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下課還有十分鍾,我慢悠悠地往教學樓晃悠。
順便計劃一下怎麼才能合情合理地親到嘴。
假裝是心理課作業?
還是說皮膚飢渴症進化出了新症狀?
路過一間空教室時,卻聽見裡面傳來一道含著戾氣的熟悉聲音。
是段亦。
我心下一沉,剎住了腳步。
「碰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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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灼,你他媽是不是活膩了?」
賀灼竟然也在?
遭了。
他不會被人欺負了吧。
我緊張兮兮地湊到窗邊向內窺探。
教室裡光線昏暗,賀灼的身形隱沒在角落裡,顯得格外單薄。
隔著窗玻璃,我清晰地看見他的額角留下了一道血痕。
果然被欺負了!
隻見賀灼扯了下嘴角,卻沒有半點笑意:
「我倒是不知道,我女朋友什麼時候成你的人了?」
「你裝什麼?」
段亦滅了手裡的煙,輕嗤一聲:
「是不是你女朋友,你自己心裡最清楚。」
「假扮男女朋友的遊戲還沒玩膩?」
「你以為我不知道?還是覺得,陪在她身邊就真的能日久生情,弄假成真?」
我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賀灼他……
真的是這樣想的嗎?
「別逗了,賀灼。」
段亦勾起一抹不屑地笑,幾步走近:
「你猜,歲歲留在你身邊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惹我生氣,再勾著我回到她身邊?」
賀灼沒有說話,我卻看見他挺拔的身形微微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
心口一陣陣地發疼、發澀。
我攥緊了手,推開門,護在賀灼身前。
「歲歲,你怎麼在這?」
我抬起眼,這才看清段亦愕然的臉上有著好幾塊青紫淤痕。
嗯。
怪難看的。
「段亦。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聽來的,但我現在明確告訴你,賀灼是我男朋友。」
「我喜歡他,跟你毫無關系。」
段亦瞬間沉下了臉色,直直地盯著我。
「歲歲,過來。」
「別賭氣,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再跟姓賀的糾纏不休,我就當作沒有你這個妹妹。」
「我隻說一遍,沒有下次。」
我呼了口氣,盡量心平氣和地說:
「我沒有賭氣。」
「段亦,我早就說過了,我們結束了。」
「請你,不要再對我們糾纏不休。」
我沒有再和他多說一句。
牽過賀灼的手,轉身離開。
12
空蕩的醫務室裡。
我端著碘伏,輕手輕腳地給賀灼消毒。
平常總是吵吵鬧鬧的賀灼,此刻出其的安靜。
半晌,他才神色恹恹地垂著眼,低聲說:
「歲歲,你都聽到了。」
我點了點頭。
賀灼抿了下唇,依舊沒有看我。
「對不起,歲歲。我沒有什麼可以辯駁的,他說的都是真的。」
「我喜歡你,從很早開始,就喜歡了。」
「為了接近你費盡心思,想盡辦法,這樣的我,是不是特別卑劣,特別難看?」
刺目的白熾燈下,賀灼的臉色幾近蒼白,好像輕輕一揉,就要碎了。
我數著自己的呼吸,心跳在胸腔裡轟鳴。
有些不合時宜地想到——
這好像就是顧念說的,直接親上去的時機。
於是。
我莽撞地湊近,幾乎是撞上他的唇。
身前的人明顯僵了一下。
良久,在我生澀地摩挲輾轉之下,他才逐漸放松下來,手掌攀上我的腰際。
恰好風停,萬籟俱寂。
兩個毫無技巧的笨蛋躲藏在這一處小小的隔間裡,青澀地探索,纏綿。
將這個突如其來,卻又恰到好處的吻無限加深。
不知過了多久,我微喘著被松開。
賀灼的唇上水光潋滟,雙目微微失神:
「歲歲,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一瞬間,我想起顧念說的話。
不由自主地喃喃出聲:
「綠茶?」
「什麼?」
賀灼鴉羽般的長睫一顫,有些困惑地湊近,漂亮的臉在我眼前無限放大。
我不由得呼吸一滯。
不。
絕對是顧念錯怪他了。
他是不是綠茶我能不知道嗎?
