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做了十幾個小時手術後，我暈倒前喝葡萄糖的視頻被人放在了網上。
病人跑去聯合舉報了我。
「葡萄糖還挺貴的，7 到 8 塊一瓶，每臺手術喝這麼多，這不得大幾百瓶啊！」
「花錢了嗎，憑什麼醫生喝葡萄糖不用花錢？」
「羊毛出在羊身上，這些黑心醫生肯定是把喝掉的葡萄糖都記在我們賬上了！」
「總算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有這麼多醫生被砍S了，活該！」
「這種人有什麼資格做醫生！」
一瞬間，怒氣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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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幹了腦外科這一行，我幾乎就在醫院裡扎了根，在手術臺上一待就是十幾個小時，常常因為體力不支暈倒。
家不著家，前夫和我離婚，女兒指責我不關心她。
身體更是長時間高強度運轉，大病小病纏身。
得知舉報我的人，還有前幾天剛被我從S亡線上搶救回來的病人。
他們臉上寫滿了冷漠和憤慨，紛紛指責我。
我徹底心寒。
算了吧，被辭退就當是提早退休。
可沒過一個月，這些曾經舉報我的人，一起找到了我：「高醫生，求求你回來幫忙做手術吧。」
1
「高醫生，來我辦公室一下。」
剛下手術臺，院長就找到了我。
他神情嚴肅：「你知不知道，自己被舉報了？」
我怔了一下。
院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播放手機裡的視頻。
裡面是我做完一臺十幾個小時手術後，狂飲葡萄糖的畫面。
院長抬了抬眼鏡：「你私自喝手術的葡萄糖被人偷拍，放在了網上，腦外科的病人和家屬都知道了，他們舉報你公物私用，舉報到了衛生局。」
聽完後，我又驚又怒。
腦部手術不比其他手術，醫生一做就要十幾個小時。
在這一過程中，醫生不能喝水，不能上廁所。
做完手術後，整個人都透支了。
雖然像這樣的大手術不會天天有，但那天我連軸轉，參加了三個超過 5 小時的手術。
熬到下臺時，我已經渾身湿透，體力不支。
灌了好幾瓶葡萄糖，才能勉強站得起來。
自從當了外科醫生後，我時刻將病人放在第一位。
幾乎天天睡在了醫院。
因此前夫帶著女兒離開了我。
幹了 10 年，才熬到主治醫生。
現在卻被病人莫名其妙地舉報公物亂用。
僅僅因為我喝了手術室裡的葡萄糖？
我被氣笑了：「那幾瓶葡萄糖走的都是科室的錢，我怎麼成公物私用了？
「可笑，要不是真沒辦法，誰會去喝那玩意！」
院長瞪了我一眼：「病人和家屬可不管這個，他們隻會說醫生和醫院花的是他們的錢！」
我還想開口，院長直接打斷：「什麼也別廢話了，現在事情已經驚動了衛生局領導，你服從安排就行。
「該罰就得罰！」
說著他端起茶杯，抿了口茶。
不用想也知道，院長在乎的隻有醫院的聲譽和自己的烏紗帽。
是非曲直，在他眼裡根本不重要。
從行政樓出來，我越想越氣。
一路回到科室。
沒想到一進病區，幾個病人就從房間裡出來對著我指指點點起來。
「看，那個就是喝了幾百瓶葡萄糖，然後記在病人賬上的高醫生。」
2
「長得人模狗樣的，怎麼能幹這種缺德事？」
我實在忍不住了，上前就對著幾人說：「我背過希波克拉底誓言，從穿上這件白大褂開始，我救S扶傷，兢兢業業，這十幾年以來，我既沒有收取病人的紅包，也沒有一次誤診，更沒有把病人賬戶上的錢花在自己身上，我所掙的每一分錢都問心無愧！」
