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王府在招太監。
側門的牌子上寫了：割沒割都可以面試。沒割的，進王府統一割。
我看著蜷縮在破棉被裡的弟弟妹妹。
還有咳了半個月血的奶奶。
毅然決然走進了九王府的大門。
-1
從男人汪遠變成太監汪遠的第九天，老太監將我撵下了竹床：“你躺了太久。再不動，你的身體就永遠無法習慣傷口”。
我白著臉，忍痛在九王府下人房旁的竹林裡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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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府到處都很安靜。老太監說，這座王府的主人是一個非常討厭熱鬧的皇子。
“保護殿下！有刺客！”
侍衛的怒吼撕裂了這片安靜。
身後傳來急促凌亂的腳步聲，以及利刃出鞘時喋血的嗡鳴。我驟然回眸，瞧見一個身披金色蟒袍的青年，金線與環佩在光影中晃動，刺客步步緊逼，長劍一路削葉砍竹，眼看就要刺入男人胸膛。
我想起馮管家的訓話：若為保護王爺而S，賞其家人五十兩黃金。
思及此，我立刻衝到青年面前用身軀擋住他，動作幅度過大牽扯了雙腿間的傷口，我疼得哆嗦。
刺客的劍收不住，直刺入我肩頭。鮮血很快濡湿了我的衣裳，那劍刺得極深，刺客一時間抽不出。而王府的侍衛們趕了過來將那刺客制伏。身下與肩頭的劇痛讓我再也撐不住，昏厥前那一刻我還在想：若這殘軀能換來家人一世富貴平安，我S而無憾。
再醒來時，眼前是雕梁畫棟的屋頂。我看見侍女們輕手輕腳地走動，淡淡的香料氣味驅散了血腥氣。
“呀！他醒了！快叫馮管家來”。一個端著銅盆的小侍女眼前一亮，朝著門外高喊一聲。
“噓——殿下最不喜吵鬧，芳嫵，你小聲些”，另一個年長些的侍女面色一變，抬袖輕掩住小侍女的唇。
沒過多久，門外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馮管家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野裡。他眯縫著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是個長相不俗的。你知道護主，膽子又大。難怪殿下指名讓你做貼身太監”。
貼身太監？
用那位教導我的老太監的話說——這可是主子身邊的大紅人才能待的位置。
但我並不在意這個“僕人之中更高的地位”。畢竟在主人眼裡，地位再高的僕人也隻是僕人而已。
因為救了這王府的主人，皇帝的兒子，我得到了最好的藥物和太醫的診治。當我再次從王府偏殿的小房走出時，微涼的鳳拂過面頰，樹葉也由綠轉黃。自夏末來到九王府，如今已是初秋。
第一次見到九王爺時，我穿著紫色的錦衣，那是貼身太監的制服。
他是個英俊的青年，見我進來，向我點點頭，然後立刻低下頭繼續翻書。
我低眉順眼地侍立於他身側，替他研墨倒茶，一言不發。黃昏很快就到來，九王爺不再看書：“你怎麼不說那些漂亮話？”。
我垂著眼畢恭畢敬地答：“奴才嘴笨，不會說漂亮話。殿下若是喜歡聽，奴才可以學”。
“不，本王不喜。你這樣安靜很好”。
我垂下頭，姿態更謙卑地向他行禮。
-2
九王爺喜食鮮美的河魚。
清蒸吃本味，煎炸吃香味，燉湯吃鮮味。但河魚的刺小又多，稍有不慎就會卡喉。九王爺被魚刺卡住過三次，醫官來看了三次，每次都惹來緊張的奶娘，擔憂的侍女，焦慮的管家......第三次還招惹來了皇後身邊的任公公。
他受不了那種鬧騰勁兒，也不喜歡難為下人。
畢竟挑魚刺這種活不好做，若是沒挑幹淨讓魚刺卡了主人的喉嚨，僕人定會受到懲罰。九王爺每天都讓廚房做一盤河魚。但他隻吃其他的菜，每吃幾口就望魚興嘆。
這天晚膳，我特地拿來銀筷玉碟，侍立在他身側：“殿下，我替您挑魚刺吧”。
他怔了一下，沒拒絕。
那是一道蔥燒河魚，魚肉外皮泛著淡金，點點蔥綠散落其間。我微微彎腰，用銀筷小心翼翼剔除魚刺後，將雪白的魚肉放進王爺面前的玉碟裡。魚刺難挑，我隻好將腰彎得更厲害，挑完半隻魚，我整個人都微微發抖。
“本王允你坐在本王身側伺候”，九王爺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這不合規矩。
我瞥見門口禮官有些惱怒的臉。但我沒來得及拒絕，就被九王爺拽著坐在他身側的木椅上。他命我同他共進晚膳時，我仿佛聽見了禮官喉嚨間壓抑不住的憤怒粗喘。
第二日一早，我被兩個侍衛從王府偏殿的小房拖了出來。
我還未束發洗臉，十分狼狽地跪在面沉如水的禮官面前。那禮官一邊訓斥我不知禮法，一邊抡起皮鞭，隔著衣袖狠狠抽了我手臂兩鞭。劇烈的疼痛又一次席卷而來，我的眼眶湿潤，但依舊低眉順眼聽他訓話。
