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我從他的禪房裡出來,早起的僧人望向我的目光略帶驚訝,但依舊朝我微微頷首。
他們興許是沒見過這麼早就來上香的香客吧。
到了家,阿花果然還沒睡。
她狹長的丹鳳眼略微眯起:【小狐狸,見你面色紅潤,昨晚必定是得手了。】
我點了點頭:【三百年了,我終於讓他知道翻肚皮是喜歡的意思了!】
阿花咯咯地笑起來:【小狐狸,這恩你還要報嗎?】
我突然想起昨夜魚水之歡,他的低喘,他的汗水;又想起前世邱瑾慘S,那見底的米缸,那蜿蜒的血跡。
我再次點了點頭:【今生今世,我要護著他,守著他,至少讓他平安喜樂地過一生。】
【我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沒有法力,也不能化形的小狐狸了!如今我可是,狐妖胡理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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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花聽罷轉了個身,然後扭著楊柳細腰回了自己的床榻上,遠遠地朝我丟下一串銀鈴一樣的笑聲:
【好一個重情重義的小狐狸!那我就祝你前路坦蕩,恩情必償。】
【不過現在,阿花姐姐我累了,得去補一覺了!】
入夜,我再次溜進了求瑾的禪房。
但我等啊等啊,卻無人而至。
直到天光大亮,才有一僧人面色戚戚地打開了這禪房的大門。
【好啊好啊,就是你這妖女,逼得求瑾師兄自裁!】
【我要S了你替師兄報仇!】
求瑾……自裁……?
我的狐狸腦袋還一時沒法把這幾個字連起來,所以他又S了嗎?
這是春末初夏,我怎麼又看見了滿地素白上蜿蜒而刺目的鮮紅血跡?
僧人怒氣衝衝地朝我走過來,抬手作勢要打我,我恍惚間給了他一掌,他被我震到幾丈開外。
然後我聽見了阿花的聲音:【小狐狸!你別打他!】
哦,對,他好像是阿花的心上人。
我問過阿花什麼是心上人,她還告訴我就是日日想見他,日日想與他在一起,看不見會想他,他受傷會很難過,他S了會更難過。
現在我很想求瑾,聽見他S了我很難過,所以他就是心上人嗎?
三百年前冬日的雪化得太慢了些,現如今才露出我這貧瘠枯敗的心房,
我甚至都快記不清它們是幾時開出過第一束花。
【他是怎麼S的……】
阿花把那僧人護在懷裡給他輸送妖力,僧人的嘴角也流出星星點點的猩紅。
半晌,僧人恢復了些許氣力:
【師兄昨日告訴師父他要還俗。師父不解未曾同意,可又有其他師弟撞見師兄禪房晨起有一女子衣衫不整而出,因此推測師兄應該是犯了色戒……】
【師父勃然大怒,又探出他身上有妖氣。】
【師父告訴師兄,人妖殊途,就算他還俗與你在一起也是天地不容,所以他要師兄……S掉妖女回歸正道。師兄不肯,於是他自裁以S謝罪……】
【師父對師兄有養育之恩、師徒之情,師兄從未想要違逆師父……
【於是師兄自裁於大雄寶殿,血濺三尺,佛祖泣血……】
【都是你,你這妖女害了師兄破戒啊!】
我怎麼可以忘記了,求瑾是這寺的主持最看重的弟子。
他通佛法,曉佛理,明佛義,數年苦修才至這滿口珠璣之境。
但我卻壞了他的圓滿,破了他的修行,誤了他的性命。
阿花的心上人是求瑾的師弟,他法號求鈺。
我苦苦哀求了他許久,他最後也不願告訴我,求瑾的屍骨收斂在了何處。
而且因為我傷了求鈺,阿花再也不願意與我同行在人間。
臨別之際,阿花給了我一句忠告:【我觀他面相,眉宇間有慈悲之相。】
【若他下一世仍然是僧人,今生之過錯,不要再犯了。】
大雄寶殿有佛光籠罩,我這樣的小妖平日裡是進入不得的。
我隻能遠遠地望著忙忙碌碌的香客跪拜在佛祖的腳下虔誠地祈願。
求瑾的血,濺到了他們膝蓋下的哪一塊磚呢?
