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的離開讓我幡然醒悟。
我拿起電話撥通:「白律師,擬一份離婚協議吧。」
6
我從陸家搬出來,把有關女兒的東西全部拿走。
正要離開的時候,卻和陸璟迎面撞上。
他手裡捏著文件,抓著我的手帶著怒意甩上門。
陸璟用力松了松領帶,居高臨下地垂眼看我,文件甩在桌面上:「什麼意思?
「離婚?」
我捏著行李箱仰頭看他,面無表情地扯扯唇:「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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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婚吧,陸璟。
「這麼多年,是我對不起你,一直用當年的事把你綁在身邊。
「可我也受到了懲罰。
「……我沒有女兒了。」
陸璟下颌僵硬,他淡聲:「這又是你的什麼手段嗎?徐晚,以退為進,讓我對你改觀?」
提到當年,陸璟的手捏緊:「當年的事,你說一句抱歉就過去了?
「我不想和你說那些。
「總之,我不想聽,我不同意離婚,你需要冷靜,不要再給我拿這些莫名其妙的協議。」
眼眶中的淚水忽地大滴大滴地掉落,我自己都愣了一下,甚至不知道這淚水情緒的源頭是什麼。
我忍著胸腔的憋悶,一字一頓:「是我一直執迷不悟地纏著你,陸璟,我知道悔改了。
「我放過你,你和沈如枝在一起,我會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以後你們在一起也不會有外界的阻攔。
「行嗎?」
陸璟看著我半晌,長久的靜默後,他似是笑了一下。
「徐晚,我最後問你一遍。
「你真的要離婚?」
我點點頭,毫不猶豫。
「行。
「離婚。
「我給過你機會。
「徐晚,如果你再來找我,我隻會看不起你。」
鋒利的字跡在離婚協議上籤下,陸璟轉身就走。
7
沈如枝來找過我。
她帶著她的女兒,手上拎著果籃。
「徐晚,好久不見。」
確實好久不見了。
從我跟陸璟一起去墨西哥後,我和沈如枝就再沒見過了。
當年聽別人說陸璟喜歡沈如枝的時候,我還特意上門找過她。
「沈如枝,你在和陸璟談戀愛嗎?」
沈如枝笑著看我:「這個我不方便回答,不好意思。」
我笑笑:「那我就當你們沒什麼關系了。」
沈如枝的表情凝固在臉上,她扯唇:「徐小姐當然可以這麼想,但別人未必。
「而且,你追了阿璟這麼久,要是你們真有可能,早不就在一起了不是嗎?
「如果他真的喜歡你,又怎麼會允許外界傳我和他的事呢?」
我隻當聽不出沈如枝的言外之意:「沒關系,隻要你們沒在一起,我就還有機會。」
回過神,我想到自己那時候的風發意氣和自大,如今隻覺得諷刺。
沈如枝似是褪去了過去那種瘦弱骨感,現在紅光滿面,白皙豐滿,像是被人養護得不錯的室內嬌花。
這麼多年,哪怕陸璟和我結婚了,也不會忘記對她的愛護。
我過去還真是錯得徹底。
「徐晚,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來這兒,就是想勸勸你。」
我看著她女兒茫然打量的模樣,心倏地一痛,如果我的妙妙好好活著,也是這樣乖巧可愛。
我淡聲:「想說什麼就直說吧,沈如枝。」
沈如枝將頭發別在耳後:「孩子沒了,我知道你痛苦,但是陸璟的痛苦也不會比你少半分,這麼多年了,你把他留在身邊這麼多年,是時候放過他了。」
她摸了摸自己女兒的頭,像是挑釁一般:「這件事你還不能明白嗎?活下來的,是和他毫無血緣關系的我的女兒。」
沈如枝的話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口。
「成全我們吧,徐晚。
「他從來就沒愛過你,如今你唯一的籌碼都沒了,何必自取其辱呢?」
我冷下臉:「孩子從來就不是我的籌碼。
「如果你總是說我女兒的事我不介意讓你橫著出去。」
沈如枝臉色一變。
「還有,你既然和陸璟恩愛至此,為什麼你還要自己上門來讓我離開?」
沈如枝攥緊了手,神情一點點地蒼白。
「但我也不會深究了,我和陸璟很快就會離婚,離婚協議彼此都籤了字,你也不用再來找我了。」
她臉上這才有了笑容。
看著沈如枝的背影,我呼出一口沉重的氣。
從前我不把她放在眼裡,而如今,我隻覺得在她面前的我像個跳梁小醜一般,爭奪陸璟的愛這麼多年,最後卻要用女兒的生命告訴我,執著一個不可能的愛到底有多麼可笑。
8
和陸璟的離婚協議籤好後,我直接出國。
決定去國外定居。
跟著我一起來的,還有沈承洲。
我趴在欄杆上用力吸煙,繚繞的煙霧和咳嗽的痛感讓我能忘卻痛苦。
「我說你為什麼非要跟著我?
