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李奉宵抿著唇給我按人中,他發絲上滴落的水珠砸下來,順著我的臉頰落進了領子裡,涼得我一哆嗦。
我握住他的手,有些慶幸這次救我的人是他。
李奉宵臉色鐵青地脫了外衫蓋在我身上,遮住眾人探究的目光。
他有些生氣:「換個衣服怎麼給自己換到湖裡去了?」
我搖搖頭,啞聲道:「有人推我。」
李奉宵眸光一凝,嗜血的S意轉瞬即逝,他抬起頭掃視周圍,逼退所有目光。
「今日之事誰敢多言,可要仔細你們的舌頭!」
李奉宵兇名在外,周圍人噤若寒蟬,都恨不得把頭低進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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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人撥開人群,是太子帶著侍衛過來了。
我心中一緊,怕李奉宵把我交給太子,不自覺握緊了他的衣襟。
沒想到李奉宵直接將我抱起,看都沒看太子一眼,直接從他身邊走過去。
太子臉上是一貫的溫潤笑意:「三弟,把昭兒交給我吧。」
李奉宵停下腳,我的心懸在了嗓子眼。
「大哥還有心思管旁人?」李奉宵嘲諷地勾起嘴角,睨了他一眼,「東宮的禮官主持的宴會出這麼大差錯,大哥還是想想該怎麼跟父皇交代吧。這次打的,可是天家的臉。」
沒再停留,李奉宵抱著我,穩步向外走去。
李奉宵手裡有兵權,是太子最大的威脅,與太子的關系一直很緊張。
兩人針鋒相對,明知是熱鬧,也沒人敢去聽去瞧。
上一世酒樓失火,太子也因為用人不當而被罰俸三月,禁足一月。
可酒樓失火扳倒了李奉宵這個對手,讓他丟了兵權,失了勢,太子那點懲罰,根本算不上什麼。
如今李奉宵好好地走出酒樓,鹿S誰手,猶未可知。
冷靜下來我才發現,太子來得時機太巧了,他本是不來這次宴會的,而東宮距離酒樓有半個時辰的路程。
為什麼他偏偏在我落水時出現?
就好像,他一開始就在一邊,等著我落水。
我看住了睡覺的廚子,酒樓沒起火,所以就出現了一個人將我推下水。
太子就是想在危急時刻救下我,好讓我對他S心塌地。
上一世我年紀尚小,被大火嚇得失去了理智,完全想不到這一層,就以為是自己喜歡的少年郎救了自己。
可笑的是,他是金尊玉貴之軀,自己不肯去,還是讓侍衛把我從火場裡救出來的。
我千防萬防,還是躲不過這一遭,命運既定的事,誰都改變不了。
所改變的事,會以另一種方式出現。
我躲過了大火,就出現了落水。
上一世李奉宵斷了腿,這一世我攔住他,他安然無恙,我便替他傷了腿。
這就是企圖改變別人命運要付出的代價。
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哪有什麼重來一次就會事事順遂的好事?我要改的可是命,是生S。
腳踝傳來鑽心的痛,被水嗆過的肺管也火灼一般地難受,都像是無言的警示。
可那又如何?
隻要他平安,這代價,我付得起。
5
李奉宵送我回家後就離開了。
孟院判背著藥匣子,被一匹快馬馱著送到了太傅府。
腳踝扭得有些嚴重,傷了骨頭,沒個把月好不全。
喝藥,針灸,折騰到後半夜,我又起了高熱。
迷迷糊糊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念昭!」
我猛地睜開眼,看著眼前的人,覺得不可思議。
「李奉宵?」
他聽不見我說話。
另一個我趴在桌子上昏迷過去了。
四周燒著大火,像是無間地獄。
我以局外人的身份,重見當年那場大火。
李奉宵抱著我,在烈火和濃煙裡找尋出路。
房梁斷裂的驚悚聲在頭頂響起。
可我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看著房梁砸在他身上,而懷裡的我,被他護得安然無恙。
李奉宵的腿被壓住,他跪著把我放在地上,費力推開了木梁。
雙手被火燒得鮮血淋漓,眼睛被燻得滿是血絲,他恍若不覺,像是感覺不到疼痛。
就在他發現自己站不起來時,那些鎮定與從容頃刻間灰飛煙滅,他崩潰落淚。
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門口就在眼前,他卻做不到將我帶出去。
他把我抱在懷裡,嗓音嘶啞痛楚:「念昭,醒一醒,我走不了路了,你不能跟我S在這。」
太子的侍衛跑來將我帶走,可他們看都沒看快要被火吞噬的李奉宵一眼。
我蹲在李奉宵面前,看著他眼中被映紅的淚光,顫聲道:「為我入火海,我卻全然不知,你隻得到這一身病骨伴終生,當真值得嗎?」
「值得。」
一道空茫的聲音響起。
我驚愕地起身抬頭。