沒關系,邱瑾還是求瑾,你等我。
等我在這茫茫人海裡再次找到你,無論多久、多遠。
妖的壽命可長了,我一定可以等到你的來世。
下一世我必定會護著你平安喜樂,順遂如意。
畢竟這沒有你的人世間,真的太過於寡淡無趣。
我已經記不清我在人間遊蕩的年月了。
似乎又是四百年。
這片土地上的人生、老、病、S,我認識的朋友與伙伴,老了,S了,忘了。
我放棄了去交朋友,放棄了去認識人類。
我唯獨沒有放棄的事去找他、等待他。
我的心上人。
我走在大街上,見這高樓起了又塌,塌了又起,冬日的飛雪變成夏日的驕陽,秋日的涼風變成春日的細雨。
這日我找了個山間的桃樹上睡覺,睡到一半,似乎有一個懷抱把我抱起,又輕輕放下。
我聽見了那個我期待了數百年的聲音:【施主莫怕,這樹上危險。貧僧失禮抱了你下來。】
那是萬分熟悉的眉眼,隻是今生他的眉間多了一顆紅痣。
他看我的眼神卻是如此地慈悲……如此地陌生。
我用盡全身力氣忍住了想要雙手撫摸他的臉的衝動,再次聽見了我顫抖的聲音:
【敢問師父法號……】
【阿彌陀佛。貧僧法號丘瑾,路過此處講經。】
【見施主眠於樹上,搖搖欲墜,似有危險。所以將施主帶了下來,還望施主莫怪貧僧失禮。】
看啊,無論多久、多遠,我們終於再次重逢了。
【小女名喚胡理理,自幼也讀過一些佛法,心中有惑。師父在何處講經,小女可否去聽聽?】
【阿彌陀佛。明日下午在明淵寺,施主隻管前來便可。】
明淵寺,烈日當空。
丘瑾端坐高臺,口若懸河,而我在臺下目光灼灼地望著他。
這一世的他已經是南方最有名的得道高僧了,許是上輩子修的佛法還沒忘幹淨呢,
所以雖然今生還不過二十七八,便已經德高望重。
我想起阿花臨別之前的話語:【我觀他面相,眉宇間有慈悲之相。若他下一世仍然是僧人,今生之過錯,不要再犯了。】
阿花,你說得可真準,這一世他又是僧人呢。
講經畢,人潮散去。
我拾階而上,低頭垂眸向大師發問:
【大師,我幼年時被一人所救,如今恩人已遁入空門。】
【不戀紅塵,不慕錢財,我該如何報恩?】
他閉上眼雙手合十,而他眉間那顆紅痣正在恬不知恥地望著我:
【施主隻需珍重己身,無須刻意再去報恩。天下人之圓滿,便是我佛弟子之圓滿。】
這一世你好像長進了許多呢。
自此,我日日到明淵寺聽著南邊來的高僧講經。
他慈悲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又落在別處,並無什麼不同。
我這山間修煉的狐狸精,居然也能日日聽這佛經蕩滌身心。
但是我還想問問高僧。
這一世,你還可願意看我翻肚皮嗎?
