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夠了,撐著想坐起來,他連忙起身扶我:“慢點,小心。”
我覺得奇怪:“小心什麼?”
我最多是一下子遭受的刺激太猛烈,才會突然暈倒,難道還查出絕症了嗎?
看林靖羽的表情不像是。
但他下一句話,差點讓我從床上摔下去。
“阿妍,我要當爸爸了!”
我懷孕了。
這個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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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妍,你不想要是嗎?”林靖羽看出了我低迷的情緒。
“是我的問題。”他馬上開始道歉,“我明明知道你身體不好也怕痛,明明我們說好了要丁克,我還沒有做好措施,對不起。”
這其實怪不得他。
如他所說,因為我害怕生孩子的痛苦,他也不想我受罪,我們早早說好了不要孩子,每次也都做了措施。還出現這樣的情況,隻能怪工具不給力,還有天意弄人,讓我在這時候懷上他的孩子。
“如果,你不想要的話......”
“你想要嗎?”
林靖羽愣了愣,語氣很小心:“阿妍,我答應了不騙你,所以,說實話,我想要個孩子,我和你的孩子,但我也知道,生孩子很辛苦,也很傷身體。”
他是知道啊,都已經偷偷溜出去守著人生過一次了。
我覺得有些可笑,眼裡卻流出眼淚來:“所以不要了,我不想要。”
林靖羽的聲音陡然卡住,他的眼底有明顯的失落,但很快又整理好了:“好,我和醫生說,我們不要,看有沒有什麼對你傷害最小的辦法。”
我不想再聽他後面的話,打斷了問:“你會不會介意?”
林靖羽搖了搖頭。
他不介意,因為已經有人幫他生好孩子了。
可他卻要說:“我隻在意你的身體。”
手術安排在第二天。
胎兒發現得早,手術也小,林靖羽卻很緊張。
他守在我床前,握著我的手來回說:“阿妍,你別怕,我問了幾個醫生,都說這個方案對身體傷害最小,好好養一個星期到半個月就能恢復,你不想讓別人照顧的話,我照顧你,你想吃什麼,我也都給你做。”
“喔,他們還說,不痛,也很快,阿妍你別怕,我就在外面等著你。”
我看著他,扯了扯嘴角:“沒什麼好怕的,更痛的我都經歷過了。”
林靖羽沒聽懂這話,但他也沒心思深想,他心裡慌,緊張得滿手都是汗。
“你要一直陪著我啊。”進手術室前最後一刻,我叮囑他。
林靖羽點頭:“我哪也不去,就在這陪著你。”
燈牌亮起紅光,顯示手術中,門外的林靖羽轉身就走。
小翊生病了,想見他,今天又是小翊的生日,他就答應了。
他提前打聽過,這個手術大概需要半小時左右,術後麻藥蘇醒還需要些時間。
他想,隻要在阿妍醒來前趕回來就好了。
小翊出生的那個夜晚,他就這樣成功過了,往後又有許多次。
隻要足夠小心,阿妍不會發現。
但他沒想到,這一次,等著他回來的不是阿妍,而是一份籤好字的離婚協議書。
5
“聽說你前夫哥找你找瘋了。”
照片是偷拍的,林靖羽一副頹喪的模樣,任誰也看不出,半天前他還沉浸在一家三口團圓的幸福裡。
他有那麼多副面孔,我一時竟然也分不清哪張是真,哪張是假。
“真不和他見一面?”
見我一直不搭話,陳孟勻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坐下,順手拆了瓶牛奶,叼著吸管,吊兒郎當。
“我可以給你當保鏢,老客戶五折。”
我沒理他,繼續畫我的畫。
“那你這個孩子怎麼辦?”
我的手一頓。
是的,我根本就沒墮胎。
在手術之前,我聯系了陳孟勻,他在社會上混,手段多也拉得下面子,提前打點好了醫生,隻等著林靖羽一走,就把我帶出醫院。
這棟別墅是我母親留給我的,知道的人不多。
“那如果他要是不走呢?聽說他特別愛你,你為了他打胎,他怎麼會不在旁邊守著?”