「沒什麼,我是說——」
「賀灼哥哥,我們正式在一起吧。」
我彎了彎眼,撲進賀灼的懷裡。
這次是男朋友(真)。
13
半個月後,賀灼陪著我把東西從段家搬進了學校附近的出租房。
收拾完時,天色已經黑了大半。
賀灼人已經到了玄關,嘴還在我耳邊喋喋不休,說個沒停,直到——
我低著頭,伸手捉住他的一片衣角,說:
「留下來。」
賀灼一下子啞巴了。
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舌頭。
「歲歲,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
我抬起眼,小聲重復:
「賀灼哥哥,我說,留下來。」
「男女朋友之間這樣,不是很正常嗎?」
昏暗裡,不知道是誰先吻上了誰。
意識再次回籠時,我已經跨坐在賀灼身上,隨手把汗湿的頭發向後撥。
惱人的電話鈴聲卻一遍接著一遍響起。
我喊停。
賀灼不聽。
扇了一巴掌。
聽了。
我不耐煩地從一旁的外套口袋裡摸出手機。
還沒來得及細看。
段亦冷到極致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沈歲禾,你自作主張搬家的時候徵求過我這個哥哥的同意嗎?」
怎麼又是段亦?
我耐著性子說:
「我最後說一遍,段亦。」
「你已經不是我哥了,我的事不需要你管,別對我的人生掌控欲那麼大,行嗎?」
段亦還要再說什麼。
賀灼卻像是終於忍耐不住一般,抬手扶上我的側腰,嗓音沙啞:
「歲歲,求你了,你動一下,好不好?」
瞬間,電話那頭傳來什麼東西碎裂的巨大聲響,還有段亦壓抑著怒火的吼聲。
「你們在做什麼?!」
「沈歲禾,說話,你們他媽的在哪兒!」
莫名其妙。
我徹底沒了耐心。
幹脆利落地關機,把手機扔到一邊。
下一秒,天旋地轉。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纏綿的吻便接連落下。
夜色深深。
賀灼微挑的眼無論怎麼看人,都像是某種無聲的勾引。
隻一眼,就哄得人七葷八素,五迷三道。
再想不起別的什麼人了。
14
再次回到段家,是一個雨夜。
有些媽媽從前留給我的東西收在段阿姨的書房裡,還沒來得及帶走。
沒想到,剛下車就碰上了段亦。
他眼眶通紅,目光一寸一寸掃過我的身體,嗓音帶了點啞:
「歲歲,你在他車上做什麼?」
「避雨。」
我隨口答了一句就想走。
段亦卻是臉色慘白,兀自笑了兩聲:
「沈歲禾,你再說一遍,你隻是去那個畜牲的車上避雨?」
我抬起眼,話音淡淡:
「段亦,都是成年人了,你說呢?」
段亦早就已經過了裝不懂的年紀了。
現在演這一出給誰看?
下一秒,手腕被抓住。
段亦壓低了話音,幾乎像是在乞求:
「歲歲,跟我走。」
可那一瞬間,劇烈的反感迫使我還沒意識到什麼就已經重重甩開了他的手。
我「嘖」了一聲。
抽出隨身攜帶的湿紙巾擦拭。
「段亦,你能別碰我嗎?」
「有點惡心。」
盡管我說過自己可以解決,段亦還是在此刻跟著我下了車。
賀灼攬住我的肩,懶懶散散地往段家走:
「怎麼一會兒沒見就有髒東西纏著我女朋友啊?」
「天可憐見的,又讓我們家歲歲受委屈。」
剛走了幾步,段亦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賀灼。你不知道吧?」
「她喜歡我,整整十年。」
「跟這種喜歡自己哥哥的怪物在一起,你就不覺得惡心嗎?」
我頓住腳步,如墜冰窖。
曾經喜歡過段亦這件事,我從來沒有對賀灼提起過。
他會怎麼想?
