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崢生日那天，我因為暴雨來晚了。
包廂門沒關緊，他的發小調侃：「許棠看起來又村又土，你也吃得下去？」
裴崢漫不經心地扔出一枚麻將，臉上掛著輕淡的笑。
「山珍海味吃多了，偶爾也需要來點小粥鹹菜，換換口味不是？」
1
我站在包廂門口，寒意一陣一陣往身上撲。
走廊盡頭的玻璃隔斷中映出一個狼狽不堪的身影。
因為怕淋湿了懷裡的禮品袋，一路上，我緊緊將袋子捂在胸前，任由大雨將我淋了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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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的頭發湿成一绺一绺蓋在額頭上，身上的 T 恤也變得皺巴巴的。
鞋子在光亮可鑑的地板上留下一串潮湿的鞋印。
怎麼看怎麼與周圍金碧輝煌的環境格格不入。
裡面的人還在繼續剛才的話題。
「你剛開始說要跟許棠談戀愛的時候，我真是嚇S了，以為你中了邪。」
裴崢哼笑一聲：「你懂什麼？那姑娘一個月累S累活兼職打工也不過掙兩千塊，卻舍得花一千給我買雙球鞋，而她自己，渾身上下加起來也不到兩百塊。」
「是是是！裴公子魅力多大啊！我聽說，許棠是單親家庭，她爸心髒病去世好幾年了，學費都是她自己打工賺的？還能這麼舍得給你花，真的是愛慘你了。」
裴崢勾了勾嘴角：「這倒是。我的要求，她從來不會拒絕。」
他發小陳延舟摩挲著下巴評論：「其實許棠隻是不會打扮，臉還是挺漂亮的，不輸給你之前的那些女朋友。」
「還用你說？不然，我圖她什麼？」
裴崢臉上掛著我熟悉的懶散痞帥的笑。
說出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窖。
「也許，這就是人家的手段呢？以退為進，欲擒故縱。阿崢，你可玩兒不過這種底層人民的。」
包間裡，一道秀美的身影盈盈而立，親昵地彎腰摟著裴崢的脖子，趴在他耳邊說話。
我的瞳孔驟然一縮。
裴崢卻好似習慣了這樣的親密，連躲閃都沒有。
引路的服務員不明所以，抬手剛要敲門。
我攔住了她。
我不是性格尖銳的人。
即便要分開，我也想給彼此留個體面。
我將手中的手提袋放在她手裡，輕聲道：
「麻煩你，幫我把禮物轉交給裡面那個叫裴崢的人。」
「就說……分手快樂。」
手提袋裡是我熬了兩個月的夜，親手織出來的毛衣外套。
隻因裴崢提過，他那些同學的女朋友，都會給他們織個愛心手套愛心圍巾什麼的，就我不給他織。
當時他委屈巴巴的，我還因為自己忙於打工忽略了他而愧疚。
「對不起，我第一次談戀愛，不知道女孩子都要怎麼做。不過還好你長嘴了，會主動說。放心吧，別人有的，咱們裴崢也要有。」
我笑著摸摸他的頭。
裴崢定定看著我，忽然一把握住我的脖子，熱烈的吻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沒關系棠棠，我有你就夠了。」
我羞紅了臉，被他摁在牆上親得渾身顫抖。
那時候我以為，我們真的很相愛。
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我隻是「小粥鹹菜」。
我最後看了一眼包廂裡含著淺笑打牌的裴崢，轉身離開了酒店。
2
這麼大的雨，跑回去肯定要湿透了。
我打開手機搜索著地圖，看看附近有沒有公交站臺。
沒兩分鍾，身後傳來急切的腳步聲。
我回頭，看到裴崢瘋了一樣從酒店中衝出來。
冷不丁跟他四目對視了個正著。
他渾身帶著迫人的寒氣，舉起那個手提袋問我：
「許棠，你什麼意思？！分手禮物？我今天生日啊！」
我移開眼睛，看向外面正傾盆而下的暴雨，一顆心也像被大雨衝刷過一樣。
「裴崢，我們根本不是一類人，沒必要勉強在一起。」
面前的人沉默半晌，厲聲喝問我：