“他不會。”
我說得斬釘截鐵,可護士走進來,說他走了的時候,一字一句還像把刀子似的,在我心裡割皮剜肉。
是啊,他那麼愛我,愛到人盡皆知。
可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他的心一分為三。
我不知道他愛不愛葉江月,應該是愛的,不然怎麼會維持這麼久的關系,還有個四歲大的孩子。
“男人的性和愛是很分得開的。”
陳孟勻在一旁笑著說,仿佛他不是個男人,又或者正因為他是男人,他才知道。
“但他一定愛他的兒子。”
我看著手機上的照片,小小的方框裡,男孩帶著生日帽,一面是閉著眼睛許願,一面是把身份男人和女人的手籤在一起。
每一張照片裡,本該焦急地守在手術室門口等我出來的林靖羽,都笑得幸福又溫柔,哪怕是牽著葉江月的時候。
四年的時間裡,肯定還有不少這樣溫馨的瞬間,足夠讓葉江月獲得擁有底氣、生出妄想,從而有膽子找人綁架我,沒能得償所願後,又敢公然把孩子領到我眼前。
“我聽說,林靖羽也是個私生子,可能是推己及人吧。”
陳孟勻手段多,打聽消息也方便。
我掀起眼皮看他:“替人做說客,你收多少錢?”
他馬上就不說話了。
林靖羽確實是私生子,他母親懷上他的時候,他的父親被家族捆綁著和門當戶對的女人聯姻,那女人強勢,逼得他父親不得不拋下他們母子,回歸家庭。本來父親每個月還有生活費送過來,可不知道怎麼讓那個女人知道了,讓人找上門來,三番五次刁難,甚至斷了他母親最後的生路。
這是我從林靖羽那兒聽說來的故事,他一直過得很苦,怕孤單也怕被拋棄,他看起來是長大了,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可心底裡還是那個無助又懦弱的小孩,他不敢也不願意接受真相。
真相是,那位強勢的後媽其實很溫柔,他的父親根本就不是被逼聯姻,而是心生愛慕自己追求來的。
他是被他父親拋棄了。
他害怕自己的孩子又遭受同樣的苦難,推己及人,又愛屋及烏,自然對他們母子都會格外憐惜。
在他的想象裡,我就是那個強勢又善妒的正室,他把孩子瞞得這樣小心,不是為了保護我,而是為了保護他的兒子。
原來我也什麼都知道,隻是我愛他又愛自己,不願意知道。
6
第二天早上,我一覺醒來,陳孟勻又給我帶來了新的消息。
林靖羽報警了。
其實前一天我剛走他就要報警,可惜成年人失蹤不到二十四個小時,不予立案。
“林靖羽有錢,警察很賣力。”
我看向陳孟勻,他又笑起來。
“不過沒關系,我也有錢,能讓他們白費力。”
他把醫院的監控視頻全部刪了。
“你不怕警察查到你身上?”
“老板,最近流行的掃黑片你沒看過嗎?我們這種級別的都有保護傘的好不好?”
“看過啊,最後的結果不都是成功落網嗎?”
他一下面如土色,不說話了。
我被他的反差逗笑。
他也忽然笑了起來:“笑了吧?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就是要多笑笑。”
他的話提醒了我,發現林靖羽出軌不過是幾天前的事,竟然久遠得像過了半個世紀。
“那個視頻借我用用吧。”
陳孟勻臉皮厚,送我來了這裡就不肯走,自作主張在院子裡搭了個帳篷又擺了個臺子,這會兒正站在臺前切西瓜,聞言動作停了下來。
我抬頭,陽光成片鋪灑,像時光機的魔法,將他的側臉蒙上過去的影子。
“那些又不是你的人,你還心疼嗎?”
