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按了下喇叭。
看到我，黎嘉美的雙眼瞪得溜圓，顯然很驚訝。
「你……你怎麼在這兒？」
那張和姜母如出一轍的臉上，流露出慌亂、驚喜和警惕交織的神情。
「你跟蹤我？」黎嘉美伸出手臂，捋了捋垂在耳邊的發絲，語氣有幾分不自然。
我靜靜地觀察著她，有些頭疼。
她好像對我有些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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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解釋，忽然黎嘉美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手忙腳亂地接通，神情在一瞬間變得不耐煩。
「我回來了爸，嗯，到樓下了，哎呀你們不用下樓，我馬上就上來。」
掛掉電話後，她對我抱歉地笑了笑。
我心中一嘆。
看樣子，今天不是談事情的好機會。
於是我遞出手機。
「加個微信吧！」
目送黎嘉美轉身上樓，我搖上車窗，開車離去。
夜色漸濃，星光稀疏，城市的燈火闌珊處，我孤獨沉默。
回到家中，已是深夜時分。
站在門口，我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推開了家門。
客廳的燈光下，姜父的身影高大而沉重。
「驀青回來了，好，回來了就好，早點休息。」
姜父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期待。
我頓下腳步。
「我去找她了，約了明天見面。」
姜父「嗯」了一聲，開口轉移話題。
「明早公司要召開董事會，我們一起走。」
像是生怕我會拒絕一樣，說完他就大步走開了。
他離去的方向，是客臥。
夜裡，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送外賣的黎嘉美變成了自己。
我騎著電動車穿越在大街小巷風雪無阻送外賣，敲門，鞠躬，一遍又一遍。
夢醒來，我在董事會上對城東那塊地設想的教育城項目，就市場前景、盈利模式以及我們的優勢侃侃而談，得到全票一致通過。
會議結束後，我敲開了姜父辦公室的門。
「去接她吧。」
找到黎嘉美的時候，她在一家餐館門口，正坐在電動車上玩手機。
這一幕讓姜父鼻子都紅了。
「嘉美，我是你的親生爸爸。
「女兒，跟爸爸回家。」
黎嘉美有些不知所措地向我看過來。
我對姜父點了點頭。
向黎嘉美走過去。
「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可能感到匪夷所思，但請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打開手機，給她看了姜母的照片。
「你是姜家千金，因為……一些原因，和另一個孩子抱錯了。」
我認為「抱錯」的個中緣由，最好還是由姜家向她解釋。
我把鑑定結果一一展示給她看。
「如果你有疑問，也可以重新進行鑑定。」
黎嘉美看著那些資料，臉色變得蒼白。
開口說了見面的第一句話。
「你昨晚來找我，是不是就想和我說這些？」
我點點頭：「是的。」
話音落下，空氣中似乎凝滯了一瞬。
黎嘉美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
她問出第二個問題。
「我跟誰抱錯了？」
我坦然回答：「是我。」
瞬間，黎嘉美眼中的敵意如潮水般洶湧而出：「我回去了，你呢？你是不是要從我們家離開？」
5
姜父似乎沒想到黎嘉美會問出這個問題，他張口就道「胡說什麼」。
姜父的反應自然沒有讓黎嘉美滿意。
兀地。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滾落在細嫩的臉頰上。
黎嘉美楚楚可憐的模樣，與姜母如出一轍。
姜庭賀最愛的，就是池碎月身上流露出的脆弱感。
有其母必有其女。
已經知道「抱錯」真相的姜父，看向黎嘉美的眼神中充滿了復雜。
他當然知道這一切不是我的錯。
看到姜父望過來的歉疚的目光，我笑了笑。
轉身離開。
「驀青……」姜父在我身後輕聲呼喚。
我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姜父追了上來，用力摟住我的肩膀，沒有說什麼。
我啟動汽車，熟門熟路地來到我親生父母家樓下。
我的親生父母都是普通職工。
和大多數普通人一樣，他們善良，勤勞，節儉，還有些精明。
對我這個忽然冒出來的陌生人，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警惕和懷疑。
「我們怎麼知道你不是在騙我們？」
那位身材魁梧，面帶滄桑的男子，是我的父親。