「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們不是一類人，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要答應我！現在才說在一起是勉強，耍我？」
頭發上的雨水流進眼睛裡，刺得我眼睛酸澀疼痛。
胸口處也像破了一個洞，呼呼進著冷風。
他是燦若晴空的天之驕子，而我是連學費都要靠一天打兩份工去掙的貧困生。
的確不是一類人。
曾經我以為，愛可抵萬難。
不過現實給我上了一課。
我以為對於裴崢來說，我是「特別」的。
而今想來，不過就是新鮮感作祟。
因為我跟他交往過的「山珍海味」都不同，他才想要試一試。
我抹了把眼睛，沒說話。
裴崢軟了語氣，向我伸出手：
「對不起棠棠，剛剛我太大聲了……」
我後退一步，躲開了他的擁抱。
裴崢自覺被掃了面子，寒聲叫我：
「許棠，我警告你，別得寸進尺，快點過來！」
我抬眸看著他：
「裴崢，你一向挑嘴，何必勉強自己去吃不愛吃的小粥鹹菜？」
裴崢一愣，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和不堪：
「棠棠，你聽我解釋。」
他扯住我的袖子，軟了語氣。
若是以前，我真的會因為他低下姿態而心軟。
可如今，我隻覺得諷刺。
為了他一句話，我每晚打完工回到宿舍，熬到半夜一兩點鍾為他織毛衣。
一開始我織不好，還漏針。
於是織了拆，拆了織。
原本是想 520 送出的禮物，被我硬生生拖到了六月份才織好。
天都熱了。
不過還好裴崢生日在六月，可以當作給他的生日禮物。
我還想著，收到禮物的時候，他會有多驚喜。
卻沒想到，我自以為的付出和深情，全成了他和他那群發小茶餘飯後的談資。
真是可笑。
3
「阿崢，你幹什麼呢？大家都還在等你呢！」
他幾個朋友跟著追出來，看到酒店門口的我，頓了足。
陳延舟笑嘻嘻地走過來搭上裴崢的肩膀：「怎麼了這是？放著涼快的包間不進來，跑這兒來你儂我儂起來了？」
裴崢紅著眼睛看我，聲音低沉：「棠棠，快點進來，朋友們都在，別跟我鬧。」
我搖搖頭：「不了裴崢，我先走了，你們好好玩。」
「毛衣外套就送你了，你不是說你都沒有手工織的毛衣？原本也是給你準備的生日禮物。」
裴崢強撐著體面的外殼幾乎頃刻間碎裂。
「許棠，就因為我口嗨了幾句，你就要分手？你對待感情就這麼兒戲嗎？！」
僅僅是口嗨嗎？
如果是我，其他人帶著這種不尊重的語氣說裴崢，我會立刻跟那個人翻臉。
而不是隨波逐流地跟別人一起貶低他。
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
「裴崢，放手，我打工要遲到了。」
他的手指一根根松開。
「真的要分手？」
我點點頭，「是」字還沒說出口。
一道甜美的聲音越過人群：
「阿崢，你們怎麼還不進來？菜都上來了。」
我對上一雙彎月般的眼睛。
是剛才包間裡的那個女生。
她穿著一身淡藍色連衣裙，辮子編在一側，整個人看著溫婉又精致。
看到裴崢滿臉的不虞之色，她挑釁般地看向我，卻愣了一愣。
很快，她回過神來，挽著裴崢的手臂，撒嬌般地蹭了蹭：
「阿崢，你怎麼還不進來啊，我都餓了。」
我望著她故作曖昧的動作，眼神冷了冷。
陳延舟回過味兒來，將女生拉到一旁。
「許棠，你別介意啊！這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跟裴崢關系最是要好，跟妹妹一樣。」
然後低聲斥責著那女生：
「鍾心妍，嫂子跟前，你注意一點。」
那女孩含笑望向我。
「原來，這個就是阿崢交的那個底層人民女朋友啊？確實……跟我們不太一樣呢！」
我望著眉頭緊鎖一言不發的裴崢，心底更是涼。
這讓我不得不重新審視起眼前的男人來。
或許，他就從來沒有真正尊重過我。
陳延舟摸摸鼻子：「許棠，你別生氣，我……」
裴崢忽然笑了，他打斷陳延舟的話，看著我說：
「怎麼，她說得不對嗎？」
