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夏天

第10章

字數:3320

發佈時間:2025-05-23 16:28:53

  • 20

算了,萬一認識呢,豈不更糟心。


 


他搖搖頭,努力作出一副成熟醫生看淡生S的模樣,緊跟上導師的步伐。


 


檔案櫃裡整整齊齊碼了成排的病歷,被取走又放回的那份,輕微斜了一個角,隱約露出標籤上的信息。


 


【患者姓名:周淮。


 


【年齡:24 周歲。


【診斷結果:胰腺癌晚期。】


 


49


 


落地阿姆斯特丹是在一個清晨,同樣進入夏天,這裡的風吹得人直打寒戰。


 


「這幾天下雨,氣溫降得厲害。」那個自稱阿南的男生遞給我一件外套,「披上吧。」

Advertisement


 


離開機場的這一路,天空陰雲沉沉。我和周聿坐在汽車後排,誰也說不出一句話。


 


阿南在開車,轉動方向盤的時候,手腕處露出一道文身,左手無名指戴了一枚戒指。


 


他是個精壯的男生,板寸頭,小麥色皮膚,眉骨處還有一道略淺的疤痕。說話是一副臺灣口音。


 


沉默的車廂裡,隻有導航響個不停。


 


「不好意思哦。我來這以後,出門也不多。」


 


「沒關系。」我輕聲回應,目光尋向身側。


 


周聿偏頭抵在車窗,看不見表情。我伸出食指探進他的掌心,他沒回頭,隻是無言攏住了我的手。


 


不安的氣氛,自打看見阿南頹唐地出現在機場大廳,就開始蔓延。


 


聽他說完「阿淮想親口解釋一切」,我們就跟著上了車。


 


阿南話很少,整個人浸透在某種無力的疲憊中。


 


生活幸福的人,不該呈現出這樣的狀態。


 


風景掠過車窗外,歐洲城區斑斓的色彩,在陰天裡像落了一層灰。積雲壓著教堂的尖頂,鴿子繞著廣場低低徘徊。


 


我們不遠萬裡而來,似乎正離一個不願面對的真相越來越近。


 


50


 


「哈嘍,家人們,想不想我?


 


「傻站著幹什麼,坐啊。


 


「怎麼?這就認不出了?」


 


病床上的人形容枯槁,見到我們,努力擠出一絲活力的樣子。


 


消失三個多月的周淮,瘦得隻剩一把骨頭,皮膚枯黃毫無血色,頭上戴了一頂線帽,除了聲音外,幾乎叫人不敢相認。


 


阿南搬來兩把椅子,而後坐到病床邊,握住了周淮的手。


 


「介紹一下,何仕南,我的丈夫,合法領證的丈夫。」


 


「你倆的事情,我和阿南念叨過好幾遍了,他熟悉得很。」周淮咧起嘴,露出依舊潔白的牙,「我不在以後,他要是哪天遇上了麻煩,還請你們多費心。」


 


「什麼叫『不在』?」沉默太久的周聿終於開口。


 


「病歷呢?治療記錄呢?你看了哪幾個醫生?去了哪些醫院?西醫不行還有中醫,醫生不行就去找更頂尖的專家,我現在就聯系——」


 


「哥。」周淮出聲,頓了頓,道,「對不起,哥。」


 


周聿突然背過身,捂住臉蹲了下去。


 


當生S毫無預兆地橫亙在面前,再強悍的人也無法不被擊潰。


 


「所以,隻能是荷蘭。」我顫抖著低喃,「既支持同性婚姻合法,也支持安樂S。」


 


淚眼婆娑間,我模糊看見周淮張開了雙臂,於是跌跌撞撞地撲過去,摟住那副枯瘦得令人心碎的身軀。


 


「Bingo,瀟瀟。」周淮的聲音飄在耳邊,「真是的,你搶走臺詞,我還說什麼?」


 


「阿淮,你相信哥哥。」周聿將弟弟的臉貼進懷裡,強忍哭腔,「我會,我會去聯系最好的醫生,不管付出什麼,但請你不要……千萬不要現在就放棄……」


 


周淮伸手,一下一下替他擦著淚水。


 


「哥,我相信你,隻是,隻是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你們知道嗎,這個病的病程真他媽快,剛檢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轉移了,艹,一點補救的機會都不肯給。


 


「最開始,我也嚇蒙了。好幾個夜晚,我痛得連入睡都做不到,隻能幹坐在床上,看著天一點點變亮,再一點點變黑,想著,自己還剩下幾個日出日落?」


 


……


 


他去醫院談化療方案,問醫生,以他的情況而言,化療真的有效嗎?