此刻他眉頭緊鎖，語氣嚴肅地質疑我。
「這種事情聽起來就像是電影裡的情節。」
我看著自己的親生父母，滿臉苦笑。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但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把檢測報告等資料輕輕放在桌上。
「我真的是你們的兒子，我的出生證明和 DNA 檢測報告都在這裡。」
父親和母親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又一遍，疑惑、驚訝，還有一絲絲地不敢置信。
「你的意思是說，嘉美的姥姥把你從我們身邊偷走了？」
我點點頭，臉上保持著平靜，但心中卻是波濤洶湧。
我在想象著，當我和父母相認，我們是否會緊緊相擁，淚水交織。
而如此親密的舉動，又會不會讓我感到尷尬，會不會讓我感到無所適從。
我緊緊地盯著他們，試圖從他們的眼神中尋找答案。
我看到父親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而母親，她的眼中已經泛起了淚光。
「嘉美呢？」
母親的聲音中帶著急切和擔憂。
「你把嘉美怎麼了？她在哪裡？為什麼她沒有和你一起回來？」
母親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向我射來，打破了我所有的期待和幻想。
母親還在焦急地追問黎嘉美的情況。
她不知道，她的每一個問題，都像是鋒利的刀片，割裂著我心中的希望。
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加平靜。
「她已經回她親生父母家了。」
我說出這句話時，母親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的手顫抖著抓住了桌角，仿佛需要支撐才能站穩。
看著母親那痛苦的表情，我緩緩吐出一口胸中的濁氣。
「你們放心，她親生父母家很有錢，她會過得很好。」
和親生父母的會面，並沒有如電視劇中常見的那種激動人心的場面，沒有抱頭痛哭，也沒有撕心裂肺地哭喊。
反而處處充滿了尷尬和陌生。
我們就這樣坐著。
沒有過多的言語，隻是靜靜地坐著。
過了許久，父親才開口說話，問我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我一一如實回答。
聽到我在讀大四時，母親長嘆一聲。
「嘉美當年中考失利，隻上了個中專。」
我再次深深呼吸。
我知道，我該離開了，離開這個不歡迎我的「家」。
於是我遞過去一張名片。
「這是我的律師朋友，你們如果要追究對方的責任，可以隨時聯系他。
「當然，無論你們接下來怎麼選擇，我都沒有意見。
「再見！」
我頭也不回地走出這個所謂的「家」，心中如同一片荒蕪的沙漠。
6
黎嘉美還沒有走進姜家大門，遠在濱海小城沙灘上騎馬散步的姜老爺子，已經得知了我們被偷換的驚天秘密。
「胡鬧！」
姜老爺子的聲音雖然遠隔千裡，但那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卻如同狂風驟雨般席卷而來，讓人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三個小時過去，我正在公司加班的時候，乘坐直升機回來的姜老爺子出現在我的辦公室。
他身姿挺拔，雖已年過花甲，但那股威嚴與氣勢卻絲毫不減當年。
他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
「驀青，跟我回家。」
這一句話，驀地讓我紅了眼圈。
「家？」
我低聲重復著這個字眼，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情緒波動，不讓淚水滑落。
對於很多人來說，「家」是溫暖的避風港，是一個可以放下所有防備和偽裝的地方。
但對現在的我來說，「家」隻是一個遙遠而陌生的概念。
我長大的姜家，在今天迎來了它真正的主人。
我親生父母的家，對我隻有冷漠和疏離。
我想，我已經失去了家。
然而此刻，在姜爺爺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我仿佛重新找回了那份歸屬感和依靠。
我抬起頭，迎向姜爺爺的目光。
「好的，爺爺。
「我這就跟您回家。」
此時，姜家的氣氛異常凝重，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陰霾籠罩。
姜父坐在沙發上，沉默不語，眉頭緊鎖。
姜母在一旁低聲哭泣，她的肩膀顫抖著，顯得異常脆弱和悲傷。
而黎嘉美。
她坐在角落，目光復雜地看著姜母。
看到我們，姜父連忙大踏步走過來。
「爸，您怎麼回來了？累不累，吃飯了嗎？我叫王姨做點吃的……」
姜爺爺皺了皺眉，抬起手臂，打斷了姜父的喋喋不休。