禮官說我是個一心攀龍附鳳的刁奴，他掐住我的下巴打量著我的臉，面露鄙夷之色：“以色侍人倒是有幾分賣相！但你一個沒了根的閹人也想跟皇後娘娘的獨子平起平坐，荒謬！”。
我隻覺得九王爺想吃魚，我想盡職盡責履行一個貼身太監的職責，除此之外並無他意。
禮官並不相信我。
當晚，九王爺命我服侍他沐浴。
氤氲著水汽的溫泉中，九王爺挺拔的背影影影綽綽。我脫下繡著青色蟹爪菊的紫色外袍，隻穿中衣，端著香料與澡豆邁入池中。他閉眼小憩，我沉默地替他揉洗著長發。手臂沾了水，霎時猛烈地抽疼起來。
早上的懲戒佔用了太久，我根本沒時間查看自己的傷勢就匆匆束發穿衣去當值。我側過臉，驚覺自己的中衣袖子上有兩道暗紅血跡。那禮官抽我時用了很大的力氣，竟是將我的手臂抽得皮開肉綻。
我的停頓讓王爺睜開了眼，他很快就注意到我衣袖上的血跡，頓時眼神一暗。
“是誰傷了你？”。
“是奴才做錯了事”。
“本王問的是誰傷了你”。
九王爺很快就扯開了我的中衣，我心中一驚，卻隻是垂著頭任由他打量著我的身體。
“......”。
“你不說本王也能看出來。這是禮官的虎皮鞭留下的痕跡，又在替母後在警告本王麼？”。
他皺起眉，指尖摩挲幾下我的手臂，又用軟布輕輕擦去那片血跡。仿佛在對待一件珠寶。
“殿下......”。
傷口又痛又痒，那種感覺仿佛沿著神經一寸寸鑽進了心裡，我心尖一顫，按住他的手。
“汪遠，本王命你今後寸步不離，隨侍我左右”，九王爺的目光黯淡下來，他看著我，卻仿佛在透過我看著另一雙眼睛。
這感覺讓我有些不舒服，卻隻能順從地點點頭。
-3
自從發現禮官對我用鞭刑，九王爺就開始變本加厲跟“傳統禮法”對著幹。
他不僅要我與他同桌用膳，夜裡也將我擄到軟榻上抵足而眠。我起初是拒絕的，這太過越矩了。但九王爺竟不顧尊貴的身份，對我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手段。不過他在第一階段就將我拿下——
面對這英俊青年霧氣蒙蒙的淚眼，我實在是無法拒絕，也不敢拒絕。
若是被其他僕人知曉我惹哭了這位金尊玉貴的主兒，那些侍女，管家，奶娘，侍衛......隻怕會將我生吞活剝。那種來自心靈的壓迫感，比禮官落在皮肉上的虎皮鞭子還要駭人。
比起開口辯解，我寧願被抽上幾鞭。
不過自從九王爺命我時刻伴在他身旁，禮官每次看見這些逾矩之事也隻能對我怒目而視。
他想抽我都找不到機會！
又是一年一度的皇家秋獵。九王爺身為皇子，自然也要出席。
熱熱鬧鬧的獵場人山人海。王公貴族們身邊的僕侍多如牛毛，前呼後擁，好不氣派。
秋獵正式開始前，皇帝要對他的臣子講幾句話。貴族們緩緩聚在草原上，九王爺卻稱病躲在帳篷裡，任憑禮官磨破了嘴皮子，他依舊捂著肚子“哎呦哎呦”痛呼，堅稱自己害了嚴重的腹瀉不能出帳。
禮官被氣得夠嗆卻也無可奈何，隻好依言回稟皇帝身邊的徐公公。徐公公似乎早就知道這位九王爺會找理由似的，面不改色地點點頭，轉身走了。
禮官還是不S心，又盯了九王爺半晌。直到看見我提著一個恭桶走進帳內，這才拂袖而去。
“汪遠，你快把恭桶拿走。我根本沒害腹瀉”，九王爺直起腰，嘆了一聲。
“殿下......”。
我隻好轉身將恭桶拿出去。再回來時，九王爺已經靠在軟榻上讀書了。
“這樣的場合令本王極為恐懼。手足發麻，心兒狂跳，仿佛下一秒就會在人前昏S過去......汪遠，你能理解我嗎？”，九王爺放下書，神情嚴肅道。
我搖了搖頭。
九王爺苦笑一聲：“你倒是個是實誠人”。
“殿下，我沒有過這種感受，怒我不能理解。但我可以在您不適的時候將您救出這種場合“，我在他面前跪下，眼觀鼻鼻觀心。
“哦？你要怎麼救本王呀？”，他看著我。
“像方才一樣。您若說害了腹瀉，我就取恭桶。萬事以您的意志優先”，我沉聲說。
“你倒是個難得的忠僕”，他伸手將我拉到他身邊坐下。
午後是皇子們自由圍獵的時間，九王爺命我騎馬隨行。
我的騎術都是秋獵之前跟馮管家現學的，光是跟上幾位皇子的獵隊已是用盡全力，一路騎的磕磕絆絆。進了樹林裡，胯下的白馬被六皇子的獵犬一驚，立刻豎起前蹄，猛然將我顛來顛去，想把我甩下它的馬背！
“嘖”。
眼看就要摔下馬背，我的衣領忽然被人拎起來，下一秒就落在了九王爺的黑馬上。駿馬飛馳，秋葉颯颯，九王爺後背溫熱而結實，我的胸膛染上了他的溫度，我的臉頰有些發燙。
“抱緊我，我要射那頭鹿的眼睛，這樣不傷皮毛”，九王爺舉起了那把結實的弓箭，對準了不遠處的白鹿。
箭如疾風，穿顱而過，白鹿的雙眸果然被一箭射穿。幾名隨侍跑過去抬著白鹿走來。那鹿已沒了氣息，潔白皮毛上落下一串源於鹿眼的鮮血，頗為觸目驚心。
“好箭法！你若還在宮裡，太子之位非你莫屬”，六皇子策馬而來，圍著九王爺打了個轉。
九王爺的神色有些黯然：“六哥說這些做什麼，我如今隻是個闲散王爺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