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英語太差，我其他幾科甚至比宋勳還高上不少。
宋勳還開玩笑，說他給自己找了個有力的競爭對手。
家門前，我拿著成績單深呼吸好幾下，終於推開了門。
母親第一次對我改變了態度，她盯著我的成績單，又看了我一眼，眼神清明了一瞬。
她不熟練地摸摸我的臉，說：「等你爸和響響回來，讓你爸給你報個補習班。」
我的心髒怦怦跳起來。
像是枯萎的綠植被注入甘泉。
但父親那晚根本沒時間聽媽媽說話，他一回來，便匆匆拉住媽媽的手，聲音裡滿是狂喜：「響響！響響她被星探看中了！」
隔著門縫，我和李響響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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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響響盯著我，歪頭笑道：「聽說你這次考得很好？」
10
媽媽第一秒，以為爸爸遇到了騙子。
直到那個拍出大爆劇的編劇找上門，爸媽拿著報紙上面的照片對了又對，確認萬無一失。
他們熱淚盈眶：「我就知道，我們響響是有大出息的！」
李響響站在編劇旁，被她誇了又誇，卻也隻是平淡地笑了笑。
她和小時候膽小驕縱的樣子不一樣了，或許是被誇獎了太多次了，早已免疫，哪怕面前是著名的大編劇，也隻是慢慢地說了一聲謝謝，而後道：「我天生這樣。」
那個編劇卻隻是說：「要的就是這個範兒！」
我在門後面扯著自己的獎狀，小聲地喊爸爸，告訴他我得了第二名。
編劇也看到了我。
她問我是誰。
爸媽嗫嚅著不敢說話，最後是媽媽一錘定音：「是表嫂家接來的孩子。」
編劇的視線冷冷地掃過我，說：「那就最好，不然別人會以為響響整了容。」
十二歲那年，我以為我迎來了人生的轉機。
但是李響響也迎來了她的人生轉機。
所以我的人生，再一次給她讓路了。
李響響去參演了那部電視劇，爸爸陪著她去，媽媽就留在家裡。
她總是心不在焉，嘴裡念叨著李響響身體不好，能不能扛住片場的強度呢？會不會有人欺負李響響呢？
可是李響響很忙，電話打得很少，甚至連媽媽打去的電話也總是被不耐煩地掛斷。
媽媽有些失落。
我默不作聲地淘米煮飯、洗衣服，摸著她的手，告訴她沒關系，我會陪著她。
媽媽看著我，偶爾會突然給我戴上口罩，撩開我的頭發，嘆一口氣，說：「其實你和響響還蠻像的。」
半個月後，爸爸打來電話，說響響想吃媽媽做的飯了。
媽媽馬不停蹄地要走，我扯著她的衣角：「媽，我要小升初考試了。」
家裡的燈壞了很久，此刻忽閃忽滅，黑暗中，我終於鼓起勇氣：「媽，我害怕。」
她猶豫了一瞬，最終道：「媽媽今晚就回來。」
11
或許是之前失望了太多次，所以這次，我對媽媽能不能回來已經不抱希望了。
我隻是偶爾會抬起頭，看看窗外的風景。
反正，就算媽媽不在，我也要保持自己最好的狀態去考試。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家裡的門被打開了。
我莫名緊張地抬頭看去——是媽媽。
她真的回來了。
我迎上去，腳步虛浮，像是踩在棉花上，幾乎有些站立不住。
她卻狠狠打了我一個巴掌，抓住我的頭發將我摁進冰冷的水池裡：
「響響生病了，她說她給我打了電話，我為什麼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接到電話！」
那是家裡洗拖把的水池，惡臭汙黃的水湧進了我的鼻腔，我掙扎著想要抬起頭，可卻毫無作用。
最後，還是對門總是往我家瞧的叔叔一聲怒斥，才叫媽媽的理智回籠。
她嫌惡地放開手，往後退了兩步：「我居然想把響響賺的錢給你來用……」
她離開了。
我趴在地上，渾身湿漉漉的。
我的確掛掉過一次電話，因為我實在太想太想和媽媽單獨在一起了。
我是這樣的惡毒、自私、愚蠢，去期望自己不該期望的東西。
於是就這樣付出了代價。
小升初前一天，我發燒了。
12
我沒考上那所想去了很久的初中，爸媽沒有罵我。
他們忙著給沒參加考試的李響響找關系，讓她進最好的學校。
