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大山心裡開心，搓著手咂吧著嘴在我面前晃了兩天，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受不了吼了他一嗓子：“你他媽有事快說，有屁快放！一個大老爺們跟個娘們似的磨磨嘰嘰的!”
他龇著牙，討好地笑著詢問：“鳳玲，咱家峻瑜可是村裡第一個大學生，不得回老家炫耀炫耀？”
我縫著許盼龍的破褲子，潑了他一臉冷水：“辦個屁，孩子拼盡全力考個大學，是給你拿來炫耀的？”
許大山漲紅了臉，不由得拔高了嗓音：“以前他們都說老子沒出息，在家裡聽娘的，娶了媳婦聽老婆的，大氣不敢出一個，這回我閨女考上大學，不得好好打他們的臉，讓他們看看聽老婆的話，家裡的日子得有多好過？”
我忽然笑了，難怪許大山有這樣的想法。
原書裡，許大山沒少被村裡人笑話，說他第一個老婆被窮的跑了第二個老婆肯定也拴不住；說他沒本事耙耳朵是全村的軟蛋。
想到這，我一錘定音：“去鎮上辦！還得好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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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願再回那個令人壓抑的小山村，去鎮上辦已經是最大的讓步。
8
峻瑜升學宴這天，全村老老少少都來了，一片喜氣洋洋的氛圍。
村口的王奶奶拉著峻瑜的手，“小丫真行！打小王奶奶看你將來就有大出息！”
張寡婦穿金戴銀，“小丫，還記得嗎？小時候你媽剛跑，你餓得跟個小貓似的，還吃過我幾天的奶呢~”
趙大爺抽著老旱煙，“妮兒，你小時候餓得著急，還來我家偷過玉米棒呢~”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的峻瑜不好意思，羞紅了臉。
雖然峻瑜在我後天的努力下養得白白嫩嫩有了些氣色，但因小時候吃得苦多，看著還是比我瘦小。
這些人嘮得是家常，聽在我的耳朵裡卻像是峻瑜的苦難史。
心中不免酸澀，我將她攬在懷中，峻瑜也回應似的往我懷裡縮了縮。
也有人對我們的家事議論紛紛，“鳳玲這個晚娘比親媽對小丫還好嘞！”
“那你也是沒看見，她剛嫁給老許時對小丫有多壞，整天不是打就是罵的，也就這幾年突然轉了性。”
“也是，不過老許家要是沒有鳳玲，日子指不定得過成啥樣呢。”
相比這些鄰居，許大山她媽坐在主桌上，滿臉得意，說得唾沫星子亂飛。
“不是我吹，我們家小丫出生時，天上金龍騰飛，喜鵲在院子裡的大樹上叫了三天三夜。
“還是老許家基因好，不信你看著，盼龍還有老二家的兩個孫子將來肯定都比小丫有出息！
“上出學來也好，你們沒聽說嗎？大學裡結婚生娃多的去了，我家小丫將來的彩禮肯定要高一些的，他這下面還有三個弟弟呢。”
我見峻瑜面上沒在意，便也不理會老太婆，反正這次升學宴後，除了她的喪事再也不會見面了，於是拉著峻瑜去隔壁桌敬酒。
這下盼龍倒是不高興了，“奶奶！我姐考上大學憑的是自己的本事，跟我們家基因有什麼關系啊，不然為啥我的成績就遠遠不如我姐？
“再說，我姐嫁不嫁人我爸媽都沒發話呢，你怎麼都打起她彩禮的主意了？”
老太婆一下丟了面子，啐了盼龍一嘴：“大人說話，你個小孩子插什麼嘴！你這是大器晚成，再說，就算你將來不行，你兩個表弟將來肯定也會飛黃騰達的。”
“哈哈哈？表弟嗎？他們現在在村小，一個班級倒數第一，一個年級倒數第一，要說大器晚成，這也太晚了吧！”
童言無忌，這可不是我教的啊。
聽了盼龍說的話，大家紛紛大笑。
老二和老二媳婦原本嫉妒得擰巴的臉上此刻更像是調色盤，變幻莫測。
老太婆氣得追著盼龍滿場跑。
峻瑜站在臺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這輩子，我最想感謝的就是我媽李鳳玲，你們都說她是我的晚娘，是後媽。但親媽從來都不是血緣關系上的定義，不然你們看我奶奶為什麼不疼我爸？”
臺下一陣唏噓，老太婆臉色越發不好看。
“養恩大於生恩，我媽她努力託舉我，送我走出山村，走出鄉鎮，讓我在大城市找到存在感，是她告訴我，學習才是唯一的出路。沒有我媽就沒有今天的我，沒有她就沒有我們現在的家，她對我的付出我無以為報，但這輩子我隻認她這一個媽！”
“好！”許大山帶頭鼓掌。
我坐在臺下，感覺臉上一片冰涼。
許大山算是出盡了風頭，他喝了很多酒，此刻也紅著眼睛為我擦去臉上的淚珠。
我一把拍開他的手：“拿開你的髒手，乖丟人的。”
9
峻瑜上大學前，我們全家特地抽出了一星期旅了趟遊，順便把孩子送到學校。
平時看盼龍和峻瑜打打鬧鬧的，沒想到他姐這一走，全家最不舍的人竟是她。
