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頭被派去洗衣房當最低等的三等丫鬟,冬日仍泡著冰水洗衣,雙手凍得紅腫。
她不知道外邊發生的事,不停地朝阿娘叩首:「夫人,求您為小姐做主,奴婢沒有用,小姐被磋磨得好苦!」
「笨阿桃。」我虛虛地敲了下她腦袋,想起了兩人一起分同一塊雜糧饅頭時的經歷,眼眶好像又有些湿潤起來。
明明是被我連累的。
等我側過頭,發現長寧伯府裡四處飄蕩著一些沒有意識的虛影。
我上前,一塊塊將其撕碎。
那一瞬間,身上無形的束縛好像消失了。
我不必再待在阿娘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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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理會身後傳來的哀啼聲,我飄出府,晃晃悠悠地去找璟哥哥。
11
蕭璟此時正跪在御書房裡。
他撥弄著手上的彩石串,眼眸低垂掩蓋S意,黑鴉羽般的睫毛落下一片陰影。
「你到底想幹什麼?!」
帝王氣得不輕,胸口起伏不定,「長寧伯乃貴妃唯一的弟弟,你為了一個小女子,二話不說將其S了,你讓朕如何與貴妃交代,又如何安撫群臣?」
哪個臣子也不想家裡突然衝進來騎兵,不用想都知道會有多少人彈劾這位少年將軍。
「那舅舅,要如何與我交代。」他說,「阿福不是什麼小女子,她是我的妻,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出發前,您答應過我,會照拂她。」
結果呢?
「你是在質問朕嗎?!」果不其然,帝王聞言大發雷霆,直言道,「你是阿姐唯一的血脈,一介痴女,朕絕不同意你娶她。」更別說現在人都S了。
所以,照拂不過是句戲言。
蕭璟面帶諷刺:「臣從未想讓陛下同意,您同意與否,不影響結果。」
他不想再虛與委蛇,雙手將虎符奉上,沉聲道,「邊疆戰局已定,臣願解甲歸田,隻盼陛下能看在臣的母親和所立戰功的份兒上——
「下旨賜長寧伯和離。」
伴君如伴虎,沒有一位皇帝會容忍別人手握軍權,哪怕這個人是他最疼愛的後輩。
不知過了多久。
方才傳來一句:「朕,準允。」
少年撩袍起身,踏出那座紅牆綠瓦的宮殿。
夕陽落下,為其鍍上一層暖黃的光暈。
我跟著飄過去,小心翼翼地虛勾起了他的指尖,好似這樣就能回到以前的時光。
12
我與蕭璟的相識,始於一塊綠豆糕。
彼時他隻是個慈幼堂裡的孤兒,身世還沒被揭露。
而我也因為痴傻,被其他貴女們排擠。
唯有紅衣郡主會搭理我。
雖然她時常兇巴巴地罵我傻子,但有人欺負時她也會罵回去。
「隻有本郡主能欺負小傻子,你們又算個什麼東西?敢來撒野!」
那年春景正好,外邊的宴會熱鬧,我偷偷蹲在樹下啃綠豆糕,忽然盤裡剩下的被奪走了。
他像頭小狼崽子,朝我龇牙咧嘴,恐嚇道:「不許出聲!」然後將糕點往嘴裡猛塞,一看就餓得不輕。
「你也喜歡吃綠豆糕呀?」我並不害怕,反而還有些開心,上前去扯其袖子問。
「夠吃嗎?不夠我再去拿點。」
小狼崽子沒說話,眼神疑惑,似乎在確認有沒有聽錯。
他往我懷裡塞了顆大橘,鑽了狗洞就跑。
從那以後,我便會時常去那等著。
隻不過能撞見的概率很小。
每次他都會給我帶一些外邊的小玩意,新奇有趣。
我也會給他帶些吃食。
金銀首飾是好東西,他卻不要。
少年說:「太貴重了,還不起,吃食就挺好。」
他昨日會與我講當了跑堂小二的事,我今日也會跟他哭訴阿娘又偏心。
每次說完,表妹都會倒霉幾日。
有時候,他還會偷偷帶我出去放風箏,看花燈。
我們像一團火,互相依偎著,從彼此身上汲取溫暖。
我隻是不懂事理,並非不能辨人心好壞。
某一天,他消失了很久。
再次出現時,他身上破破爛爛的冬衣已經變成了錦衣玉袍。
「阿福,你要記得,我叫蕭璟。」
他握著我的手,用樹枝在地上比畫,「看清楚了嗎,是這個『蕭』字。」
「阿福記得了,是璟哥哥的蕭。」
大約是少年耳尖的紅意過於熾熱。
我記性不好,老是忘東西,唯有這次記得極為清楚。
「等我掙軍功回來,最多半年,我就能攢夠銀兩娶你。
「到時候咱倆在街角巷開個糕點鋪子,讓阿福天天有綠豆糕吃,好不好?」
娶我?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
但我聽到了能天天吃到心愛的糕點,於是小雞啄米般點頭。
「那你可要快些回來。」
他狡黠一笑,忽然俯下身,往我額頭上輕觸即離。
我等啊等,卻等來了阿娘要將我嫁給長寧伯當續弦的消息。
隻可惜,我沒能堅持到少年歸來的那天,便咽了氣。
13
表妹似乎過得很不好。
我跟在蕭璟身側,和他一塊聽著暗衛的調查。
說起來跟我還有點關系。
謝家本就注重顏面,兩人成親那天鬧得太大,加上她那番無情的言論,導致謝夫人對她很不喜。
謝玦自從知道長寧伯曾是薛玉卿的追求者後,寧願睡書房都不去她院裡待,幾乎是貌離神合。
摔碎的杯盞都運出來不少。
蕭璟興致勃勃地問:「那毒婦沒回薛府去找靠山?」
暗衛:「回了,薛夫人忙著處理長寧伯府其餘人,沒理她,讓在夫家好好待著,沒事別回去。」
「看來,還是懷疑了啊。」
蕭璟意味深長地吐出一句,「你把當年薛將軍遇害的那些證據,送給薛夫人,當作是我這個女婿的孝敬吧。」
阿爹?