 


醫生說,隻能試試。


 


周淮笑得很無奈。


 


在這之前,他獨自去病房裡轉了一圈,看見一個大爺苦苦哀求自己兒子放棄治療,聽一位婦人哭訴丈夫因為化療副作用腦梗偏癱了。


 


重症區的病床,有時與等S的墳墓無異。


 


所以,還要繼續治嗎?


 


治……有的人堅定,有的人搖擺。最茫然的,是那些不幸的病人。


 


治嗎?


 


他聽到一張病床上傳來痛苦的呻吟,於是問,需要幫您叫醫生嗎?


 


那人毫無生氣的眼睛覷開一條縫,氣若遊絲:「醫生?算了,你行行好,給我一把刀吧。」


 


當然,病房裡也有積極樂觀的人。周淮卻清楚知道自己不屬於那個群類。


 


越來越明顯的痛感,每分每秒都在侵蝕他的意志力。


 


似是宿命一般,那天,有人爬上了住院部的天臺,一躍而下。


 


尖叫聲四起,醫生拉上了診室的窗簾。


 


「這種情況發生得多嗎?」他問。


 


「在醫院裡,其實比較少。」醫生回答,「我們一般有防護措施的。」


 


周淮看向那道遮住視線的百葉簾:「您怎麼評價他們?」


 


醫生抬起頭,深重的目光從鏡片後透出。


 


「周先生,我從醫多年,知道我們無法去評價一個人如何選擇自己的結局。」


 


周淮點點頭:「謝謝您,治療的事情,我要再考慮一下。」


 


……


 


「這就是我為自己選擇的結局,趁著清醒,有尊嚴地S去。」


 


說完這些話後,周淮體力不支地歪倒進阿南懷裡。


 


無言的沉寂,像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


 


艱難平復著情緒,周聿看向弟弟,問:「所以,什麼時候?」


 


「明天,一早。」周淮笑得很虛弱,「還好,你們來得及時。」


 


「好了瀟瀟,該哭累了吧,坐好,我最近在看一本很喜歡的書,想念一段話給你們聽。


 


「……世界越來越美了,我獨自一人,卻很自在。


 


「我別無所求,隻想被陽光曬透。


 


「我渴望成熟,準備好S去,準備好重生。」


 


他合上書,病房門恰好被敲響。


 


「啊,是醫生,他們要在前一天,我清醒的狀態下,再次確認我的決定。」


 


他在阿南的攙扶下努力坐正,對我們道,「接下來的時間,我想和阿南待在一起。你們先去休息,記住明天,要穿得好看。」


 


51


 


夏季的荷蘭,白晝無比漫長。


 


一直到晚上 10 點,太陽才肯姍姍落下。


 


我和周聿站在運河邊,看水面倒映著晚霞餘暉,和岸邊星星點點的燈火,身心陷入了情緒劇烈起伏後的平靜。


 


「他要求保密是對的。」周聿開口道,「父母不能眼看著孩子離去。」


 


我挽住他的胳膊,任憑思緒被晚風拉扯,忽然覺得該說點什麼轉移注意力的事情。


 


「欸,周聿?」我拉拉他的衣袖,「其實一開始,我的貓叫球球。你知道後來為什麼改名嗎?」


 


「為什麼?」


 


「因為她總把屋子裡弄得一團亂,所以我改叫她 Scarlett,斯嘉麗,亂『室』佳人。」


 


我們同時笑了起來,然後不約而同地抱住彼此。


 


「謝謝。」他將臉埋進我的長發。


 


風聲嗚咽。夜幕在一瞬間落下,萬家燈火裡,夕陽已經遠去,等待著下一次重新升起。


 


52


 


周淮,向來是個很有儀式感的人。


 


他將人生最後的告別儀式,選在了一處位於海灘綠洲的,風景絕美的獨立小屋。


 


來的這一路,我將看到的野花每種採了一朵,最後扎成一束,送到周淮手裡。


 


他高興接下,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臉:「謝謝啊,前未婚妻。」


 


一身西裝的何仕南,替同樣正裝的周淮整理好領結,然後調整坐姿,讓他的頭靠在自己肩膀。


 


他們的手牽在一起,兩隻對戒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當地醫護上前詢問了幾句,周淮點點頭,表示自己準備好了。


 


接著,醫護遞給他一小杯藥劑。


 


周淮做了次深呼吸,環視向在場的每一個人。


 


「抱歉哥,又讓你承擔了很多,以後爸媽隻能靠你了。


 


「瀟瀟,要一直開心哦。


 


「阿南,這世界很美,你再替我好好看看。」


 


他舉起藥劑,像舉起一杯美酒。


 


「那麼各位,我要開始遠行嘍!」


 


言畢,仰頭吞下,將空杯扔到一邊。


 


「好苦啊。」


 


何仕南抱著他,在他額間落下一吻。


 


「乖,不會再苦了。」


 


