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前世軌跡,秋獵之時太子會將親手所射的大雁贈給我。
執雁為聘,可這次他選擇了江照影。
猶記前世我病逝前,他漠然道:「惟願來世陌路,不做怨偶。」
為他嘔心瀝血十餘載,他懼我S伐決斷,畏我權衡謀算。
這次,他改選旁人,我卻賀他重拾舊愛、夙願得償。
經年之後,逆王生亂,諸侯割據。
戰事正酣,江氏負氣離京,被叛軍擒住,他連失三城。
山河破碎時,他後悔道:「越錚,世間女子,隻有你懂我助我。」
Advertisement
1
太子命人將他親手射下的大雁送到了江照影面前。
執雁為聘,眾人驚呼出聲。
這便是太子的心意所向。
他的眸光隻落在我身上片刻,便漠然移開。
隻這一眼,我便知他也回來了。
因為這目光,一如前世那樣冷漠。
「願以鴻雁為聘,求娶江氏貴女。」
太子滿目柔情,眸光中盡是遺憾得以彌補的圓滿與快意。
江照影眼眶微紅,似是意料之外,滿目愕然。
可是眾人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神色揶揄,看盡笑話。
「不可。」
皇後略帶威嚴的聲音打斷了太子將要說出口的話。
「太子,越錚翁主才是陛下和本宮為你選定的太子妃。」
太子反駁道:「她性格執拗,固執己見,與兒臣多有不合,若今日遂了母後的意,恐兒臣來日鬱鬱寡歡,終身抱憾。兒臣寧願終身不立太子妃,也絕不願意選她。」
這樣的誅心之語,並沒有擊垮我。
我不覺得心痛,聽多了,便也隻剩下麻木。
我反唇相譏:「多謝陛下與娘娘抬愛,臣女亦不喜太子。殿下優柔寡斷、是非不明、剛愎自用,唯餘皮囊一副,實在讓人生不出興趣。」
我一語落下,眾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從來,還沒有人這麼說太子。
我父是越王,乃一方王侯。
高祖當日奪得江山,大胤王朝立朝後,便分封天下七國,各領一方,其中有三位異姓王侯,我越氏一族便是其一。越家先輩追隨高祖徵伐天下,功勳卓著,越國的翁主尊貴程度並不輸於朝中的公主。
這場婚事,不僅看他的心意,還要看我的心意。
前世生命盡頭,我與謝琢總是無端爭吵,相看成仇,重回少年時,實不必浪費大好年華在這些事上,我漫不經心道:「你既重拾舊愛,夙願得償,我自當恭賀。」
他的神色有一瞬愕然,已知道我與他同時歸來。
重回年少,沒想到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斬斷我們之間的羈絆。
或許在外人眼裡我該憤懑不甘,亦或是心如刀絞。
可是,我都沒有。
待眾人散盡,江照影小心翼翼地走到我的身旁,慢聲道:「翁主,我的確仰慕太子已久,可他從前與我疏離生分,並無情意,我實不知他為何突然改變心意。」
她的語氣中是按耐不住的歡呼雀躍,喜色溢於言表。
前世這個時候,江照影的心意滿京皆知,可是那時候的太子謝琢並不喜歡她,對她的心意置若罔聞。
他少年意氣,卻總與我較勁。秋獵時,將他親手射下的大雁送到我面前,那時的他,發絲輕揚,挑眉得意道:「這是我的聘禮,送給我未來的太子妃。」
迎著眾人豔羨的目光,我含笑應下。
沒過多久,賜婚聖旨便降下。
彼時,我與他笑得眉眼彎彎,總覺得年少相許抵得過歲月漫長。
他登基後,我們也曾做過同心同德的少年帝後,榮辱一體,若故事停留在那時,也算得上傳揚後世的恩愛佳話。
卻不想,一朝山河破碎,風雨飄零,群雄四起,我得陪他守著這破碎的家國,與他一起鎮壓叛臣,再創清平盛世。
一場江山博弈,數載戰亂橫生,我與他險勝。
待江山大定,我與他卻不復少時心境。
他一遍遍地問我:「年少時那個坦率純粹的越錚去了哪裡?」
我也想追問。
可是為了固國護家,我沒得選。我權衡利弊,我費心籌算,甚至,我的手上沾染了鮮血。
風雨飄搖時,他說:「有你在,我便安心。」