「如果你討厭我,想怎麼樣就直接說行嗎?
「我沒有力氣和你周旋,放過我吧。」
沈承洲靜靜地看著我。
他半晌不說話。
最後似是低喃:「你知道你不對勁吧?
「為什麼不去看醫生?
「為什麼擺脫叔叔阿姨一個人來這邊?
「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笑了一下:「怎麼?你怕我自S啊?」
沈承洲眼中情緒復雜,像是被我這句話一下子挑動了哪根神經:「難道不是嗎?
「徐晚,你難道要一輩子都執著於這個事?沒有陸璟的愛就讓你消弭至此?你忘了你過去意氣風發的樣子了嗎?
「你要一輩子拘泥於一個男人的愛,一個早就破敗的家庭嗎?」
家庭……
可家庭中,我的女兒呢。
如果我不執著,還有誰記著我的女兒呢?
我垂眼,又倦怠地抽煙:「沈承洲,你喜歡我嗎?」
他整個人都僵了一下,下颌繃得緊緊的。
沒等他回答,我自顧自地開始說:「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是大學,還是嗯……婚後?
「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這樣被拋棄了,圈子裡的人都笑話我,孩子也沒了,你就能輕輕松松當個救世主,和我在一起了?
「你這樣隻會讓我覺得惡心。」
這話說得難聽,又要面子又傲嬌的沈承洲一定會離開。
然而沒聽到腳步聲,我聽到沈承洲似是無奈的清冽聲音。
「我是喜歡你。
「但我不知道你婚後不幸福。
「是妙妙……她說希望……希望我能當她的爸爸,說她在家很少能看到陸璟,在幼兒園卻見到他接別的孩子放學,陸璟很少回家,你的笑容也越發地少。」
我愣住。
妙妙……
女兒那麼小,我從沒想過她會把我的開心與否和陸璟聯系起來,我總是對她說:「妙妙想爸爸啦?爸爸過幾天就回來了。」
「爸爸隻是出差,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妙妙呢?」
「爸爸會陪我們妙妙一起去遊樂園的,到時候我們叫上妙妙的好朋友好不好?」
女兒總是抱住我的腰身,無比依賴地靠著我,軟軟地說一聲:「好。」
那樣小的孩子,卻是在安慰我嗎。
我顫抖著捂住唇,淚水一瞬間模糊了眼眶:「妙妙……」
我跌坐在地上,短暫遺忘的痛苦瞬間將我淹沒,眼前是欄杆前的河水波光粼粼,腦海中卻盡是女兒嬌嫩的面龐。
微風和空氣似乎都成了一把把小刀,變成了加重我痛苦的利刃,我崩潰地號啕大哭,不斷地發泄著捶打著胸口。
女兒……
我的妙妙,是媽媽對不起你!