周淮微笑著閉上眼睛,漸漸睡去。


 


醫護再次上前確認的時候,我一步一步走出了小屋。


 


今天是個好天氣,晴空萬裡,綠洲如一片世外桃源。


 


海水藍得透亮,像巨大無邊的寶石。白鷗飛翔,鳥鳴聲傳得很遠,很遠。


 


我抬起頭,看見林蔭遮映的藍天,一輪豔陽灑下光芒,溫柔平等地包裹住世間萬物。


 


在周淮的世界裡,它將永遠,不再墜落。


 


53


 


阿南包了一艘遊艇,帶著我和周聿駛出海港。


 


他說,周淮還有最後一樁心願。


 


耳畔風聲獵獵,城市輪廓在身後消失之後,大海就是一座沒有實牆的迷宮。


 


遊艇速度慢下來時,阿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


 


「這是周淮賣掉房子車子以後的所有存款,你們拿回去。」


 


周聿說:「你是他的愛人,該由你收著。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去旅行,當個旅拍攝影師。」


 


「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找我。」


 


「謝謝,我能照顧好自己。」


 


船停了下來,隨著波濤一晃一晃。


 


阿南從背包裡取出一隻玻璃瓶,瓶身透明,裡面塞了一張特殊處理過的防水紙,上面用中英文分別寫了一小段話:【你好,我叫周淮,享年 24 歲,正在旅行。如果你碰巧撿到我,麻煩拍一張照片發送到以下郵箱,告訴我的家人我到過哪裡。】


 


「倒是挺有想法的。」周聿評價道。


 


阿南跳上甲板,舉起瓶子親吻了一下,然後铆足勁,奮力向遠處拋去。


 


玻璃瓶在空中劃出一道閃亮的拋物線,最後傳回「撲通」的落水聲。


 


朝著那個方向,阿南高喊:「周淮,一路順利!」


 


「再見!」


 


「再見!」

暢銷精選

星河長明
星河長明 "攻略女主失敗,接近尾聲時,我選擇了女二上位的阮媛。 不少人拿我曾經的事到她面前挑撥離間,她卻自責地說怪自己來得太晚,所以我才會愛上了錯的人。 她發誓永遠不會讓我重蹈覆轍。 可新鮮感過後,她在外養了個小白臉。 「江延做過兩次贅婿了,說實話離了我,還有誰會跟他?」 仗著這個理由,阮媛有恃無恐。 可她不知道,攻略她成功,我隨時都能脫離。"
春光乍泄
春光乍泄 "我的公主, 你是我三十九度的風, 執迷不悟到不願醒來的夢, 對你沉醉不醒,甘之如飴。"
枕流光
枕流光 我本是周家老爺的五姨太,可太太卻把我當親閨女似的金尊玉貴養了
週末烘培
週末烘培 "我和宋城離婚了。 我是第一次,他是第二次。 我們通過相親步入婚姻,很快便有了兒子。 直到他的前妻再次出現,我才意識到,那朵嬌豔的紅玫瑰依然深植在他的心頭。 離婚後,兒子還小,撫養權歸我。 可就在我們要搬離時,他松開了我的手。 衝向另一個女人。 「我不要你,我要阿姨做我的媽媽。」 我明白了,在衣角擦了擦手,轉身離開。 離開前還說了句話: 「麻煩盡快辦理撫養權變更手續。」"
金盆洗腳
金盆洗腳 我姐開了家名為「金盆洗腳」的店,我被臨時拉去頂班,給 花臂大哥按腳。大哥嫌我按不好,讓我踩背,然而——我給 大哥踩折了兩根肋骨。
穿到閨蜜的攻略世界裏大殺四方
穿到閨蜜的攻略世界裏大殺四方 "閨蜜林歡車禍昏迷的第四年,我得知,她正在另一個世界裡攻略男主。 任務成功,即可在現實世界裡蘇醒。 而在距離任務時限隻剩下半年的時候,女主回來了。 男主的攻略值開始斷崖式下跌,他對林歡逐漸感到厭倦。 就連她九死一生保下的女兒也被女主籠絡過去。 女兒分外嫌棄她,整天跟著男主徹夜不歸家。 我被系統派了過去。 意外魂穿成了林歡和男主的白眼狼女兒。 於是,我拳打男主,腳踢女主,將這裡鬧的人仰馬翻。"
長風
長風 京圈太子爺為討白月光歡心。將原本屬於我的獎項給了一個新人。他跟我說:「音音,還會有下一次的。」可我等這個頭銜等了十年,跟在他身邊也有十年。在這一刻,我都不想要了。
室友立月餅人設
室友立月餅人設 "室友喜歡立悲慘原生家庭人設,在網上博同情。 中秋節,她非說自己從來沒吃過月餅。"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20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