江山安定時,他卻說:「如今的你,心思深不可測,讓朕夜半膽寒。」
那時起,我便覺得不值。
他的心性不夠堅韌,做不了那雄才偉略的君主,他的能力,堪堪守成。天下大亂,生靈塗炭時,他隻有慌亂與無措。
我隻能被迫撐起一切。
可是我的S伐決斷、權衡博弈,隻換來他後來的忌憚與猜疑,從一開始的試探,到後來信任破碎,我與他的情分也走到了盡頭。
江照影多年痴心,不曾更改,她的柔情打動了他。她的溫柔小意溫暖了他在戰亂中那顆倉皇不安的心。
我們的孩兒問他:「父皇,你的摯愛不是母後嗎?為什麼要這樣傷她的心?」
可那時的他,沉默良久,隻說了一句:「曾經,朕最愛你母後,現在,朕隻是多愛了一個人而已……」
我站在遠處廊下,親耳聽著他這樣回答。
2
「是不是您與殿下鬧了矛盾,才讓他這般賭氣?」江照影的話拉回了我的思緒。
我看著眼前場景,語氣微沉:「我與他的過往,你不必追問,管好你的來日便是。」
話音落,我轉身打馬而去。
數日之後,聖旨賜下,立江照影為太子妃。
婢女青陽小心詢問著我:「翁主奉召入京已有兩年,本是待嫁,如今橫生枝節,應趕緊飛書一封向王上稟明原由,求他為您做主才是。」
「此等小事,何須稟明父王,我自己便能做主。」
青陽滿眼不解:「太子妃之位,又怎會是小事?」
她自是不會明白的,待來日風雲驟起,國將不國,屆時皇權旁落,諸侯伺機而動,逆王稱帝,區區太子妃之位又算得了什麼?
所有軌跡一如從前,隻是謝琢選定的太子妃變成了江照影。
她入了東宮,大婚之禮甚是隆重。
迎親隊伍本不必經過我的府邸,卻故意繞到了這裡。
鼓樂齊鳴,甚是熱鬧。
聽說太子親迎,以示看重。
經過府外時,樂鼓聲鳴,格外響徹。
我翻閱著手上的書卷,並未抬眼。
這樣的把戲,仍如前世一樣,可我卻不想再投給他半分目光。
東宮儲妃突然易主,坊間議論紛紛。
謝琢從前為我做過許多事,舊事再度被人提及。
可這樣的流言蜚語讓江照影坐不住了,她疑心暗生,派人暗中打聽我與太子的過往,她的小動作被我察覺到了,可我隻當不知。
她心儀謝琢已久,多年情意得到回應,本該好好珍惜的。
可她的佔有欲和窺探欲,暴露了她對這一切並不安心。
她在東宮翻出了許多物件。
其中,便有一組木雕娃娃。
是謝琢親手雕刻後送我的。
我曾命人將他過往相贈的東西一件不落的送還了回去。
沒想到,倒是被她翻了出來。
她眼底隱有妒意,「翁主,我知道你與殿下有過往,可他在秋獵時棄你選我。今時不同往日,此後經年,與他心意相知、並肩而立的人是我。還請翁主謹守分寸,莫要逾矩。」
我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她方才的話雖說得強硬,卻顯得外強中幹。
「太子看重的是你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你若拎不清,來日可是要因小失大的。你的窺探欲與佔有欲,會害了你。」我緩緩說著。
她的眼神有一瞬閃爍,微微垂下:「不勞翁主費心。」
江照影那日與我一敘,回去卻大病了一場,臥病在床,甚是虛弱。
惹得謝琢匆匆趕來,氣勢洶洶,一腳踹在府門上,嚇得僕從們戰戰兢兢。
「你到底對她說了什麼,害她傷心至此,高燒不退,重病不起?」他滿腔怒氣,一如從前。
我正在擺著棋子,未曾起身,神色不改,遣退僕從,「慶元十一年隆冬,這樣的招數,她已經用過了。彼時她隻身前往鳳儀宮,以請安為名,卻出言犯上,歸去紫雲殿後便一病不起,此後你遷怒於我,半年不曾踏入鳳儀宮。今日你來鬧一場,想必便是她的良藥,不出十日,她也該痊愈了。」
經過我的提醒,謝琢似乎想起了前世舊事,可仍舊嘴硬不願意承認。
「你若是想要探知真假,隨便在街上找個大夫入府探脈便知。」
我話音落,他若有所思,可是怒氣已然消散大半了。
那些太醫可能被提前收買,可是他隨機帶回去的大夫,卻不容她做手腳。
他離去的時候,神色恹恹,已沒了來時的戾氣與怒容。
前世今生,同樣的手段再來一次,他若還不能看破,那他活該被蒙蔽。