離開明淵寺的時候,我聽見了幾個小沙彌在闲聊。
【那南邊來的丘瑾講經可真是厲害!這幾日香火錢都多了不少呢!】
【師父甚至想讓他別回去了,來做明淵寺的監寺!】
【可惜了我們的監寺師叔,此番必定心中不甘!】
明淵寺的監寺 去微 ,我有所耳聞。少年盛名,意氣風發,年紀輕輕便取得了監寺之職,隻不過在佛法上尚缺一絲火候,住持對他似乎不太滿意。
想到此番,我心中一根弦猛然收緊。
於是我走出寺外捏了個訣,化成一隻飛鳥,在明淵寺中四處尋找去微。
去微的樣子有些眼熟。但我想不起來在何處曾經見過他。
月明星稀,夜風徐來。
這是我第三次趁著夜色爬上高僧的床,待到他回來就寢我用光裸的手臂一把摟住他的脖頸。
他閉上眼睛,眉間那個紅痣在夜色裡格外醒目:
【施主,貧僧已經遁入空門。你這樣是沒有用的。】
看著他如此正經的模樣,我不由得生出幾番逗弄他的心思。
我收緊手臂,在他耳邊吐氣如蘭:【上輩子,你也是這樣說。】
【可惜,你失敗了哦。】
他脖頸的溫度灼熱而滾燙,我幾乎能感受到他身上冒出來的細密的汗珠。
【施主……這樣不可……】
我一記手刀劈暈了他。
天亮時我掐了個決隱了身,這才從他的禪房中離開。
所幸沒有遇見任何人。
前世之錯,我今生必定不會再犯。
下午在明淵寺,我依舊是虔誠焚香的信女,隻是我能感受到一道幽幽的目光望著我。
我裝作若無其事,依舊與他談論佛法妙義。
夜裡我再次潛入他的房間。
誰能想到這清冷少言的高僧與我這虔誠貌美的香客夜夜在他的禪房中廝混呢?
說是廝混也
不對。
這夜我在他的床榻上等著他,而他漆黑的眸子在深夜裡閃爍:
【施主,你為何如此……】
我笑道:【我是來為了報你的救命之恩呢。】
【貧僧何時救過你……】
我咬住他的耳朵:
【數百年前,風雪夜中,你救了我一命。如今我來報恩了。】
他又暈了過去。
隨後我喚出我的妖丹,一點一點地吸去他身上的殘留的毒素。
妖丹從金光閃閃逐漸變得暗淡無光。
我會護你這一世平安順遂,讓你所願皆償。
那日我化作飛鳥去尋去微,
我發現他鬼鬼祟祟地在丘瑾的吃食裡加了極其微量的毒藥。
入夜我去了丘瑾的禪房探了探,發現他已經毒入肺腑。
想必去微已經下了許多日的毒了,日積月累,逐漸侵蝕丘瑾的身體,最後讓他暴斃而亡。
幸好,我的妖丹可解百毒,隻不過會少些許修為。
我夜夜潛入他的禪房,打暈他以後用妖丹給他化去毒素。
我感受到我的修為在逐漸減少,但他的臉色日漸紅潤起來。
這是最後一次了,從此以後他會百毒不侵。
晨露未晞,天光未亮。
我收回妖丹,打算離去。
不料妖力失去得太多,我竟然無法隱去身形。
無奈之下隻能在丘瑾的禪房中等到天光大亮時,再悄悄離去。
此時他卻悠悠醒轉。
【我本以為這些夜裡,都是我做的一場夢罷了。】
他嘆了一口氣。
我用指尖卷起我的一縷頭發:【你當做是夢,也未嘗不可。】
【你是誰?你為何如此?你可知姑娘家的名節是何等重要,你此後該當如何?】
我是山間的妖精,這些人類的規矩與我而言不過是浮雲,又能奈何得了我嗎?
我用指尖勾起他的下巴,他眉心的那點紅痣在我眼裡化作冬日大雪中的一點血跡:
【你救過我,我來報恩。此事無人知曉。】
【你是得道高僧,頗有佛緣。不要為了我一女子,誤了大好前程。】
此時天光已亮,我站在門前準備推門而出。
他喚我:【理理。】
我沒有回頭。
今日明淵寺出了怪事。
那監寺去微下毒被撞破,而那被下毒的高僧丘瑾卻毫發無損。
隻是神志有些瘋癲,不再去講經也不再去禮佛,隻是吵著鬧著要找一個女子。
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
就算這大師五蘊皆空,可情字當頭也是難得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