「好一個問心無愧！」
一句冷哼從背後傳來。
說話的人是一個叫吳恩義患者的家屬。
前幾天他爸在工地幹活時，不小心被鐵釘從鼻腔扎進了顱腦。
那次手術，是我主刀，和三位醫生一起，用了 10 來個小時，才將他爸從S亡線上拉了回來。
眼前的他卻嗤笑。
「我就是幹藥物這行的，就算你們醫生沒收紅包，那也拿了不少藥物和器械的回扣，別以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周圍有人接話：「醫生救S扶傷不是你們該做的嗎？但是偷拿手術室裡的葡萄糖水就過分了。」
「是啊，是啊，一瓶可要 7、8 塊呢，一年下來，你喝了幾百瓶，這個賬記在我們病人身上就太過分了！」
我渾身顫抖。
極力控制住怒意：「這些錢都是科室內部出的，和病人的賬戶沒有絲毫關系！」
一旁的李澤明家屬是個大嗓門的中年婦女。
見我這麼說，她叉著腰就大吼：「放屁，誰說沒關系！羊毛出在羊身上，俺雖然沒讀過書，但俺明白這個道理！
「以為俺不識字是不是，我分明看見昨天的賬單上多出來幾瓶莫名其妙的葡萄糖。」
「你這麼一說，我昨天的賬單上也有葡萄糖。」
「真的太過分了！」
「還錢！」
樓道裡聚集著的家屬紛紛高喊起來。
「還錢！」
「還錢！」
「我們本來就為了看病，花了不少錢，你們這群黑心醫生還吞我們的錢！」
也不知道是誰先開了口。
「這種畜生有什麼資格做醫生！打S她！」
說完，人群騷動起來。
一群人瘋狂地朝著我衝了過來。
3
我心涼了半截，朝著護士站跑去。
站臺有連接保安室的緊急按鈕。
一大群人將護士站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有幾個人還跳了進來，搬起電腦就砸。
臺上的文件，器械，電子設備一一被砸了個稀巴爛。
「住手，別砸了，你們這是在醫鬧！在犯罪！」
我對著這些人喊道。
周末，值班的是個年輕小護士。
當場被嚇哭了。
我趕緊拉著她把人護在身後。
我隻覺得腦袋一疼。
摸了把後腦勺，後腦勺鮮血如注。
我半倒在地上。
小護士又哭又喊：
「你們怎麼能這個樣子，別忘了你們家人的手術，都是高醫生做的，她救了你們的家人，你們卻在這裡打她！
「你們還有沒有人性！」
有人舉起椅子的手頓了頓。
人群一下子靜了靜。
剛才開口的李澤明兒媳婦再次說話：「一碼歸一碼，她貪了病人的錢，白喝了這麼多葡萄糖水，難道不是事實嗎？！」
「對，沒錯。」
大家齊聲附和：「這錢一定還是從我們病人賬戶裡拿的。」
「不然，我們的賬戶怎麼莫名其妙多出來幾瓶葡萄糖！」
「她本來就是醫生，救人是她的工作，有什麼好說的！」
「我爸能被救回來，還不是他自己命硬！」
這時有人插話：「說不定大家的病根本不嚴重，都是醫院和醫生為了多賺錢讓我們做的手術。
「你看這檢查那檢查的，檢查個什麼東西來了？」
腦袋嗡嗡作響，心髒被氣得怦怦直跳。
我捂著被打破的頭站了起來，額頭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檢查是為了排除術後並發症，什麼叫醫生和醫生多賺錢？如果你們這麼不信任醫生，可以出院，不要來醫院找醫生看病！」
我環顧四周。
周圍都是眼熟的病人和病人家屬。
他們的臉上寫滿了不信任，鄙夷、冷漠以及憤怒。
我深吸一口氣：「我再說一遍，我喝掉的葡萄糖水都是腦外科大家自己一起出的錢，和病人賬戶上的錢沒有一點關系。」