他盛寵的紫雲殿貴妃最擅長裝病示弱、以退為進這一招了。
後來,江照影在宮中樹敵頗多,被人下毒暗害,可是她臨S之前,仍然口口聲聲攀咬著我。
「越氏不容我,害我至此……」
她咽氣身亡,卻讓我與謝琢之間留下無法磨滅的隔閡。
他重修殿宇,設長明燈供奉,引方士入宮,隻願貴妃入夢。
我病逝之時,他說:「惟願來世陌路,不做怨偶。」
如今重來一世,他最慶幸的當是江照影還活著,故人尚在身邊,他還有滿腔遺憾可去彌補。
可這些,都與我無關了。
越國來人了。
3
我入宮辭行的那日,在宮外再遇謝琢。
他神色凝重,眼神微垂。
我與他迎面相對的那一瞬間,他終是訥然開口:「慶元十一年之事,是孤錯怪了你。」
看來,他去驗證了。
「僅僅隻是那次嗎?」
若是樁樁件件數起來,隻怕說不完。
「越錚,你總是這樣咄咄逼人,讓人沒有喘息的機會。照影已經向我賠罪認錯了,她隻是太過在意我,心中不安。你又何必非要爭個高低對錯?」
隻是想要一個公道,就是咄咄逼人了嗎?
我嗤笑一聲,不願再與他多費唇舌。
可是他攔住我的去路,開口道:「孤知道你聰慧善謀,她不是你的對手,前世今生恩怨已深,你有前世記憶她沒有,這對她並不公平,日後再遇到她,便請你高抬貴手,不要為難她。」
我看向不遠處,那騎著高頭大馬的人正匆匆趕來。
「殿下多慮了,此後,我與您和太子妃,不必再見。」
「什麼意思?」謝琢愕然追問著。
「我要回越國了。」
謝琢循著我的目光望去,奉父王之命而來的,是越國的將軍封澈。
他一如當年,仍舊銀鞍白馬,不苟言笑。
前世,我病重之際,曾命人傳信越國,我S後不入天家皇陵,隻願重歸故土,歸葬越氏王陵。
亦是他來接我。
那時的他,鬢角也生出華發。跟隨父王徵戰多年,守護越地子民,一生未娶。
再後來的事情,我便不知了。
「翁主,我來接你回家。」
我抬步向封澈走去,可太子卻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臂,他眼底浮現慍怒,厲聲道:「這一世,你要選他?」
「殿下逾矩了,這一世,不論我選誰都與殿下無關。」
隨著我的話音落下,他卻情緒激動,手掌漸漸用力,捏的人生疼,「你選誰都可以,但絕不能是他。」
我眸光微抬,不經意間流露出嘲諷,「殿下忘了自己的身份,現在的你,無權幹涉我任何決定。」
我猛然一甩手,毫不費力便掙開他的桎梏。
他眼底情緒翻湧,卻強壓下怒氣。
我與他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我頓住了腳步,笑得意有所指:「殿下不讓我選的,我偏要選。」
他的目光裡怒氣湧現,可隨之而來的便是無奈。
我快步跑向封澈,他那不苟言笑的面容上有了松動,他也快速伸手,我借力上馬,與他同乘一騎。
「翁主,我來遲了。」
謝琢的目光晦暗,落在我與封澈之間,可我卻不願再多瞧他一眼。
「越錚,你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要和他一起離開?」謝琢再次追問道。
「是又如何!」
我擲地有聲地回應著。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我已然揚鞭,馬蹄濺起草葉與飛塵。
封澈與我策馬遠去,謝琢也隻聽得我的餘音在空中回蕩。
4
我重歸越國,恍如隔世。
回到舊時的殿宇,一草一木,儼然舊時模樣。
封澈以為我是兩載未歸,思念過甚,其實是前世今生。
前世一入京都,便再無重返之時,最後病逝於京都。
這裡,是我思念卻無法歸來的故國。
父王得知婚事作罷,反而寬慰道:「天家復雜,深宮難處,不如留在越國自在。當日是陛下有詔,不得不從,如今太子不從,倒是一件好事。」
如今再見父王容顏,已是隔世。
前世為助皇室平亂,父王積勞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