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時,我爸沒了。
親媽早在離婚的時候就主動放棄撫養權,於是我被判給了後媽。
看著在大雪裡凍得瑟瑟發抖的我,她破口大罵。
「一群喪盡天良的東西,老娘才三十歲,帶個小拖油瓶以後怎麼找下家啊!」
她丟了我三次,都沒能成功把我丟掉。
隻能罵罵咧咧、不情不願地養著我。
直到我二十三歲這一年,她終於能夠甩掉我了。
可她隻是彎著腰,拉著我滿是傷口的手貼在她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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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孩子,怎麼走那麼快,我還沒等到你叫我一聲媽。」
1
這是我第三次搶救。
我能感覺到身上插著很多管子,也能感覺到痛苦。
她就坐在我身邊,怔怔地拉著我的手。
病房裡隻剩下空蕩的器械聲音在回響。
一滴滾燙的眼淚落在我的手背上。
趙蘭月似乎用盡了所有的勇氣,才能在我耳邊說這一句悄悄話。
我睜不開眼睛,隻能聽見她的聲音。
一點茫然後知後覺的湧來。
為什麼之前不說呢。
我現在已經說不了話了。
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臉,可到了最後,才意識到這點簡單的動作對我來說都是妄想。
我就要S了。
昨天醫生勸過她,讓她在我尚且沒那麼痛苦的時候拔掉管子,讓我安安靜靜的去。
當時混亂的聲音中,我隻聽見她哽咽著。
「求求你再救救她吧,我女兒……我女兒今年才二十三歲,她是英雄啊。」
醫生似乎有些不忍,聲音都啞了。
他壓著情緒,很大一會兒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告訴趙蘭月,我下輩子會是個幸福活到一百歲的好人。
我躺在病床上想笑。
那做好人的代價也太大了吧。
這輩子隻能活到二十三歲。
當時聽見這句話的時候,趙蘭月應該是哭了。
她抱著我,有點語無倫次。
「不行!如果連我都不要她,那這個世界上就真的沒有人救她了。
整個病房裡安靜的可怕。
有人低聲啜泣,對不明所以的其他醫護人員們說。
「新聞上說,這位患者唯一的親人隻剩下她的後媽了。」
醫生嘆了口氣,像是難過。
父母離婚,誰都不想要我,撫養權是被甩到我爸手裡的。
他S了,我又被甩給了趙蘭月。
像草籽一樣,落在哪兒,我就在哪兒蜷起來慢慢長大。
我聽著她們說話,才意識到我其實那麼慘啊。
好在快S的時候,還有人要我。
還有人愛我的。
有她在,我就不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耳邊滴滴答答響個不停,吵得我又想睡覺。
病房裡冷冰冰的,隻有她的手心有點暖意。
趙蘭月,你能猜到我在想什麼嗎。
要是能就好了。
如果你知道,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因為我在叫——
媽媽。
2
人在出事之前,往往是會有預兆的。
那天早上,我和往常一樣準備出門上班。
先是煮面的時候,怎麼也煮不熟。
再是車子無故熄火,試了好幾次才好。
我停好車,一邊走一邊苦中作樂的想,今天怎麼這麼倒霉。
還沒從斑馬線走到對面,一個渾身髒汙的男人衝了出來,和我擦肩而過。
斑馬線對面是一群手拉手準備過馬路的幼兒園小朋友。
閃電般的冷意劈來,我猛地回頭。
餘光裡,他手裡那把刀映出雪亮鋒光。
那天其實並不冷。
我躺在地上的時候,看見大街上從四面八方湧來人。
他們制止了行兇者,為我擋住了車流。
驚慌失措捂住我傷口的是個年輕姑娘,她滿手是血,止不住的顫抖。
」不要怕,沒事的,我是學醫的,不要睡!」
可她隻有兩隻手,捂不住我渾身上下的傷口。
血不斷從我的喉嚨裡嗆咳出來,她的眼淚也不斷往下掉。
真奇怪啊,明明是素不相識的人,卻為了別人的S亡而感到難過。
她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看見這麼多血,今晚會做噩夢的吧。
在視線模糊的前一秒,我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再有意識的時候,已經在醫院裡了。
晚上趙蘭月回去拿了點東西。
我能聽見她靠近,翻開了什麼。
「這是你剛來那天,我不小心點到手機給你拍的照片,才五歲呢。」
雖然看不見,但我能聽見相冊翻動的聲音。
原來那天你還給我拍照了啊。
我都不知道。
她拉著我的手,聲音難得帶了點笑意。
「豆丁那麼點大就敢跟我吵架,半夜哭的像被打了一樣,怪能嚎的。」
「我當時還想,這S孩子可真折騰啊。」
在她沒注意的地方,機器上的波動忽然往上挑了一段。
她斷斷續續的,在我病床邊說了一晚上。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趙蘭月給我拍了那麼多照片啊。
可惜我一張都沒看到。
希望不要太醜。
不然等我S之後,挑選遺像會很費勁的。
3
小孩兒的記憶其實很不錯。
我還記得被送到樓下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爸爸的親戚嫌我晦氣,開車把我丟在那裡,頭也不回的離開。
我隻穿著一件舊毛衣,背著書包,凍的嘴唇青紫。
這是一棟舊居民樓,看起來已經有些年歲。
我勉強記得親戚說要去四樓,左邊那扇門裡就是我要找的人。
往上爬的時候,冷風從樓上樓下一起往裡灌進來,我形容不來,隻覺得自己像根冰棍。
——咚咚咚!