小護士帶著哭腔：「你們隻知道高醫生喝了幾百瓶葡萄糖水，卻不知道想想，這意味著他也做了幾百臺大手術，救了無數的人，其中還包括你們的家人，你們這群人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4
這話一說出口，現場靜了幾秒。
這時，吳恩義的兒子又開口：「高醫生，我們也不想和醫院，和你鬧得這麼不愉快，隻要你把喝掉葡萄糖的那些錢還給我們，我們就不計較了。」
十幾個人紛紛點頭。
這時，醫院的保安和領導匆匆趕到。
科主任和院長紛紛安撫眾人。
楊主任瞪了我一眼，小聲呵斥：「看你鬧得什麼事。」
院長說：「這件事院領導和衛生局已經知道了，我們會調查清楚。
「高醫生如果真的挪用了病人賬戶裡的錢，我們醫院絕不姑息。」
有人接話：「把錢還給俺們！」
吳恩義的兒子這時突然開口，指了指我。
「錢雖然不多，但像她這種醫生，我是不會再信任了！
「她要是還是我爸的主治醫生，到時候故意刁難我爸，做點手腳，見S不救，我們也沒辦法是不是？」
這話一出，不僅我的臉色難看，院長的神情也黑了下來。
「這裡是醫院，是中國，不是什麼法外之外，不會出現你所說的這種情況。」
院長沉默了一下開口。
「不行，我們還是不放心，誰知道姓高的會不會報復我們家裡人！」
李澤明的兒媳婦，張大牛的媽媽等這些人，幾乎異口同聲地說著。
院長拍拍我的肩膀：「小高，這樣吧，這段時間你先休息休息。」
我低著的頭，抬了起來。
沒理會院長，而是看向站在我面前的那群人。
吳恩義被送進醫院的那天，兒女不在身邊，身無分文又失血過多。
是我主動聯系醫務科，開通綠色通道直接上了手術臺。
那天血庫告急，還是我主動獻了 400ml 的血。
下手術臺才喝了一瓶 500ml 的葡萄糖水。
李明澤得了腦瘤。
做完手術後，一晚上心跳停了 3 次。
我就救了他 3 次。
我幾乎守在了重症監護室的門口，整整守了一夜。
甚至他的尿不湿還是我換的。
還有張大牛，他的手術費是我拿自己工資墊付的……
這個社會是怎麼了？
是病了嗎？
還是說真的要把人們心底的善良磨滅掉才開心嗎？
「我辭職。」
一開口科主任和院長瞪大了眼睛。
我解下白大褂，隨手一扔。
對著他們道：「你們愛找誰看就找誰看吧，這醫生我不當了！」
5
所有人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院長拍了拍辦公桌：「我警告你，現在別給我鬧脾氣！你是編制，怎麼能說走就走！」
「我沒鬧脾氣，編制我不要了，你們誰要誰拿去。」
「你——」
我摘下工牌，轉身準備去辦公室收拾東西。
最外圍的圍觀病人和家屬似乎慌亂了一下。
「高醫生就這麼走了嗎？可我們明天的手術還得靠高醫生啊。」
這句話被吳恩義聽到，他笑笑：「怕什麼，這家醫院這麼多醫生，缺她一個又怎麼樣。
「再說了，你還敢給她開刀啊。」
病人家屬嗫喏：「話也不是這麼說，畢竟我們是高醫生的老病人了。」
院長和科主任輪流安慰。
「大家都不要怕啊，高醫生我會溝通好的，大家都別急。」
有人對著我發出嘖嘖聲。
「什麼東西，愛走不走，你以為這家醫院就你一個醫生啊。」
「快滾吧，黑心醫生！」
……
我收拾好東西。
想了想，臨走前又去看了幾個老病人。
他們剛做完手術沒幾天，極有可能出現其他並發症。
囑咐他們。
「你們要是有什麼不舒服及時和值班醫生溝通，要是有需要加的微信也可以。」
叫李秀芬的阿婆點點頭，讓孫子拿出手機加上微信。
他孫子卻冷哼一聲：「奶奶，你腦子壞了，她都被辭退了，你加她幹什麼？」
說著他白了我一眼：「這種黑心醫生，就算出了什麼事，她也不會和你說真話，說不定還會騙我們的錢呢。」
阿婆隻能一臉尷尬地笑著。
