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夢緣深

第2章

字數:4282

發佈時間:2025-08-01 16:20:00

  • 20

「劉老漢,你莫要混說,誰不知道,詔獄向來隻關八品以上官員,王大娘一個平頭百姓,她犯啥事,能進詔獄啊?」


 


「她能謀反不成?」


 


「就是,你別傳謠啊!」


 


劉老漢急了,挺著胸脯,臉紅脖子粗。


 


「我劉大牛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誰渾說了!我親耳聽見的,你們要是不信,去隔壁的茶樓打聽便是,早上好幾個人都看見錦衣衛了。」


 


琉璃聽得津津有味,湊到我旁邊小聲猜測。


 


「姑娘,你說這王大娘到底做了什麼,莫非她要謀反,或者,是敵國細作?」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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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臉色慘白,一口氣差點上不來,捂著胸口,向後癱軟在車座上。


 


今日的事,我夢裡也見過。


 


謝昭丟出一面腰牌,口稱,「把那老媽子捆了送詔獄。」


 


難道說,昨晚的,竟不是一場夢?


 


我真的變成了謝昭的左手,那他用我,那我,那——


 


完了。


 


我髒了。


 


我不幹淨了。


 


我雙手捂著臉頰,把頭撞在車壁上,一下又一下。


 


琉璃嚇得抱住我。


 


「姑娘,你到底怎麼了?」


 


我有氣無力,兩眼呆滯地搖頭。


 


「送我去鎮國寺。」


 


琉璃以為我今日要給謝雲景買禮物,帶了不少銀子。


 


我把寺廟裡的神佛求了個遍,還花重金捐了香火錢,知客僧眉開眼笑,說明梵大師現在正好有空,可以與我喝一盞茶,談談佛事。


 


他引我到安靜的禪房,明梵大師正坐在蒲團上打坐。


 


我先是試探性地說了幾句客氣話,等知客僧和琉璃都退到門外,我謹慎地朝周圍看了一圈。


 


「大師,這世上,真有魂魄嗎?」


 


明梵大師微微一笑:「施主,人S如燈滅,萬法寂滅。」


 


我愣住。


 


「那是有還是沒有啊?」


 


明梵大師卻笑著搖頭。


 


「佛曰,不可說。」


 


13


 


我就知道,如今流行「清談」,文人墨客,僧道隱修,最愛談這種似是而非,故弄玄虛的東西。


 


誰要是說得直白,就說你沒有慧根。


 


我又問了幾句,明梵大師總會以一句佛語回答我,看似說了,其實啥都沒說。


 


我不甘心,索性隱去重點,把昨晚的事和盤託出。


 


「大師,我要是今晚魂魄離體,再變成那人的手,該怎麼辦?」


 


明梵大師依舊保持微笑,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緣起則聚,緣盡則散,施主隨心而動即可。」


 


明梵大師是我朝國師,地位尊崇,聽說今上當太子時候,重病不愈,在鎮國寺待了一個月。


 


明梵大師施展佛法,把他的魂魄從地府撈了回來,才把人治好了。


 


民間都在傳,他能降妖除魔,佛法通天。


 


現在居然連他都沒辦法。


 


那我身上這一切古怪,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沒有破解之法?


 


我滿腹心事回到家裡。


 


暮靄沉沉,天色漸暗,府裡陸陸續續點亮燈燭。


 


昏黃的燈火跳動。


 


映照著琉璃不停走來走去的人影。


 


「姑娘,你真不去謝府嗎?」


 


「算著時辰,謝大公子應該已經回府了。」


 


我搖頭,哀嚎一聲滾倒在床榻上,捂住耳朵。


 


「別跟我提謝,我不想聽。」


 


14


 


燭火越來越亮,十字星搖晃,像是星子隕落,亮得刺人眼睛。


 


我眯起眼。


 


「琉璃,把那盞雁魚彩燈熄了。」


 


喊了幾聲,卻毫無回應。


 


我茫然地抬起頭。


 


這一看,立刻嚇得一個激靈。


 


這熟悉的書案,熟悉的博古架,牆上熟悉的字畫。


 


我又在謝昭的書房了。


 


這次,我又變成了他的——咦?


 


桌面怎麼變得那麼高,幾乎到我肩膀,頭頂怎麼還有一大團黑影。


 


身體擺動了一下,我站的位置忽然就變了。


 


我恍然。


 


這次,我居然成了謝昭的右腿。


 


我大松一口氣,心中暗喜。


 


右腿好啊,比手好多了,他總不能拿腿做什麼離譜的事。


 


除非是去如廁,那——


 


笑不出來了。


 


我隻能暗自祈禱,老天眷顧我,謝昭不要挑在這個時候,等我走了,他該幹嗎幹嗎。


 


身體不停地晃動,眼前視線變幻,從書房,到一盞一盞向後倒退的琉璃風燈。


 


謝昭穿過花園,來到湖畔的水榭。


 


隱隱有絲竹聲從四面飄著白紗的水榭中傳出。


 


謝昭皺眉。


 


「剛回來就呼朋引伴,未免太高調了。」


 


身旁的小廝不屑地撇嘴。


 