我給他買蛋糕，他盯著蛋糕發呆：“這蛋糕我姐最愛吃了，要是她在家肯定會跟我搶著吃。”
我洗衣服，他站在一邊提醒：“媽，給我姐那屋的床單被罩都換了吧，這樣等她回來就能直接睡了。”
“媽，姐姐還有多久才放假啊？”
我被這小子問煩了，把手機丟過去：“你姐就上個學，你至於嗎？要是想她隨時打電話不就好了？”
他喜滋滋拿著手機，沒一會一臉堅定地從屋裡出來，“媽！我和我姐約定好了，從今天開始，她就是我的目標，我要向她學習！”
“第一步，我得像我姐那樣先把名字給改了！”
我一巴掌拍過去，“好好的名字你改它做什麼？”
“媽，您不知道，名字裡頭可藏著風水呢，何況我這名字太土了，盼龍盼龍，盼子成龍，我要是將來成不了人中龍鳳怎麼辦？頂著這個名字這麼多年，您知道我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嗎？”
我瞥了他一眼，“所以你是有壓力所以每次考試才考班級墊底的？”
“您還別說，還真是這樣的老媽！求求您，給我改個名字吧~”
他一通耍賴，我最終還是答應給他改了名字，因為我覺得聽著的確挺土的。
許峻銘，聽著儒雅又有書生氣，念起來好聽多了。
但還真別說，自從改了名，許峻銘的成績一路突飛猛進。
雖然沒有他姐的好，但也考上了一所首都的985高校。
峻瑜自從畢業後，就留在學校當了老師，為了和她姐更近些，峻銘專門報的首都高校。
孩子不在身邊，我和許大山整天大眼瞪小眼，看著對方早就不耐煩了。
後來我們一拍即合，反正家裡的錢也賺夠了，這麼多年光累了，可得享享清福。
於是我們把店鋪轉租了出去，在首都買了套四居室，舉家遷徙，一家四口再次團聚。
10
有一回我做夢，又夢到了原書裡的那個結局。
許小丫不吃不喝三天反抗無效，最後被我綁著送上了花轎。
婚後過著渾渾噩噩，伺候老少的日子。
她丈夫因為賭博輸光了家產，甚至把她也賣給了別人。
一次醉酒鬧事，被人活活打S。
許小丫拿著人家賠的兩萬塊錢逃出了大山，年近三十，重拾書本，最後自己拼出一條路來。
許盼龍則整日花天酒地，不回家的日子，他媳婦就把氣撒在我身上。
為了給孫子洗尿布，零下十幾度的天氣，我一把年紀到河邊用刺骨的河水漿洗衣物。
年紀大了，血管堵了，我一起身，血液直衝腦頭，混了過去。
再次醒來，我躺在了村口廢棄的茅草屋。
最後的日子，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我的一生走馬觀花般在眼前浮現，重男輕女的我、早亡的丈夫、沒出息的兒子、決絕的女兒。
痛苦和悔恨交織。
心口像是被一隻大手緊緊揪住，我窒息般驚醒。
許大山睡在旁邊，呼嚕打得震天響。
原書裡他三十多歲就得了肺癌去世，現在的他已經接近五十，還健健康康地存在。
還好，這是夢。
我一巴掌拍過去：“小點聲，吵S了！”
巴掌沒有拍醒許大山，刺耳的電話鈴聲卻喚醒了他。
通過他那不開免提聲音也無比清晰的老年機，我得知一個消息：老太婆去世了。
許大山沒告訴我的是，其實老太婆的身體早就不好了。
自從全家搬來首都後，他弟又生了個兒子。
老太婆一看喜上加喜，高興地逢人就說：“我家二子這輩子就是生男娃的命！”
她在家裡帶小孫子，今天不是閃了腰，明天就是折了腿。
有一回追在小孫子身後喂飯，不小心摔倒後就再也沒爬起來過。
偏偏越沒有能力的人到老越要依賴孩子。
她那拿命疼的小兒子一看老娘不中用了，連個輪椅也沒置，用個草堆搭成的床帶著幾個兒子把老太婆送進了原書裡的茅草屋。
任她自生自滅，悽悽慘慘地S去。
我對許大山說：“想去就去吧，畢竟是你的老娘。”
許大山不知道從哪個角落摸出了根煙，點燃後一言不發地抽了起來。
良久，他摁滅了煙，像是下了某種決心：“算了，等我到家都下葬了，她這輩子隻疼二弟，打小就說S後要讓二弟給他端孝碗，我就不回去給她老人家添堵了。”
11
那個小山村依舊很窮，但各家各戶都靠著努力一步步打拼了出來。
反而許大山他弟兩口子，啃老多年，除了一間瓦房和半畝荒地，一點家產也沒攢下來。
生了三個兒子各個都如吸血鬼，脾氣上來了對他們兩口子就是一頓打罵。
因為窮，也沒人願意嫁給他們三兄弟。
老太婆引以為傲的三個孫子不僅沒有成為人中龍鳳，反而打了一輩子的光棍。
我過得過於幸福，很多時候都忘了自己其實是在一本書裡。
峻瑜一直沒有結婚，她堅持獨立自主，我和許大山也一直尊重，從未催過她。
峻銘也在三十歲那年遇到了自己的真愛，順理成章地結了婚。
我和許大山就過著平日裡幫著孩子們帶娃，偶爾出門旅旅遊的晚年生活。
午夜夢回，我偶爾揣摩自己存在於這本書中的意義。
大概是改變了峻瑜的人生，挽救了許大山的性命，將峻銘從歧途拉了回來，過上了本該屬於他們的人生吧。
筆在手中，人生由你書寫。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