沈承洲將我抱進懷中,他抓著我的手:「打我吧,徐晚。
「別哭……
「別哭……」
9
回家後。
翻找女兒東西的時候,我無意翻出了自己曾經給陸璟寫過的信。
當年我追求他的時候,各種方法和手段都用過。
傷天害理的事沒做過,每件事都格外真誠用心,信有好多好多頁,寫盡了我對他的感情。
可後來信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是沈如枝親手遞到了我手裡。
「對不起啊,徐晚,陸璟說讓我幫他處理一下垃圾,我一看這是你的署名,就幫你拿過來了。」
我心高氣傲,忍受不了沈如枝看我的嘲諷目光。
就扯過信封扔進了垃圾桶:「不用了,他不喜歡就扔了吧。」
後來她離開,我一個人哭了很久,又抽噎著在垃圾桶裡翻了出來。
一直留到現在,再也沒打開過。
回顧自己過去的愚蠢,也是清醒的一種方式吧。
我打開信封,一直看,看到最後自己收尾的那句話。
所以,陸璟,我能陪在你身邊嗎?
我扯唇嗤笑,正要扔掉,最後一頁的背面,出現熟悉的字跡。
那是陸璟的字跡。
上面寫著,徐晚,我不會喜歡你,別自找傷害,沒必要耗在我身上。
當年我要是翻開看到,會不會也有一瞬間的猶豫?
會不會就能避免如今的下場?
不再去想。
我把女兒的衣服和玩具拿出來放在身邊。
翻來翻去,沒翻到女兒喜歡的八音盒,大抵是落在陸家了。
電話正要給陸璟撥過去。
微信上的信息突然彈出來。
是沈如枝。
照片中,沈如枝的女兒和陸璟面對面坐著,陸璟面帶笑容,女孩拿著妙妙的八音盒,而陸璟正溫柔地揉她的腦袋。
胸腔憋著一口氣,電話撥過去。
陸璟清冽的聲音順著手機傳過來:「我說過吧,徐晚,我隻會看不起你。
「你現在這樣再找我復合——」
我打斷陸璟的話:「把我女兒的八音盒還給我。」
「……什麼八音盒?」
「沈如枝女兒手裡拿的八音盒。」
陸璟的聲音一頓:「一個八音盒而已,妙妙的那麼多東西你都拿走了,這孩子喜歡,就給她玩玩。」
我深吸一口氣:「那是我女兒的東西,陸璟,你不能隨便給人,你也沒有這個資格給人。」
「……行,你想要就自己回來取。」
10
我買了第二天回國的機票。
沈承洲執意要和我一起。
我隻覺得煩躁:「沈承洲,你喜歡我嗎?」
惡意地逼問:「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是大學,還是嗯……婚後?
「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這樣被拋棄了,圈子裡的人都笑話我,孩子也沒了,你就能輕輕松松當個救世主——」
看著沈承洲逐漸變得古怪的神情,我也瞬間僵住。
腦海中波詭雲譎,一帧帧畫面在我眼前重現。
……這些話,我似乎說過一模一樣的。
沈承洲抓著我的手臂,他眼裡的擔憂溢出來:「徐晚……」
我指尖不停地顫抖,可我實在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時候了。
我拼了命地去想,那些片段卻一下子消失了,變得空白。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沈承洲將我緊緊抱在懷裡:「我們去醫院。
「現在就去。」
11
解離性失憶症和重度抑鬱症。
我拿著診斷單愣了許久。
想嘲諷似的勾起嘴角,卻像是沒了力氣一般。
沈承洲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他比我緊張得多:「我們接受治療,好嗎?
「就當是為了妙妙。」
我眼中微光閃爍,想到過去沈承洲來家裡抱走妙妙出去玩的場景。
「叔叔,我們可不可以叫媽媽一起出去玩呀?我想我們三個出去玩。」
沈承洲通常都毫無情緒地瞥我一眼,又溫柔地捏捏妙妙的臉蛋:「你媽媽不是很想出去玩,叔叔帶你出去,咱們倆玩更快樂,好不好?」
當年我從沒深究過沈承洲的目光。
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和過去一樣,他的眸光總是帶著試探的,緊張的,溫柔的。
我點點頭:「好。」
12
解離性失憶症比我想得還要嚴重。
那天是雨天。
我和沈承洲在外面散步,小雨淅淅瀝瀝,後來變成瓢潑大雨,我們在涼亭下避雨。
恍惚間,我猛然想起什麼,抓著沈承洲的手:「都怪你!非要叫我出來,我忘了接妙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