「還不止呢,聽說今日這一桌席面,都是從天香樓叫的,酒是二十兩銀子一壇的蘭生釀。」


 


「還叫了春滿樓的紅玉姑娘撫琴,紅玉的出場費,要這個數字!」


 


小廝文昌張開五指,做出一個十分心痛的表情。


 


「爺,您自己一個月才花多少錢啊,您就慣著他吧!」


 


15


 


謝昭默然。


 


「家裡就剩我們兄弟倆了,到底血濃於水。他在冀北,過得也不容易。」


 


提到這個,文昌更氣,他轉動脖子,朝地面狠狠「啐」了一口。


 


「爺快別提這個了!」


 


「您精心打理的商道,交到他手上,成什麼樣子?每年三萬兩銀子的收益,他去年就帶回來三千兩!」


 


謝昭皺眉。


 


「行了,別啰唆,謝雲景身無長物,攢點錢成家立業,也無可厚非。」


 


文昌憤憤不平,氣得直跺幾下腳,不甘心念道:


 


「您當小的不知道嗎,你給他那麼多錢,還不是為了宋——」


 


「住口!」


 


謝昭冷森森一個眼神,文昌立刻抬手捂住嘴巴,嚇得不敢再說話。


 


謝昭抬步走上臺階,正要伸手掀開垂簾,裡面忽然傳來一陣誇張的笑聲。


 


「戌時都過半了,宋家姑娘還未出現,雲景,這個賭,是你輸了吧?」


 


謝雲景握著酒杯,滿臉不快。


 


「再等等,她許是被什麼事絆住了。」


 


有一道公鴨嗓應和道:「對對,估計路上有事,我們謝大公子回京,宋晚辭哪次不是第一個出現?」


 


之前那道聲音打趣。


 


「那可不一定,她怕是聽說,你帶白姑娘回京的事了吧?」


 


謝雲景不屑道:「知道又如何?」


 


「我堂堂謝家子弟,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此番回來,我也是要當面跟她說清楚,若容不下白宛如,她也不配做我謝家夫人。」


 


眾人哄笑。


 


「你就吹牛吧!」


 


「你要是真不怕宋晚辭,為何不敢把白姑娘接回謝府,而是安置在迎賓客棧?」


 


謝雲景煩躁地扯散衣袍領口。


 


「你們不懂,我那不是為了防她,是防我弟。」


 


眾人奇道:


 


「謝大人?」


 


「他日理萬機,還管你的私事?」


 


音量陡然拔高。


 


「謝大人——咳咳,見過謝大人!」


 


16


 


謝昭跨步走進水榭。


 


一群粉面油頭的公子哥見了他,立刻低頭縮肩,一個個恭敬得鹌鹑似的,朝他行禮。


 


正在撫琴的紅玉手一抖,琴弦斷裂。


 


紅玉緊張地抱起琴,跪在地上,帶著哭腔央求。


 


「謝大人,奴婢馬上就走。」


 


「你別S我啊~」


 


聞言,謝昭的臉色更加難看。


 


我卻沒有心思管他。


 


我的全副心神,都在對面那個溫潤清雅的年輕男子身上。


 


一別經年,謝雲景長得還是我記憶中那副模樣。


 


他穿著一襲天青色的錦袍,朗目疏眉,風度翩翩,清俊得像春雨洗過的翠竹。


 


他說話的嗓音也像以前一樣溫柔。


 


可吐出的字,我卻一個都聽不懂。


 


「阿昭,你來得正好。」


 


「你都聽見了吧,我在冀北,認識了一個很特別的女子,她叫白宛如。」


 


「我同她相知相愛,必定要納她進門的,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插手。」


 


相知相愛?


 


那我呢?


 


他不是說過,我是這世間最懂他,最支持他的人。


 


他要跟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怎麼就跟別人相知相愛了?


 


17


 


我向來是個S心眼的人。


 


十三歲那年,家中為我定下謝家的親事,隔著屏風,我偷偷打量跟隨父母來下定的謝雲景。


 


長身如玉,溫潤有禮。


 


說不上一見鍾情,但心裡也滿意這樁婚事。


 


謝雲景是我未婚夫婿,我就自發地試著喜歡他。


 


我像所有定過親的未婚男女那樣,給他繡荷包,送香囊,兩人約好時間,故意在外頭偶遇。


 


謝雲景總是笑得格外溫柔,低聲念我名字。


 


「晚辭,這是我親手雕的木簪,你別嫌棄。」


 


他會雕木簪,會用紅紙剪我的小像,會親手捏一個長得像我的陶俑。


 


我覺得自己很幸運,能有一個這麼溫柔體貼的夫君。


 


於是,我也熱烈地回報他。


 


他說做生意缺銀子,我就把自己的私房一股腦地都給他。


 


他每次出京前,我大包小包,衣裳吃食,準備得面面俱到。


 


回京時,謝家門房收到信,總會提前告知我。


 


我就在城門口等他。


 


風塵僕僕的謝雲景跳下馬車,第一眼看見的,便是我的笑臉。


 


「謝雲景,你回來啦!」


 