「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你每天顧著打工，很少陪我，我怪過你嗎？今天我不過就是跟朋友隨便開開玩笑，你就不樂意了？行！」
「你不是要分手嗎？那你走啊！你真以為我沒你不行？我裴崢勾勾手指，大把女人排著隊等著我挑！」
他一把摟過鍾心妍。
「看到沒？比你漂亮，比你身材好，也比你溫柔懂事！你要分手，我求之不得！」
鍾心妍媚笑著摟上裴崢的脖子：「我其他地方更好，你要不要試試？」
4
我看著和她曖昧調笑的裴崢，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身上一陣熱一陣冷。
胃裡有股惡心的感覺要泛上來。
再待下去，我怕是真的要吐出來了。
我轉身要走，鍾心妍卻叫住了我。
「不進去吃了飯再走嗎？這種地方的餐食，怕是你打一輩子工都吃不起的。禮物都送了，也不在乎這一頓飯了，姐姐，哦？」
她這聲「姐姐」，喊得陰陽怪氣。
我狐疑地回頭。
她臉上掛著肆意的笑。
「咦？這是什麼？」
鍾心妍看到裴崢手裡的袋子，好奇地打開。
「喲呵！大夏天的送毛衣，腦子冒泡吧？」
她打開往身上套了套，搖了搖頭吐槽：
「這款式也太土了！阿崢，你居然會穿這種地攤貨？」
裴崢拽拽她身上的毛衣，冷哼一聲：「笑話，我什麼時候穿過這種東西？狗都不穿！」
鍾心妍捂著嘴笑：「阿崢，你怎麼這麼說嘛！你要知道，底層人民的自尊心都很強的！你這麼說，刺激到了姐姐，回頭再像我們學校那個爭名額輸了就跳樓自S的人一樣怎麼辦！」
我的心髒猛地一抽。
抬頭冷冷看向鍾心妍。
她對我的所有刻薄和敵意，我此刻終於都明白了出處。
裴崢嗤笑一聲：「那種害人害己的人，早S早好！」
我望了裴崢兩秒，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我走上前，一把將毛衣從鍾心妍身上扒下來。
「確實，這毛衣髒了，不如送狗。」
我走出酒店，隨手將手裡的毛衣搭在路邊的流浪狗身上，然後回身看著裴崢：
「原本我想著，我們隻是不合適，大家好聚好散，分開也體面。不過剛剛，我後悔了。」
我一巴掌甩到裴崢臉上。
「你真是個垃圾！」
在一起一年，我連句重話都沒跟裴崢說過。
更別說用垃圾這種詞形容他，還跟他動手。
他怔愣了下：「你……」
他的話還沒說出口，有個人影忽然衝過來，狠狠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你們都分手了，你憑什麼打他！你跟你那個不要臉的妹妹一樣，都是不上臺面的婊子！」
鍾心妍一臉氣憤不過的神情將裴崢擋在身後。
我偏著頭，臉上火辣辣的。
心髒更像是被投進了一口油鍋，被炸得面目全非。
我拿舌頭頂了頂腮頰，有淡淡的血腥味滲進口腔。
胸口有股火焰在燒。
我抡圓了胳膊，重重打了回去。
「你還敢跟我提許梨？！」
5
鍾心妍愣了兩秒鍾，然後發瘋了一般衝上來要打我：「她本來就是賤人！跟我搶實驗室名額！跟我搶男人！賤骨頭，看見男人就恨不得敞開腿！我看你跟她一樣賤！」
我腦子裡嗡嗡的。
所有理智在一刻全部離我遠去。
我大步衝上去，在鍾心妍的尖叫聲中，一腳踹向她胸口，把她摁在地上，抓住她的頭發，狠狠扇了十幾個巴掌！
「你夠了沒有！她都S了，你還在羞辱她！你他媽還是不是人，啊？！」
我的眼淚瘋狂流出來。
一想到許梨支離破碎的屍體，我的胸口就刀絞一般地痛！
我的妹妹許梨，是個小太陽一般燦爛耀眼的姑娘。
她比我小一歲，卻將我的生活照顧得細致又妥帖。
爸爸S後，我們相依為命。
那個時候她才高三，而我已經大一了。
爸爸雖然留了錢，可我們姐妹倆的生活費，還有今後的大學學費，都是不小的開支。
我們不能坐吃山空。
我隻好下了課去拼命打工。
一天打兩份。
五點多去飯店端盤子，忙到十點來鍾再去酒吧推銷酒水。
許梨心疼我打工太累，便一大早爬起來，給我煲好湯再去上課。
拿到醫學院的錄取通知書那天，許梨哭著摟著我的脖子說：「姐，我一定要當上最頂尖的醫生，讓你過上好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