門被錘的咣咣響,沒幾秒,踢踢踏踏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一個裹著棉衣的女人不耐煩地掀開門,褐色卷發亂七八糟,腳上穿著一雙不倫不類的舊高跟鞋,像是臨時隨便穿著來開門的。
沒了濃妝豔抹,臉很清秀,但我沒認出來。
畢竟之前每一次見後媽,她都頂著濃妝依偎在我爸身邊。
「我……」她的尖叫卡在了嗓子裡。
想都沒想,她一把掼上了門,聲嘶力竭的罵:「小喪門星,給我滾遠點!你爹已經S了,別來挨我的邊!」
我被門砸中了鼻子,眼淚噴湧而出。
大概沒那麼疼,但我就是想哭。
一哭就停不下來。
他們說我爸揮霍無度,所有錢都被另一個女人騙走了,然後氣的跳河了。
但我去找親媽的時候,在被她用棍子撵出來之前。
她說我爸是騷擾人家,被人家老公打出來,慌張逃跑時掉進河裡了。
我媽不要我,她也把我關外面。
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隔壁鄰居和樓上樓下都被吵得受不了,來哐哐敲門。
「蘭月!這姑娘誰啊,怎麼在你門口哭成這樣?」
「吵S了,快把你姑娘拉走啊!」
鄰居差點投訴,最後趙蘭月隻好不情不願地把我領回了家。
她暴躁的按著手機,給通訊錄裡那些人打去電話,最後好不容易才輾轉打給了我媽。
「你女兒在我這兒,快點來領回去,送給我算什麼事兒啊!我又不是她……」
話沒說話,趙蘭月喋喋不休的嘴忽然停了下來。
我媽應該是說了什麼很不好聽的話。
我縮在門邊,盡可能的把自己蜷縮起來,才能勉強抵抗一點點冷風。
麻木地看著她,心裡已經有了預感。
畢竟連我去找,我媽都把我趕了出來。
果不其然,趙蘭月暴怒的把手機砸到了沙發上,手機彈回去砸在牆上,她終於冷靜了一點,立馬衝上前去抱著手機心疼的看了半天。
等回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神很可怕。
活像是要吃人。
她沒忍住罵我:「S孩子,老娘今年才三十歲,你那爹媽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竟然把你這麼個拖油瓶硬生生塞過來。」
「我從你爹手上撈到的那點錢夠幹什麼啊?」
趙蘭月從下午罵到晚上。
我蜷縮在門口的地毯上,沒敢吭聲。
從法律上來說,我的監護權已經落在了趙蘭月手裡。
那天之後,我就暫時在她家住了下來。
趙蘭月很忙。
她很早就要去上班,化著很濃的妝,到了晚上才會一身酒氣的回來睡覺。
我聽隔壁那些總聚在一起瞎聊的嬸子們說,她是在某個酒吧還是歌廳裡上班,給人賣酒,說她不務正業,也說我是她偷偷生的野種。
我聽過別人用這句話罵我。
那些人說我媽離婚了都不要我,肯定是因為我不是我媽生的,是個野種。
我仔細回想著我爸當時是怎麼做的。
好像是站起來一拳把對方鼻血打出來了。
我悄悄地趴在窗邊,磨拳擦掌。
於是搬來一個小板凳踩著,把髒兮兮的洗碗布拿來,衝著下面那個正在說話的女人丟下去。
「啊!」
趙蘭月回來的時候,是隔壁好心的嬸子給她打了電話。
我被說我是野種的女人拎起來,她頭上還頂著髒兮兮的布,崩潰的大叫著。
頭發和衣領混在一塊,我疼的臉色扭曲。
掙扎著,她越罵我,我撲上前咬她手就咬的更兇。
女人疼的大叫,反手給了我一巴掌。
我鼻涕眼淚一起往下掉,被這一巴掌打的眼睛都睜不開。
沒等睜眼,不知是誰把我粗暴的搶了回去。
我穿的不多,驟然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動作卻像是刺激到了抱著我的人。
剛把我放下,耳邊頓時響起了尖叫聲。
趙蘭月和那個女人撕打在一起。
被她領回家的時候,我一瘸一拐,她身上的羽絨服也被撕扯的破破爛爛,口紅從唇邊暈開。
她沒好氣的看我一眼,恨鐵不成鋼。
「S孩子,你從上面丟東西砸人幹什麼!」
我摸摸火辣辣的臉,心口像是被潑了辣椒油一樣難受,眼淚忍不住的想掉下來。
她罵我。
但我不敢說。
趙蘭月本來就很討厭我,如果我說隻是因為被罵了就學我爹打人,她肯定會把我丟出去。
親戚把我丟到這裡的那天就告訴我了。
趙蘭月是個脾氣很差的人,她很討厭我。
如果知道我不是個好孩子的話,她就會毫不猶豫把我丟掉。
沒問出個什麼來,但最後她竟然沒有發火,隻是粗暴的把我亂七八糟的頭發撫平,把我帶進浴室洗了個澡。
洗澡前,她給我拍了一張照片,說要發給我媽看,讓我媽看看自己女兒的慘樣子,讓她趕緊來把我接回去。
我湊在旁邊,聽見她低聲罵了一句。
我媽把她拉黑了。
趙蘭月罵罵咧咧說要把我丟掉。
可最後,隻是帶我去買了一件衣服。
暖融融的,要兩百塊錢。
趙蘭月炸了毛,跟人講了一個小時的價,帶著我三進三出,總算花了一百塊錢把這件衣服穿在了我身上。
店主站在門口臉色鐵青,朝我們「呸」了一聲。
這天雪很大,我仰頭看她。
趙蘭月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臉上還有打架的一塊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