平日裡幾個對我十分客氣的老病人和家屬，一個也不說話了。
隻是低垂著腦袋，悶聲不吭。
我收起手機：「行吧，反正以後我也不當醫生了，這些事情和我也沒什麼關系了。」
「裝模作樣！」
走出病房的瞬間，後背傳來冷哼。
我頓了頓腳步，接著快步走出醫院。
「師姐，等等我。」
和我從一個醫學院畢業的博士學弟叫住了我。
他跑得氣喘籲籲：「總算追上你了。」
我反問：「科主任讓你來的？」
學弟搖搖頭：「不是，我是想問你今後什麼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從兜裡掏出一張名片：「你要是沒地方去可以去這家私立醫院，那邊正好在招腦外科的專家。」
我搖搖頭：「今天的事情讓我一直以來做醫生的信念感產生了動搖。」
「我不相信。」
學弟突然撲哧一笑：「一個為了病人可以隨便加號；為了給病人看病，錯過 3 次晉升考試；幾次留守重症監護室的醫生，怎麼會放棄醫學？」
思考了良久，我收下了那張名片。
學弟向我眨眨眼：「別擔心醫院的事情，這家私人醫院的院長還蠻有能力的，你離職的事情肯定能給你辦得妥妥當當，缺點就是在另一個城市，離這裡有點遠。」
我點點頭。
當天夜裡就給名片上的信息，打去了電話。
出乎我的意料。
對方一聽說我的名字，就二話不說問我最快什麼時候能來上班。
6
三天後，我提著行李坐上了飛機。
兩個小時後，來到了這家名為邵氏仁濟的醫院。
院領導熱烈地歡迎了我。
握著我的雙手：「太感謝您的到來了，我們醫院就缺高醫生這樣技術精湛，又兢兢業業的專家啊！」
「您太客氣了。」
也許是私人醫院，這裡的病人並不多。
因此也安靜了很多。
沒有之前人民醫院的人擠人，走廊上鋪滿加床。
甚至有病人家屬拖家帶口住在醫院照顧。
一家 5 口都蹭醫院水電費的情況。
病人住的都是單人套房。
不僅如此整個醫院的配套設施十分齊全。
像咖啡廳，西餐廳應有盡有。
甚至還有病人活動室，裡面擺放了鋼琴。
私立醫院的工作量並不大，卻每一方面都做到細致。
在這裡不過工作了幾天。
我感到身心愉悅起來。
這次十一放長假，我也有空陪女兒逛街。
順便回去看看學弟。
誰知，和他見面的第一句話，直接讓我愣在了原地。
「師姐，幸虧你辭職了，人民醫院前幾天出了大事。有病人躲過安檢，拿刀割斷了腦外科實習醫生的頸動脈！」
原來，自從葡萄糖水事件後。
有好事者將這件事造謠成醫生挪用患者藥物。
因為選擇息事寧人，院方將科內所有病人的葡萄糖水費用全部退還。
這導致病人認為醫院和醫生背地裡幹了不法勾當。
再加上我的離職。
導致科內人手不夠。
科長讓實習醫生頂個 2 小時的中午班。
本以為會沒什麼事情。
誰知遇上病人腦出血。
實習醫生經驗不夠，立馬去叫主任醫生。
但還是太晚了。
病人雖然沒有S亡，但也住進了重症 ICU，很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家屬氣憤之下，偷偷拿著水果刀割了實習醫生的頸動脈。
在場的幾名醫生也受了大大小小的傷。
有個主治醫生的手筋因為奪刀而被切斷。
以後再也不能拿手術刀了。
學弟說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才 24 歲啊，他該做的都做了，根本怪不到他一個實習醫生頭上，有錯的是院領導、科主任和拿刀S人的兇手。」
經過這件事後，科室醫生人員損失大半。
很多病人被轉院治療。
我聽後一陣唏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