四周景象剎那間靜止,隨即裂開道道縫隙。
銅鏡碎裂的脆響乍起,大火與眼前之人,如風吹雪散般破碎消散。
不過瞬息,我便墮入了黑暗。
我倉皇轉身,森森之火在前方亮起,照出另一番光景。
判官懸筆未落,面前一人跪在閻羅殿前,背影S寂空涼,仿佛比九幽的寒氣還要深冷。
判官問道:「你當真要如此交換?勾魂筆落,可就容不得你反悔了。」
那空茫的聲音再次響起:「不悔。」
他一身黑衣,快要融進了這閻羅地獄,唯有那一襲白發,刺眼奪目。
我想走上前,可無論我是走著還是跑著,總也到不了他身邊。
判官筆尖朱砂滴落,那抹猩紅墜在生S簿泛黃的卷頁上,洇開十八層地獄的哀號。
判官、閻羅殿,在筆落時,扭曲成了赤色地獄,鐵鏈從四周的黑影裡蹿出,將那跪著的人影禁錮,拖進了煉獄深處。
「李奉宵!」
我嘶聲大吼,沒人聽得見。
我向前跑著,卻一腳踩空,跌落深淵。
渾身一抖,我猛然驚醒,劇烈地喘息著。
「小姐你終於醒了!」
雲岫帶著哭腔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暖黃的燭光盈了滿目,我愣愣地盯著虛空,方才的一切竟是南柯一夢。
嗓子幹澀,雲岫扶著我給我喂了水。
我驚魂未定,啞聲道:「我睡了多久?」
「兩天,嘴裡還一直說胡話,老爺都要去請大師驅邪了。」
我無力地半闔著眼簾:「我都說了什麼?」
「火,還有什麼別走,對了……」
雲岫欲言又止:「小姐還喊了朔王的名字。」
我抓住雲岫的胳膊,驚道:「可有旁人聽到了?」
雲岫拍拍我的背,低聲道:「小姐放心,奴婢模糊地聽了一聲後就把人都趕出去了,除了奴婢,沒人聽見。」
我松了一口氣。
雲岫見我安定下來,起身去廚房取湯藥。
我靠在床頭,一滴淚毫無徵兆地落在手背上,我茫然地摸著臉上的淚痕,那是夢中未落的淚。
夢中的一切如潮水般去而復返將我淹沒,李奉宵是為了我才傷了腿,可我又為何會夢到閻羅殿?
虛虛實實,我快要分不清了,唯有那心痛如此刻骨斷腸。
若那都是真的,李奉宵,你在閻羅殿裡交換的又是什麼?
可是與我有關?
燈花飄落,屋外冷月無聲。
無人知我悲痛,亦無人應我痴問。
6
轉天孟院判又來給我診了脈,留了幾副湯藥。
聽聞我醒來,我爹的學生也送來了不少東西。
筆墨紙砚、書畫古琴,還有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
東宮大張旗鼓地送來了一對玉如意。
外面的流言蜚語,甚囂塵上。
有說我和太子好事將近的,也有說我與朔王不清不楚的。
我在院子裡琢磨怎麼在腿腳不便的情況下逃離京城。
雲岫把一個小盒子遞給我:「這個沒落款,不知是何人所送。」
我打開,裡面是一條驅邪避災的金絲紅繩。
紅繩是很普通的樣式,一點也不起眼,如果不是用錦盒裝著,裡面還撒了梵音寺特有的檀木香灰,大概會被扔掉。
我抖落紅繩上的香灰,拿出來戴在手上,不管是誰送的,都是一片心意。
我爹喊我去書房,說是大理寺的人來告知調查結果。
酒樓裡洗碗的阿嬤圖財害命,她把我推下水,想等我S了去撿我身上的錢袋和玉佩。
證詞、畫押齊全得很,阿嬤無親無故,已經S在獄裡了。
太子也如上一世那樣,被禁足、罰俸。
回了房,我冷聲道:「雲岫,派兩個機靈的人去查一下那天酒樓裡送衣服的侍女。」
「小姐是懷疑,動手的另有其人?」
「那阿嬤,不過是這場陰謀裡的替S鬼,我總得為我自己、為她討個公道。」
雲岫轉身離開,我叫住她,又吩咐了一件事:
「去四個城門口附近的驛站,都各放兩匹快馬,再從我私庫裡支些銀票出來。」
如果不出差錯,賜婚聖旨,這兩日便會送到府上。
尋不到借口推辭,我就隻好用最直接的辦法,騎馬直接跑。
到時候隻管讓我爹將我逐出白家,就算要砍頭,也是砍我一個人的頭。
方法雖蠢,但至少能保全白家不被卷入奪嫡的紛爭。
準備跑路的間隙,東宮那邊有了動靜。
太子不顧禁足,跑到勤政殿外長跪不起。
這一跪讓許多人摸不著頭腦。
我也沒摸著,上一世沒這茬兒,不知道太子又整什麼幺蛾子。
是日,腳上剛換了藥,雲岫也把金銀細軟和逃跑路線按我的吩咐準備得差不多了。
我留了封信給我爹,打算半夜摸黑從後門離開。
那邊小廝突然來報。
兩道聖旨從宮裡出發往白家來了,東宮的禮官也跟著一起。
我拄著拐棍,從榻上單腳蹦了起來。
「雲岫,來不及了,去牽馬!索命的來了!」
我拄著拐棍,顫顫巍巍地往後門走。
上一世聖旨來時是六月初五,可今天才六月初三。
我低頭仔細著腳下的路,雲岫牽著馬,從後面追上我。
「小姐我扶你上馬吧。」
「去巷子裡再說,這路窄,施展不開。」
一路到了城西驛站,雲岫扶著我下馬,給我換上了鬥篷。
雲岫喘著粗氣,很是驚慌道:「小姐,我們真要逃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