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顧別淮離去,有好幾日沒再來糾纏。
山間的溪水潺潺流淌。
蔣洵背著身子立在一側,看我用手捧起一捧捧的溪水。
今日是個大晴天。
日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的光影映照在蔣洵的臉上。
我朝著蔣洵挪了幾步。
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
「喂,蔣大人。」
蔣洵看我看得認真,若我沒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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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眸子裡帶了幾分羞澀?
我清清嗓子,想起那夜他醉醺醺的樣子,嘴角止不住上揚。
「其實,挺可愛的……」
他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
耳根又開始漸漸泛紅。
隻是他沒開口。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有所回應。
心裡暗叫不好。
糟糕,不該這般急切的!
這下萬一失敗,隻怕……沒臉了。
我的心裡開始七上八下。
就在我準備說點什麼打破這沉默的時候。
蔣洵覆上了我的手背,一片溫熱。
然後,堅定而緩慢地,握住了我的手。
「沈清蕙。」
「既牽了我的手,就不能放開。」
「你可……願意?」
我回握住他的手,唇角彎起一抹大大的笑意。
「一言為定!」
15
我本以為顧別淮聽到我那般說會為了面子開口提退婚一事。
可等啊等,我始終沒等來退婚書。
不僅如此,顧別淮竟開始頻繁地造訪別院,試圖挽回我。
我和蔣洵那日過後,確定了心意。
蔣洵倒了杯晾溫的茶水遞給我,我隨手接過,自然而然地喝了一口,動作親昵得仿佛演練了千百遍。
顧別淮的眼神,就那麼直直地釘在我身上。
他竟到如此地步還能忍得下去?
他提起以前的婚約,聲音竟然帶了幾分顫音:
「清蕙,我當初是誤解了你,以為你性子潑辣,不懂規矩。如今想來,是我有眼無珠。你若願意,現在跟我回侯府可好?」
他身側,擺了許多華貴的衣料首飾,光彩奪目,試圖用物質打動我。
我看著那些綾羅綢緞,隻覺得刺眼。
「顧公子,過去的事不必再提。」
我直接拒絕,語氣堅定。
「這些東西,我用不著,也配不上。我在這山裡過得很好,不必再回侯府受那些規矩的束縛。」
為了絕了他的念頭,我當著他的面,拿起他送來的上好絲綢,對小翠說:
「翠兒,這料子不錯,拿去給院子裡的小丫鬟們做幾身粗布衣裳吧,她們幹活方便。」
顧別淮的臉瞬間變了。
可他竟還沒放棄。
這一次,顧別淮學聰明了,不再提舊事,也不再送我東西。
反倒在我面前刷起了存在感。
軟的不行,他便打起了感情牌。
他竟然把侯夫人,我名義上的親生母親請到了別院。
沈夫人帶著哭腔,拉著我的手,情真意切地說:
「清蕙,你這一走,侯府裡都冷清了。顧別淮這孩子也知道錯了,你就回來吧,別讓外面的人看了笑話,也別讓咱們和顧家失了顏面。」
我看著侯夫人那張慈祥卻又帶著算計的臉,心中冷笑。
「夫人,您這話可就奇怪了。」
「當初顧別淮嫌我潑辣,說我這性子做不得顧家主母,將我送來別院靜心修養,也是您和父親同意了的。如今,我在這山裡過得自在,更不想再做顧家主母。難道侯府的規矩,竟是兒戲,想改就改,想廢就廢?」
侯夫人有些說不上話。
臨了也終是沒忍住原先的脾氣,數落起我來。
「你這丫頭,別淮那孩子如今看你跟天上的明月一般,你還要拿喬到何時?」
「你既不肯回去,那便再也別回去。」
「清念被我養了這許多年,你不珍惜的姻緣,別怪我給了她!」
如此,那再好不過嘍。
16
我可顧不上她們,眼下,我瞧著悶聲朝著門外走去的蔣洵,一個頭兩個大。
怎麼辦?