我被綁走的那一天,陳孟勻其實是在那些人打了我又撕爛我的衣服即將進行下一步的時候闖進來的。
拍攝中的攝像頭戛然而止。
他以為我嚇昏了過去,其實沒有,我閉著眼睛,什麼都聽得清楚。
一場惡鬥,領土交接。
陳孟勻帶人救了我,又裝成老大的樣子,和我談生意。
是他撥通了林靖羽的電話,讓我聽見那一頭葉江月嬌俏的聲音。
也是他,一聲不吭帶我到林靖羽公司樓下,看那一場我不願面對的噩夢。
他一直守在旁邊,葉江月挑釁也好,林靖羽和葉江月苟且也罷,包括那些人一開始拍攝的想要折磨我的視頻,他全都有。
“你可以同時去起訴林靖羽和葉江月。”他從口袋裡摸出個U盤放在我面前,“我以為還要些時間,那些人我一直叫人盯著,走不掉。”
西瓜切成小塊,在陽光下閃著水光,晶瑩剔透,碗底的銀行卡若隱若現。
那是我答應和陳孟勻做交易的那天,給他的買命錢。
“你自己想通了,就什麼都好。”陳孟勻給我遞了個水果叉。
我沒接,看著他,又問出最初的問題:“你為什麼幫我?”
陳孟勻的手腕轉回來,自己叉了塊西瓜:“為了這個。”
他的臉上又露出沒心沒肺的笑容:“十二歲的時候,有個小女孩給我吃了片西瓜,真好吃,我到現在都沒吃過那麼好吃的。”
我好像想起來了,我在哪裡見過陳孟勻。
陳孟勻說得對,林靖羽有錢,有錢就可以做很多事,比如讓警察賣力找我的下落,比如召開新聞發布會調動群眾的力量,再比如找狗仔和私家偵探。
他再也不是那個打雷的夜晚都要縮在牆角發抖的小孩了。
現在的他,可以想盡辦法挖出我的住址,又叫來很多人包圍著,讓我走不出去。
7
“我可以帶你走。”陳孟勻說。
我拒絕了:“不用了,一片西瓜而已,你已經仁至義盡了。而且,就算我現在走了,林靖羽還是會繼續想辦法找我,不做個了結,我永遠沒有清靜日子。”
八歲那年,媽媽剛剛去世,爸爸領了新的女人進門,我很傷心,一個人跑出去,本來是想找個地方哭一場,還沒來得及,忽然聽見吵架的聲音。
十二歲的陳孟勻瘦得像隻小猴子,被一群同齡人圍著,走不出去。
媽媽去世以前,我也是被父母捧在掌心裡的長大的嬌小姐,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憑空生出勇氣,衝出去嚇唬他們。
裡頭也有認識我的人,小孩子無非是欺軟怕硬,被我的氣勢嚇退。
我不知道,他們其實還躲在暗處觀察,如果不是奶奶的人及時找到了我,那天還不知道會是什麼結果。
可我從小就是不操心的,沒心沒肺跟著奶奶的人走了,路過個水果店,一下子又想起小猴子幹裂的嘴巴,硬拉著保鏢去買水果給人送去。
對於我而言,那是很平常的一天,也算得上是宿命般的一天。
我先遇見了陳孟勻,又在晚上碰到了林靖羽,前者我沒再見過,後者則是和我一起長大,像小說裡那樣,校服到婚紗。
我們在教堂裡宣誓不離不棄共度一生時,應該都沒有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房子外面是圍堵的記者、警察和數不清的閃光燈。
林靖羽蹲在我面前。
“阿妍,你為什麼要走?有什麼我們不能好好說嗎?為什麼要一聲不吭地走了?那份離婚協議書是什麼意思?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能隨便提分開的事情。”
林靖羽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我知道,所以剛在一起的時候,我就承諾他,不會像其他小女生那樣作鬧,動不動拿分手做要挾。
這麼多年來,再生氣的時候,我也從沒提過分開,甚至連冷戰都很少,因為我總想著,他很可憐,沒有媽媽了,爸爸也不要他,我不能再不理他拋棄他。
可他想過嗎,在他和葉江月彼此交融的時候,在他和私生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時候,他有想過嗎,我也沒有媽媽,也不被爸爸疼愛,又為了他忤逆奶奶,我也隻有他了。
“我都知道了。”我的聲音平靜得連我自己都有些驚訝。
林靖羽怔了一瞬,目光定在我臉上。
我笑了起來:“你在猜我知道了什麼嗎?”
林靖羽沒有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