那個校長本來不答應，一聽李響響是未來的大明星，霎時變了嘴臉。
李響響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抓著筆，背對著她，眼淚掉在本子上，說我要去離家裡最遠的初中讀書。
爸媽沒反駁，李響響也轉回了頭。
拿著行李去車站等車的時候，我心裡還在慶幸他們沒有反對，畢竟我真的一點都不想留在那個家裡了。
這時候，宋勳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
一個暑假不見，我本來以為我們也算是朋友，現在上學一個南，一個北，臨近離別，他會給我帶點小禮物聊表心意。
結果沒有，他隻塞給我一張路上發的廣告，很隨意地跟我說一路順風，記得再見。
我朝他點點頭：「你也是，謝謝你。」
直到車開起來了，宋勳突然追在車屁股後面喊：「李隨！好好讀書！有不會的就來問我！」
我展開手裡捏得皺巴巴的廣告傳單：【唇裂手術——五萬塊。】
宋勳的聲音像是開了雷達一樣響在我耳邊。
他說他這次去參加了省裡的英語競賽，一等獎，獎金有兩千塊錢。
所以我們要好好學習，爭取把所有獎金薅到手，然後一起去做兔唇手術。
13
取得好成績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起碼於我而言是。
從初中開始，我有些逐漸跟不上課程了。
有人說，上帝給你關了一道門，就給你開了一扇窗。
我想，上帝既沒有給我外貌這扇門，也沒有給我開腦子那扇窗。
但是沒關系，他起碼給我留了個狗洞。
隻要能活下去，哪怕鑽狗洞也不丟人。
我不夠聰明，但世界上不缺聰明的人，更稀缺的，是努力。
我開始沒日沒夜地學習，別人害羞不敢回答問題時，我操著一口蹩腳的英文舉手和老師談話。
別人和朋友一起聊八卦談天說地的時候，我就打著燈在被子裡刷題。
別人嘗試打扮自己的時候，我三天不洗頭，將吃飯的時間都擠出來默寫地理公式。
我幾乎摒棄了一切社交、玩樂，一心投入學習，參加各種各樣的競賽。
一開始的時候，同學和舍友會嘲笑我。
他們說：「瞧她那口音。」
「她好能裝啊。」
「我靠！像個機器人一樣了。不對，誰家機器人做得這麼醜？」
直到有一天，不知道誰傳出來大火的童星李響響是我妹妹，各種各樣的人來找我要籤名和照片。
突然，有人發現不對勁：「李響響應該賺了挺多錢吧，你們家怎麼不給你做手術？」
我沒回答。
那天下午，同桌離開的時候，突然問要不要給我帶午餐。
我說謝謝。
在教室裡吃午餐的時候，隔壁班檢查風紀的女生路過，我還沒來得及將吃了一半的面包藏起來，就聽見她朝外說：「沒人在教室裡吃東西，走吧。」
我又繼續狼吞虎咽地嚼起了面包，外面室友在喊：「李隨，你表嫂給你寄了腌菜，快遞我給你拿回寢室了！」
對於大家對我態度的改變，寢室裡那個一直屈居我之下的「萬年老二」冷哼一聲，撇過頭去表示不屑。
晚上，我瞧見她偷偷站在我的桌前，換掉了什麼。
14
第二天一早，有室友偷偷拉住我，她小聲道：「你小心點，昨晚申素好像往你桌子上弄了什麼。」
我點點頭，表示知道。
昨晚，申素偷偷將自己新買的筆芯放進了我那盒快沒墨的筆芯裡。
我對她說謝謝，申素的臉色幾經變化，青了紅，紅了青，她說：「別誤會，快考試了，你又粗心，我就是不想勝之不武而已。」
晚上，我跟宋勳打電話說這件事的時候，宋勳樂得哈哈大笑。
我也不自覺跟著笑，笑完，他說：「李隨，你看，世界還是很有趣的。」
我望著樓上寢室裡亮著的燈，不自覺點了點頭。
快中考的時候，申素很緊張，她拉著我不停地學，還道：「你可別松懈啊，我的目標就是你，你小心被我比下去，有點危機感！」
我說好。
宋勳打來電話：「你別又跟我一南一北，我就是想比一比我和你誰更漂亮都比不了。」
我翻了個白眼。
掛掉電話，我正要去吃飯，又聽見一聲鈴響。
我問：「喂，是誰？」
一片沉默，沒兩秒，那邊輕輕地擱下了電話。
中考前一晚，申素將自己的紅色山茶花發卡給我別上，她說：「李隨，你真漂亮。」
15
上考場的時候，我明顯看到我的手在發抖，幾乎有些握不住筆。
前十分鍾，我都在一陣眩暈中度過，直到我摸到了頭上的發卡。
我突然冷靜下來。
我可不能讓申素勝之不武。
這樣想著，我的手終於穩定下來。