蔣洵好像吃醋了。
從前,他看管我,是顧別淮的請求,也是他的仗義。
可現在,每每我的身邊出現和顧家有關的人或事,都會令蔣洵變得有些焦躁。
不是對我,是對他自己。
蔣洵總會悄悄離去,尋個角落,縮在一處,雙眼直勾勾地看向前方,拽著旁邊的花一片片地數花瓣。
偶爾膽子大了些。
他會旁敲側擊地詢問我與顧別淮的舊事:
「他……又來了,你……」
他欲言又止,我卻明白他的心意。
他怕我會回頭,會棄他而去。
我看著他難得的委屈模樣,心裡偷笑,嘴上卻故意賣關子:
「哎呀,自然是……不會!!」
「千金難買我願意。」
蔣洵這廝更加賣力起來。
我隨口提過一句想吃山裡的野果子做成的蜜餞。
第二天他就會帶著一身露水回來,手裡提著滿滿一籃子新鮮的野果。
然後笨手笨腳地熬制。
隻不過,那蜜餞委實甜得發齁。
我爬樹掏鳥窩時。
他會默默地在下面守著,伸出手臂,預備著隨時救下我。
蔣洵出身刑部,瞧著他如今的模樣,我都有些記不起他從前冷冰冰的樣子了。
我正吃著蔣洵親手做的蜜餞,烤著鮮嫩的魚之時,忽而傳來敲門聲。
蔣洵臉色變了。
他的手腕處青筋畢現。
別傷到自己唉,這次,我定要和那顧家分說一二!
打開門,顧別淮那廝沒瞧見。
卻是一個豐滿的女子。
她簪了一枚銀釵,見我笑吟吟的。
「清蕙姐姐,我是清念。」
她是惜娘的女兒,亦是和我錯換了身份的假千金!
她來幹什麼?
17
她臉上笑嘻嘻,探頭探腦往院子裡頭瞧。
目光落在院子裡那滋滋冒油的烤魚上,再不肯挪開半分目光。
轉頭,我和她打了個照面。
瞥見她眼底的驚豔。
我那親娘定然將她養得很好。
白白嫩嫩,皮膚吹彈可破。
在真假千金的事情發生後,她也並未被送走,反倒被我親爹親娘保護起來。
生怕被我欺負一般。
對外也宣稱,我是自幼體弱多病被送去鄉下將養。
至於沈清念,則是我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若惜娘見到如今的沈清念,也不知作何感想。
沈清念一隻腳跨進了院子,笑嘻嘻地朝著烤魚而去。
如同到了自己家,她自己搬來凳子,卻在看到面前的蔣洵時正襟危坐起來。
她苦笑著說:
「蔣,蔣大人……好巧。」
蔣洵看了她一眼,將魚翻了個面。
「哇,蔣大人,厲害!真是熟練哈。」
蔣洵還是沒說話。
自顧自忙著手裡的活。
沈清念自來熟般站起身挎住我的胳膊,臉上掛著委屈:
「姐姐……你怎麼會喜歡這樣的冰山啊。」
想起蔣洵那從未示人的撒嬌模樣,我心裡劃過一絲嬌羞。
我清了清嗓,稍稍離沈清念遠了一些:
「你來此做什麼?」
我不得不提防,前些時日,我那娘剛來威脅了我,今日沈清念就上了門。
我很難不多想。
烤魚的香味撲鼻,沈清念的目光一直黏在那魚身上。
「姐姐,我出來的早了些,有些沒力氣,可否邊吃邊說?」
我看著面前食欲大開的沈清念點了點頭。
沈清念得了我的應允,徹底放開了世家小姐的矜持。
抄起碗筷就吃了起來。
「好香好香!那些人說的可是真真的,在姐姐這裡,簡直樂不思蜀!」
「姐姐我能天天來嗎?姐姐我想住你這裡……」
沈清念吃都堵不住她的嘴。
從她的零碎話語裡,我拼湊出了她來此的目的。
往我這院子裡送吃食用具的丫鬟ƭűₙ,瞧見了我的所作所為。
我想象得到,她們回到京城後,無意中府裡人向旁人透露了別院的「苦日子」實則過得有滋有味。
說我如何用山裡的野味做出比御廚還香的烤肉。
傳言嘛,自會添油加醋。
這些流言,自然也傳到了顧別淮的耳中。
我能想象他最初的不屑一顧,他大概覺得我這野性子,就算到了別院也改不了,遲早會鬧出更大的笑話。
可隨著流言越傳越廣,越傳越玄乎,他大概也生出了一絲好奇。
他那日上門有了由頭,要來瞧上一瞧,是否為真。
沈清念這丫頭,半點話藏不住,一股腦全說了。
「姐姐,母親要我來朝你炫耀顧別淮對我多好多好,說那樣,姐姐就會回府,可姐姐,清念不願,清念搶了姐姐本該無憂無慮的日子,清念見到姐姐和姐夫過得這般舒服,我隻想姐姐開心快樂。」
話沒說完,蔣洵直起身子,朝著沈清念碗裡夾了一塊最大的烤魚。
「多吃些。」
沈清念這丫頭立馬兩眼放光。
「哇!謝謝姐夫!」
蔣洵這是?一聲姐夫就把他哄住了?