阿爹當年遇害還有什麼內情嗎?
我急得在原地轉圈。
他卻沒有再接著往下說,而是摸了摸我送的手串,抬起的眼眸中滿是寂寥。
「耽擱挺久了,明日便扶棺回鄉吧。
「正好去瞧瞧,阿福長大的地方。」
要走了啊。
我有些不舍,加上好奇心作祟,便又飄去找阿娘。
畢竟山高路遠,我不知自己還能在世間待多久,但從鄉下飄來淮城,有點難。
14
阿娘收到信和證據的那一瞬間差點瘋了。
原來,當年阿爹和舅舅遭遇埋伏,是因為有內應透露了布局和行蹤。
那內應誰也想不到,會是年僅三歲多的薛玉卿。
敵國探子僅僅是用一包飴糖,便讓她同意從書房內把東西偷出來。
沒人會提防一個小孩子。
上面還有薛玉卿曾對我的誣陷,包括那場令我痴傻的火災。
這些年來,她在外人面前溫柔可親,背地裡又是另一副面孔。
就連長寧伯,也是她特意挑選,讓其來上門提親。
因為薛玉卿覺得,謝玦對我有不一樣的感情,隻有我嫁出去,她才能安心。
我S了更好,這樣她就是薛家唯一的小姐。
可表妹忘了,她本不姓薛。
是因為阿娘的疼愛和憐惜,才讓她冠以薛姓。
「原來是我……是我害S了夫君,又害S了阿福……」
婦人猛地吐出一口血,眼中淚意和悔恨交織,「是我識人不清!引狼入室啊!」
阿娘靜坐了一夜,墨發白了大半。
直到清晨,方梳起妝,像往常那般提劍出了門。
這樣能放下也好。
我嘆了口氣。
阿娘呀, 遲來的報仇沒有什麼意義,糊塗著也是件好事。
15
黑甲衛們已等候在城門。
我的棺椁內放滿了花, 蕭璟站在前頭, 捧著牌位引路,三步一念道:
「阿福,回家了。」
城內升起火光。
不知誰在喊:「起火了!起火了!好大的火——」
我沒再回頭, 而是輕哼著, 兒時阿娘哄我入睡的那首鄉間小調。
如果有下輩子, 阿福就不當薛夫人的女兒了。
阿福要當,那一縷來去自如的風。
16
番外
薛氏明明記得, 女兒出生的時候,滿天霞光,全家喜不自勝。
連夫君這個彪形大漢都樂呵呵道:「這孩子一看有福氣, 以後小名便喚作阿福吧。」
那時她是真心疼愛小阿福的。
直到夫君戰S, 她把所有都怪到了女兒身上。
孤苦伶仃的侄女時不時說:「表姐不是福星, 是災星!」
聞言, 她的心中更多了一絲不喜。
於是與女兒一別便是八年。
這八年裡,侄女薛玉卿代替了女兒薛芙蓉的存在。
但終歸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
薛氏知道婆婆去世後,便立即派人將其帶了回來。
此後她無數次想,如果那時自己沒丟下女兒,阿福是不是就能平平安安地活著。
久未見面的母女兩人十分生疏,薛氏便認為女兒不好親近,不如侄女貼心。
人心一旦偏了,就再難正回來。
所以她無視了玉卿對阿福的刁難。
直到阿福變得痴傻,天天乖巧地喊著阿娘後,她才恍然發覺自己的虧欠。
可看著呆呆傻傻的女兒,薛氏又覺得丟盡了顏面。
所以當謝三郎上門求娶時, 她跪在佛前思索了三天三夜, 終究點頭答應把屬於阿福的姻緣給了玉卿。
她與佛說:「玉卿是才女,和謝三郎更為般配。」
等到了長寧伯來提親,薛氏便覺得, 阿福隻要衣食無憂便好。
唯有那位囂張跋扈的紅衣郡主諷刺地笑了笑:「裝模作樣,那傻子出嫁時,我還以為薛府是什麼破落戶呢。」
「臨冉」怎麼可能呢?
一個正常的男兒,都不會想娶阿福。
更何況是皇帝的侄兒。
「你就S了這條心吧!好好在家中待嫁!」
於是她不顧阿福的苦苦哀求,點頭答應了長寧伯的婚事。
薛氏想著, 當娘親的都是為了孩子好, 阿福以後就會知曉她的苦心。
可她等啊等,卻等來了阿福的S訊。
她不願相信, 也不得不相信。
真相太殘酷了。
想到夫君和女兒的S都與最為疼愛的侄女有關。
薛氏攏好了衣裳, 進了謝府。
侄女見到她,便一臉幽怨地哭訴自己是如何被謝家人冷落。
「姨母, 您可要為玉卿做主呀, 謝家人此番行為, 不是打薛府的臉面嗎。」
薛氏笑了:「你自己求來的姻緣,當然要自己受著。」
少女瞪大眼, 卻突然看到, 薛氏一把打翻了火燭, 將她緊緊扼住。
「當初,你也是這般對阿福的嗎?
「我們都做錯了事,姨母這就帶你去贖罪。」
冉冉升起的火光, 徹底吞沒了兩人的身影。
臨S之際,薛氏好像看到了,阿福在遠遠地朝她招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