我手腳冰涼,有些呼吸不過來。
他會不會也覺得——
我是個令人作嘔的怪物?
可下一瞬,一隻手溫柔地捂了下我的眼睛。
「歲歲,髒眼睛,不要看。」
緊接著,身後傳來拳拳到肉的擊打聲。
還有賀灼囂張至極的嗓音:
「那又怎麼樣?」
「喜歡誰都是她的自由。」
「還有,記住了,你已經是過去式了,歲歲現在喜歡的人是我。」
我轉過身。
段亦被反剪雙手,按在雨後的水坑裡, 蒼白的臉濺上了泥點。
我以為我多少還是會有點心痛的。
可是看著段亦此刻狼狽到骨子裡的模樣。
我的內心卻沒有一絲觸動。
原來,真的已經過去了。
15
後來, 段亦還私下裡來找過我一次。
曾經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跪在我身前, 面色頹敗, 話音顫抖:
「歲歲, 我真的不是個東西。」
「我隻是……一時之間接受不了, 自己竟然對你也有那種感情。」
「我覺得自己是個禽獸。我想要逃避, 才會把你推遠。」
「其實, 那天你被關在器材室時,我根本沒有走遠,一直在不遠處的地方等著。」
「我想, 如果你願意像小時候一樣, 求一求我, 我就立刻放你出去。」
「我——」段亦說著說著,哽咽起來。
良久, 他話音破碎, 幾不成聲:
「歲歲,到底要怎麼樣你才肯原諒我?」
我退了半步,語氣沒什麼起伏。
「那你要怎麼樣才肯放棄呢?」
「段亦,所有人都在向前走, 不會永遠有人會為你停留。」
「到此為止吧。」
……
段亦愣愣地抬起頭, 看著女孩走遠。
繞過教學樓後, 女孩撲進那人的懷抱。
親昵地轉頭對他說著什麼。
段亦鬼使神差地跟在他們身後, 走了好長好長的一段路。
他在做什麼?
他是怎麼想的?
段亦自己也說不清。
有好幾次,他瀕臨崩潰, 想要再衝上去鬧一場, 想要把那個恬不知恥的男人撕開,想要把他的歲歲奪回來。
可他沒有。
為什麼沒有?
他回答不上來。
也許是因為眼前的畫面實在是太過於明亮。
以至於連他都不得不承認。
從今往後。
她的快樂與否, 都和自己無關了。
16
安全感建立期已經差不多了。
我的皮膚飢渴症發作頻率正在逐漸降低。
根據醫生的建議, 我進入了戒斷期。
戒斷期, 怎麼說呢?
有點像是回家不摸你的狗挑戰。
具體流程就是——
開門。
迅速避開賀灼的目光。
假裝家裡沒有這個人。
日復一日,賀灼眼神裡的哀怨與日俱增。
「歲歲,戒斷期其實是為了懲罰我對嗎?」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我好像得皮膚飢渴症了, 怎麼辦?」
發現了。
「從歡」「再忍忍。」
不過,他也隻是嘴上說說。
其實背地裡躲得比誰都快, 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讓我的治療失敗。
幾個月後,我回到醫院復查。
拿到治療成功的檢查結果時,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揚, 想立刻把這個好消息親口告訴賀灼。
回到那間小小的出租屋時。
我幾乎是用跑的。
推開門, 賀灼端著蛋糕,笑得有點傻。
「歲歲,生日快樂。」
我一怔。
這才想起, 今天是我的二十歲生日。
即便是此時此刻, 賀灼依然不忘小心地避開我的肢體接觸。
我心頭一軟,自顧自撲進他的懷中。
驚得人險些把蛋糕扔出去。
直到——
我把治療結果在賀灼眼前晃了晃。
邀功似的一笑。
「治好了,可以親了, 我是不是——」
還沒等我說完。
賀灼就已經偏頭湊了過來。
恰是春日。
天光明亮,萬物晴朗。
我在心底許下願望——
賀灼。
歡迎光臨我的二十歲。
從今往後,我會自由地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