「怎麼，我回來還需要向你匯報嗎？」
姜爺爺瞪了姜父一眼，旋即看向黎嘉美，語氣柔和下來。
「好孩子，回來就好。」
黎嘉美看了看姜父和姜母，又看了看姜老爺子，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見狀，我忙出聲提醒她。
「這是爺爺。」
黎嘉美這才反應過來，弱弱地喊了一聲：「爺爺好！」姜爺爺點了點頭，隨後，他示意我、黎嘉美、姜父，隨他一起去書房。
姜爺爺坐在書桌旁，示意我們也坐下後，目光在我和黎嘉美身上掠過。
「我知道，這件事情對你們倆都產生了不小的衝擊。
「事實上來講，驀青是受害者，當然嘉美也受到了傷害，但是，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已不在人世。」
說到這裡，姜爺爺頓了一頓，視線轉向了一旁的姜父。
姜父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顯然知道，雖然偷換孩子這件事主要是他丈母娘的個人行為，但他的妻子也牽涉其中，無法完全洗清嫌疑。
盡管妻子堅決否認，但事實擺在眼前，無法回避。
不過姜爺爺也沒有追究到底的意思。
「我剛剛在來的路上，已經和驀青的親生父母溝通過了。
「他們心地善良，表示為了孩子，不追究我們的責任。
「然而，我們不能因為他們的寬容，就忽略了我們自己的過錯。我們要感激他們的既往不咎，要對他們表達深深的歉意，同時也要對他們作出相應的補償。」
7
姜爺爺來去匆匆。
自始至終，他沒有看姜母一眼。
這讓姜母感到極其難堪。
她抽抽噎噎哭個不停，連綿不斷的哭聲在空曠的房間裡回蕩。
往常這個時候，姜父早已經低聲細語地安慰她去了。
然而，這一次，姜父卻像變了個人一樣。
「女兒回來了，你不關心照顧她，在這裡哭什麼？」
姜父的語氣中充滿了疲憊和不滿。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仿佛她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
聽到姜父的質問，姜母的哭聲戛然而止。
她的臉上還掛著淚珠，卻倔強地仰起頭。
「你兇我，你居然兇我！」
我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姜母造作的表演，又看看黎嘉美那張憤怒到變形的臉，忽然想起了自己的親生父母。
他們，也不曾真正歡迎我回家。
他們直言不追究親生兒子被偷換的責任，說是為了孩子，但我想，他們口中的那個「孩子」，大概指的是黎嘉美吧。
而現在，姜母對待黎嘉美的態度，和我親生父母對我是何其相似。
她並不歡迎黎嘉美回家。
當然，她也並未真正喜歡過我。
呵！真千金！
呵！假少爺！
真假千金少爺，不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可憐人。
這一刻，我忽然有點想笑，笑這世間的荒謬與無常，笑這命運的捉弄與安排。
但更多的，是無奈和悲哀。
此時，黎嘉美的電話鈴聲響起。
房間倏然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轉向了接電話的黎嘉美。
「喂，媽，我吃過了，嗯，我沒事，挺好的，嗯嗯，我知道，再見。」
在黎嘉美接電話時，坐在沙發上的姜母雙手緊握成拳，如同兩棵白樺樹在寒風中顫抖著枝條，神情悽楚而哀傷。
黎嘉美掛掉電話後，像是示威似的看向姜父和姜母。
姜父嘆息一聲，眼神中透露出無奈和疲憊。
他選擇了沉默，仿佛在逃避這場尷尬的紛爭。
然而姜母的情緒卻有些激動。
她站起來，雙手緊握，聲音顫抖。
「女兒，我是你的親生媽媽呀。」
她的神情很受傷，仿佛承受著天大的委屈。
仿佛，她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我在心中冷笑。
明明她才是那個做錯事的人啊。
她默許自己的母親偷龍轉鳳，遺棄了自己的女兒，偷來了別人家的兒子。
她一邊對偷來的兒子冷漠以待，一邊對回家來的親生女兒疏離嫌棄。
可到頭來，她竟然還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嘴臉。
她的眼淚是假的，她的哀傷是假的，她的母愛當然也是假的。
我瞥了黎嘉美一眼，發現她正在看著我，神情茫然無措。
我認命起身。
哎，誰叫這是自己找回來的真千金呢。
我一起身，姜父也站起來了。
「驀青……」
我無語，誰能想到這個在商場鐵血無情的漢子，在家庭關系中是如此無措。
我開口道。
「爸，二十多年的稱呼和習慣，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改變的。」
姜父急急點頭附和，聲音中帶著一絲急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