考完最後一科，申素和宋勳邀請我去 KTV 唱歌。
KTV 不許未成年人開包，最後是宋勳爸媽領著我們進去的。
他們慈愛地看著我們，自覺退出了包廂：「今天，你們就好好放松一下吧。」
宋勳和申素高興得跳了起來。
唱了幾首，申素突然氣鼓鼓地提起李響響，罵她沒良心，連親姐妹都不給幫忙。
宋勳還記得小時候的記憶，他有些奇怪：「你不是你表嫂的孩子嗎？宋響響是你堂妹吧？」
我沉默良久，隻說小時候表叔、表嫂喜歡我，將我帶走養著，後來才回的家。
申素眉頭一皺，繼續怒罵。
宋勳咽下了兩大口飲料，嘟囔著我不夠意思，不早告訴他，不然他早就趁著年紀小打上門去了。
畢了業，我便住不了宿舍了。
提著行李站在家門口的時候，我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才敲響了門。
沒有人應。
對門的叔叔探出頭：「他們剛出去旅遊了。」
我拿鑰匙的手一頓，心裡有一瞬間的酸澀，然後點點頭，將鑰匙懟進鎖孔。
咔噠一聲，鑰匙被擋住了。
我伸手將鑰匙抽出去，換個方向繼續往裡懟，可是卻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讓它嚴絲合縫地插進去。
我越來越用力，似乎想要證明什麼，拼命想要將鑰匙放進去，任憑鑰匙在手心壓出紅印和花紋。
最後是後面的叔叔看不過去，撓頭：「他們今年好像換了鎖，是不是沒給你換鑰匙？要不你先在我家住一晚。」
16
我最後還是跟著對門叔叔進了房間。
他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炒雞蛋端上來，笑意吟吟，道：「你剛考完試，得補充些營養。」
說罷，他將菜放在桌上，關上門，肥胖的身子朝著我壓過來。
我下意識伸手去推，卻被擒住手。
這幾年吃的清湯寡水的身體根本無力對抗一個成年男人。
他的手摸上我的腰，我幾近幹嘔，腦袋中昏沉一片，根本無法將幾年前一聲怒吼，從媽媽手裡救下我的人和面前這人聯系起來。
就在這時，門外響起拍門聲：「李隨！你在家麼！」
是申素的聲音。
我想要大喊，卻被男人捂住嘴。
情急之下，我一腳踹在男人的命根子上，趁著他呼救，拼著命去那邊衝開了門。
警察局裡，女警察細心寫了筆錄，來安撫我們，又給我家長打了電話。
爸媽的電話都打不通，最後是打得李響響的電話。
但是是媽媽接的。
免提那邊傳來海浪聲和人們的歡呼聲，女人的聲音夾雜在裡面：「沒出事？那我就不回來了，麻煩警官您了。」
女警察拿著被掛斷的電話，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叮咚」一聲。
我看向手機，社交軟件傳來消息。
是李響響的微博，她更新了新動態：長發少女吹著海風，在眾人的歡呼聲中清唱歌曲。
火光映射在她臉上，那張臉漂亮得要命。
遠遠地，我聽見男人被審問為什麼選擇今天，選擇我。
男人嗫嚅了一下，唯唯諾諾道：「她妹妹太漂亮了，還是明星，雖然相處時間多，但人人都看著，都關注她，我不敢。」
我霎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出了警察局，我問申素，為什麼突然來我家找我。
申素說，是宋勳給她發的消息。
宋勳說我一個人在家，可能會有點孤單，所以讓申素來找我。
17
我打電話問宋勳：「你知道李響響和我爸媽出去旅遊了？」
宋勳在睡夢中被吵醒，有些莫名其妙：「李響響朋友圈發了啊。」
他問我怎麼了。
我心下發顫，想要和他說出今晚的事情，卻莫名地喉嚨發緊，說不出一句話來。
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
我明明並不覺得自己差點被侵犯有什麼錯，但哪怕如此，我仍舊不想告訴宋勳。
在申素擔心的目光中，我最後隻對宋勳說了聲謝謝。
中考成績出來後，我不出意外進了一中的尖子班。
和宋勳、申素一起。
李響響則在隔壁藝術班。
身為姐妹，我們唯一的見面，就是偶爾上課的時候，我瞧見他們藝術班零零散散地往外走，去參加訓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