我提著裙擺,朝他跑過去。


 


謝雲景朝我揮手,笑得無奈。


 


「你每次見我,都用跑的。」


 


「半點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


 


我的腳步慢下來。


 


「我看見你開心啊,你不喜歡我這樣嗎?」


 


謝雲景嘴角的笑意擴大,微風輕拂,幾縷額發掠動,他不動聲色牽起我的手。


 


「喜歡。」


 


黑潤的眼眸定定地看著我。


 


「我喜歡任何樣子的宋晚辭。」


 


18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可這君子,卻是個偽君子。


 


所有的情深都是假的,謙和有禮都是演的。


 


我對他的喜歡,竟成了他拿來向旁人炫耀自得的工具。


 


我心頭像挨了一悶捶,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身旁的謝昭,看著比我更悲憤。


 


「納妾?」


 


他難以置信,重復了幾遍。


 


「你要納妾?」


 


「你這樣,如何對得起宋晚辭!」


 


當著這麼多狐朋狗友的面,謝雲景也壯了膽氣,分毫不讓,同謝昭對峙。


 


「她還會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一個妾而已,我怎麼對不起她了?」


 


「荒謬!」


 


謝昭眼神冷冽,面如寒霜。


 


「我不允許你這樣做。」


 


「來人,即刻去迎賓客棧,將那姓白的女子,連夜送出京城。」


 


「阿昭!」


 


謝雲景急得扯住謝昭的衣袖,因過度氣憤,白玉般的臉龐漲得通紅。


 


「我早就想問你了。」


 


「到底誰才是你的家人,我是你兄長,你為何總護著宋晚辭!」


 


「我問你要銀子,幾百兩你都扣扣搜搜。我說要給宋晚辭添彩禮,你就給了我八萬銀,還肯把冀北的商道也讓給我。」


 


「你是不是喜歡她?」


 


19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


 


我攢了二十年的私房錢,攏共才一千七百兩。


 


謝雲景有八萬兩,竟連我的一千七百兩也沒放過。


 


不僅欺騙我的感情,還騙我的錢!


 


他騙我的錢啊!


 


心裡的怒火猛然燒遍全身。


 


我大喊一聲,一頭撞向謝雲景的臉。


 


給我S!


 


在旁人的視線中,隻看見謝昭猛然抬起右腿,狠狠一腳踹在謝雲景的臉上。


 


謝雲景慘叫一聲,身體倒飛出去,撞上水榭的立柱,又滾在地上。


 


謝昭用右腿,單腿跳過去,然後一腳又一腳,猛踩他的臉。


 


S啊你!


 


一連踩了七八腳,我又失去了身體的掌控權。


 


謝昭收回腿,冷著臉。


 


「再敢胡言亂語,你就給我滾回鄞州老家去。」


 


周圍的紈绔們嚇得紛紛跪倒在地。


 


謝昭冷哼一聲,大步離開水榭。


 


一直走到沒人的地方,謝昭抬腿踩在石凳上,在大腿上一陣揉捏。


 


「奇怪,到底怎麼回事?」


 


我被他撓得咯咯笑。


 


「別掐我胳肢窩,痒S啦!」


 


笑了一陣,又嘆氣。


 


一腔深情錯付,等明日,我就跟謝府退婚,順便把我的銀子都討回來。


 


20


 


謝昭在我身上一頓亂摸,研究不出什麼所以然。


 


「許是最近太累了,明日讓梁太醫來施個針。」


 


「也可能,我心裡想揍他很久了?」


 


謝昭回到自個院子,沒有像往常那樣進書房,而是提了一壺酒,跳上屋頂。


 


雙手枕著後腦勺,右腿屈起,仰頭盯著半輪冷月出神。


 


如水的月光,照得屋檐上好似結了一層冷霜。


 


謝昭的眉間也含著三分霜雪意。


 


我情不自禁盯著他的臉發呆。


 


沒想到,謝昭就是氣質冷了點,人竟然這麼好。出手如此大方,給謝雲景這麼多銀子。


 


果真人不可貌相。


 


外界那麼多傳說,真是半個字都不能信啊。


 


謝昭仰頭,灌下半壺濁酒。


 


酒液順著下巴,滑過滾動的喉結,淌進衣領。


 


我情不自禁伸手,想給他擦一下。


 


小廝文昌正好踩著梯子爬上來,看見謝昭躺在屋頂,曲著一條腿,膝蓋幾乎頂到下巴。


 


頓時露出一個見鬼的表情。


 


磕磕巴巴半天,組織語言。


 


「爺,您的肢體真柔軟,不愧是練武的。」


 


謝昭凝神一看,慢慢把腿放下。


 


「我伸伸筋骨。」


 


「無事莫來擾我。」


 


文昌「哦」了一聲,順著梯子往下爬,過一會,又探出頭。


 


「要給大公子請太醫嗎?」


 


謝昭冷臉。


 


「不用管他。」


 


「可是——」


 


文昌把頭縮回去,嗓音卻順著屋頂飄過來。


 


「明日宋姑娘看見他這副樣子,怕是要心疼得大哭一場。」


 


21


 


謝昭立刻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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