這也太好哄了吧。
我也是徹底明白了我那親娘的目的。
侯府日漸衰敗,她同我那爹事事都要依著顧家。
從前怕顧別淮不喜我,他們就能立馬應下將我送來此處。如今顧別淮後悔了,他們就費盡心思要將我帶回去。
天下哪有這般好的事?
沈清念也是摸著圓滾滾的肚皮一臉享受。
「姐姐,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府裡有妹妹呢!」
「隻是,姐姐,我能每月吃一次你做的飯食嗎?」
那天過後,沈清念有數日沒來別院,顧別淮也沒動作。
我總覺得有些蹊蹺。
小翠急匆匆趕來:
「大小姐!二小姐她!她被關進了祠堂裡,夫人和侯爺不給她一點飯吃!二小姐受不了啊。」
這我信,若她挨上幾板子還好,不給她飯吃,她是真撐不下去。
蔣洵從屋裡出來,他一把牽過我的手。
眸光堅定。
「清蕙,要嫁我嗎,你若應下,母親今日上門提親。」
18
這麼直接?
我有些緊張,縱使我在山野裡跑慣了,成婚這樣的事還是頭一遭。
見我不發一言,蔣洵有些緊張。
「你……不願?」
我連連搖頭。
「我隻是在想,若伯母上門,我那爹娘隻怕不應,你雖是在朝官員,可我那爹娘勢利得很,怕是會為難伯母。」
聞言,蔣洵嘴角勾起,心情大好。
他上前一下攬住我的腰。
「這就不勞我Ŧûₖ的未婚妻子擔心了。」
瞧瞧,蔣洵這廝,從前都是裝的!
19
侯府的大堂。
氣氛有些出奇地緩和。
我那爹娘竟朝著一側的老婦人點頭哈腰,姿態說不出的低。
我瞧那蔣洵的母親,儀態真是好,可僅憑儀態和氣場,我爹娘就被嚇到了?有些奇怪。
蔣洵驀地開口:
「母親,兒想娶清蕙,此心不改。」
蔣洵今日穿了一身白衣,面容雖依舊冷峻,但看向我時卻總是溫柔得不像話。
真好看。
他站在前廳中央,緊緊牽住我的手。
對著上首的我那爹娘,恭敬行禮。
「侯爺,侯夫人,晚輩心悅清蕙,今日特請了母親上門提親。」
「聘禮絕對少不了,請答允。」
他不善言辭,寥寥幾句,我卻能體會到其中的寶貴情意。
一側那位夫人,便是蔣洵的母親,一下站起來。
圍到我身邊,臉上滿是笑意。
「算你小子厲害,尋了個這麼好的丫頭!」
「也不枉你父親為你的婚事操心了那麼久!」
這就是他的母親?
好平易近人。
恰在此時,我那親爹親娘也從座位上走了下來,笑著打哈哈:
「王妃,原來蔣大人竟是南陽王世子?」
「你瞧,這倆人當真般配。」
王妃?
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