世上隻有父親不知道孩子是誰的份,斷沒母親算不出來的道理。她當初提前生產了一月,侯爺便不疑心嗎?」


其實我不說這話,謝徵的溫情也維系不了多久。


他和昭華的愛情隻建立在權勢上,如今郡主已被舍棄,他卻憑本事穩扎在含元殿,陛下依然倚重他。今時不同往日ṱű₌,我不過在這段脆如薄冰的關系上又推一把罷了。


留娘也是個妙人。


三分相似的五官,演出八分相像的舉止,伴有截然不同的柔軟,像菟絲子,溫順無害。又能察言觀色,趁機而入,很快就爬上謝徵的床。


跟太聰明的男人相處,你要讓他覺得他能掌控你。這一點,她深諳其理。


沒多久,留娘有孕。


謝徵便為她買了處院子。金銀珠寶成箱地往裡送。


人在病中時,是很愛胡思亂想的。


昭華不是沒懷疑過,夫君越來越少的露面,偶問一句便冰冷下臉。尤其她還是那樣敏感多疑的性格,隻是她權勢已大不如前,心腹也死散多半,謝徵又瞞的緊。這懷疑便一直哽在胸頭,沒攤到明面上。


直到那日寺廟祈福。


回城的路上,有個懷孕的女子撞上她馬車。剛被扶起來,看到車上花紋的一瞬便白了臉,扭頭就跑,連掉落的玉簪也不要。


後來是在人聲鼎沸的鬧市街頭被追上。


她先聲奪人,跪在地上。說民女死不足惜,隻是肚子裡卻懷了侯爺的骨肉,還請夫人看在孩子面上高抬貴手,給一條活路雲雲。


車馬上端坐的昭華。


在看到那張和宋阿蘭相似的臉時,就活掰斷了兩根蔻甲。又聞此話,當場氣的把血咽下,跳下馬車舉起鞭子就抽。


「你這個賤人!竟挑釁到我面前,我們侯府是沒孩子嗎?還用你來生!現在我就讓你帶著這個野種去歸西。」


留娘蜷縮在地上。拿手護住肚子。


幾鞭下去便皮開肉綻,這當然不夠解氣,昭華還要再打,就被趕來的謝徵握住,順勢將他推倒在地。


居高臨下:


「鬧夠了沒有。讓人圍著看笑話,回府再說。」


當然沒鬧夠,那晚夫妻兩打成一團。


狠話、散話、歪話,成籮筐的詛咒惡意扎向彼此,到最後,昭華坐在椅子上喘氣,而謝徵丟下一句『你知道謝瑤是誰的孩子』,就此把侯府炸成火藥桶。


天亮時。


謝徵才甩袖離開,身子上全是指甲印。而屋內的昭華更狼狽,臉頰高高腫起,跌坐在碎瓷瓶上,覺不到痛。


而後一口血吐出來,昏迷不醒。


當街那一嚷,留娘的身份再瞞不住。自然要接到侯府來,也是正經的主子,昭華再醒來時,木已成舟。


她當然不可能忍。


又去鬧,像我前世一樣,滿心被背叛的憤怒,失了智,渾身都氣發抖。


抄起匕首就去捅謝徵,要他死無葬身之地。卻被留娘攔住,這一攔,身下就見了紅,汩汩的血從她腿間流了出來……


昭華仰天大笑。


謝徵怒不可及,一耳光把她扇倒,抱著留娘就去喊院醫。


於是笑著笑著就哭出來。


昭華想,她的人生一過三十多年。從前以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寵溺的兄長,俊朗的夫君,乖巧的女兒。


卻全部失去,真如大夢一場。


後來,她舉一把火,燒倒了惠寧園。她不知道,那裡面,種的是藤根。


我和惜芷在月下碰了碰杯。


她唱:「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是的,大廈即傾。


這一切都將轟然倒塌。


花開兩朵,謝瑤是在三個月後出的慈寧宮。太後隻讓她等,等什麼卻不說。直到這天,將她喚來,殿中還列著皇帝和一幹大臣。


憂憂然問:「瑤瑤,可想家了?」


謝瑤剛要搖頭。


就被太後傳到近前,搭上她的肩,心疼幾句瘦了。又轉頭向著眾人道:「哀家是真喜歡這孩子,不然當初也不會指她嫁給侄長孫,隻可惜,沒這個緣分。」


抹抹眼窩子,又道:


「……如今她和她父母鬧了些矛盾,賭氣跑出來。小孩子眼皮窄,親骨肉哪有隔夜仇。哀家便想做個說和,正巧今兒休沐,不如一同去侯府轉轉吧。想來侯爺再氣,看著滿堂重臣的面兒,也該消了。」


「皇帝,你說呢?」


陛下原不想去。


隻拗不過,況且,太後幾次提起昭華,激起了他心中最後一點思念,畢竟那麼多年的習慣不可能說改就改。


就這樣。


禁軍開路,朝臣隨行。


很快到了侯府門口,太後不許人稟報,一路疾疾地往主院行去。


那裡正傳來哀嚎。


血腥氣透過紗窗飄蔓出來,屋內男人陰惻惻地開口:「賤人!你殺了我的孩子不夠,還毀了我的希望。既如此,便拿你的血重養一遍藤根吧。」


那聲音。


聽上去是侯爺。


陛下不可思議地揉揉耳朵,太後身邊的嬤嬤已將院門推開。於是所有人都看到,曾經的郡主昭華,被綁在床頭,不成人形。她的袖子卷上胳膊,裸露出來的皮膚,滿滿陳列著用刀劃出的傷口。


而吻合的兇器正被侯爺握在手中。


此刻,『咣當』,掉落在地。


他忙跪下來,磕頭陳情。說郡主得了瘋病,放血是在治療。


昭華被兩個嬤嬤解下來。


她擁著被子,緩了很久,才攢出點力氣。把人都推開,她踉跄著來到院中,跪下來,端端正正的一個禮。


「皇兄,母後,請為昭華做主。」


原本無論謝徵如何折磨她,都隻能算家務,雖殘忍,卻可大可小。昭華想拉著他同歸於盡,便隻能往國事上靠。


她嫁給謝徵一十六年,那麼久的夫妻,自然對些骯髒事如數家珍。


貪汙修河銀,致使黃河決堤,千萬百姓妻離子散;殺良冒功,每土匪作亂,官兵緝拿無力時,便要以平民百姓充數;賣官鬻爵,想要調任高升,每年都需往侯府打點金銀,明碼標價……


樁樁件件。


翻開謝徵平步青雲的功績書一看,每一頁, 都寫滿了血淚和吃人。


頭叩在地上。


她哭泣著:「都是臣妹被情迷障,察覺到時已太晚了, 親手養出來一匹忘恩得志的中山狼。再任此賊發展, 勢必會動搖我大昭根基, 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臣妹就是發現了那些賬目往來, 才被這個畜生折磨。如今已傷了根基,自知沒時日好活,不求皇兄母後費心醫治,隻望親眼看到此賊千刀萬剐,縱死,也無憾了。」


可惜,她看不到了。


昭華是在兩月後病重離世的,死前睜了一晚的眼, 還在苦苦等著對謝徵的發落。


而將那些罪名釐清查證會審。


卻花了近兩年的時間。


——是判斬立決。


在謝徵送往刑場的前一晚,到底是曾經的夫妻,我去看了他,這個曾權傾朝野的男人, 被綁在刑架上,成為砧板上的一塊爛肉。


「侯爺, 其實我騙你的。」


我看著他笑, 嫣然道:「謝瑤是你女兒, 親的。隻不過當初生她時,昭華落下病,不能再懷了。她怕你因此厭棄她,所以瞞著你。後來想告訴你,你也不信了。」


「還有。你仔細想, 認真想。針對侯府一系列的連環計, 都有個中心。那個中心是什麼?」


——是王公子。


一切都起於他對謝瑤的求親。從一開始, 我就注意到背後還有另一隻手, 也在攪弄風雲。留娘是他的人,滴血認親是他在搗鬼,太後也被他鼓動。


我要侯府所有人死, 他要王家控局朝堂。


於是不謀而合。


「所以, 你輸的不冤。」


我看見謝徵的手指顫了一下。


他的情緒在劇烈起伏, 隻是說不出話來。


我很滿意。


從大理寺出來, 惜芷來接我。從前她的夢想是和阿姐回老家, 買一處宅子。如今大仇已報,她並沒走,說想跟著我。


今晚的星星很亮。


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


我們相依著離開,沒有注意到,遠處停了一輛馬車。豔豔荊蘭, 是王家的族徽。車中人玉白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了簾子上, 聲音清朗而動聽,末尾劃出星點笑意:


「哦?她這麼說,竟猜出是我。」


「……蘭花, 姜瓷。都是好名字,很配她,不是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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