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謀害陛下,罪該萬S!」
是皇後……
謀害陛下?
我一怔,繼而明白。
謀刺君王此等大案,若細查必定牽涉深廣。
主謀已S,找個人頂鍋,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無地位沒背景,又昏在殿前,是最好的替罪羊。
「你不必覺得冤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還是陛下親自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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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一驚。
「對,就是這個表情,我就是想看你臉上浮現這個表情。」
耳邊是她志得意滿的笑聲。
「我想不通,陛下為何會看上你?無知粗鄙、沒規沒矩的鄉野村姑,你憑什麼讓陛下為折花,與你並肩?而我,隻能眼巴巴看著……明明我才是皇後!
「不過,當我發現他定你罪也毫無遲疑時,我好開心,原來我得不到的,你也沒得到。」
「林如音,無論此刻你想對我做什麼,我勸你不要做,因為我是得銀償金體質……」
我的嘴被塞住了,沒能說完後面的話。
「你不能拿我怎麼樣,」她冷酷的聲音再次飄起,「我命人挖了你的另一隻眼,你沒有法寶了。」
我沒撒謊。
小貓曾說我有「得銀償金」技能。
我原先不懂那是什麼,回想皇後打我後,她也起了熱疹;劉嬤嬤推搡我,她就會滑倒。
慢慢的,我就猜出來了。
所謂得銀償金,如人照鏡,鏡隻會對等反饋。
我無法幹預,隻能任其發展。
「妖女小七,以色誘上,穢亂乾坤,巫術弑君,罪大惡極。」
「妖女供認不諱,S!」
即便我是木傀儡,即便我有保命技能。
此刻我依然感受到了無限的委屈、無助、悽苦。
我想哭,可我沒了眼,哭也哭不了了。
「她不是妖女!她救了我們全家,她是好人!」我聽見臺下有人喊道。
是我的小伙計,他來了?
「鄉親們,我們把七姑娘搶回來!」
嗆嗆聲中,又有人喊:
「有刁民造反!快來人,來人啊!」
拳腳聲,哭喊聲……
一把火丟在了我的腳下,我感覺到火燙迅速鑽進腳底,循紋而上,爬上我的臉,感知逐步融於火……
不行不行,我還沒煉出心!
我奮力往外掙,「噗」地,我竟掙脫了束縛,還飛上了高空。
疑惑垂頭,下方正是刑場,現已大亂,人人推搡互毆,而我的傀儡身在熊熊火焰裡迅速化燼。
啪嗒!一顆鮮紅剔透的寶石從我的原身裡掉落、翻滾。
在它滾進泥地之前,我飛上去,將寶石撈在手上。
這是我的心?
真漂亮。
我沒有猶豫,扭身向阆苑山飄去。
蕩至阆苑山上空,紅寶石驀然從我手中跌落,然後以它為圓心逐步外擴。
白色褪去,青綠復蘇。
我緩緩落地,遠遠見師父坐樹下喝茶。
「師父。」我撲進師父懷裡。
師父摸著我的頭,許久才道:「辛苦你了。」
我抬手抹淚,這才發現自己實化了。
我壓制住心頭翻湧潮緒,從一旁樹上摘了顆桃,洗淨,慎重咬下,我驚而瞪圓了眼。
——好甜!
「小七,你自由了。」師父輕聲說道。
五感全通,不再受傀儡身的束縛。
我自由了。
我捧著甜蜜鮮桃,泣不成聲。
這方天地,一如從前。
獨獨少了小貓。
11
都說前塵往事隨風散。
萬沒想到,我還能遇見林如音。
師父訪一位學「追魂術」的仙友,我求師父帶我一起。
師父御劍,我御腿。
我邊爬邊喘,師父在上方擰眉,「這矮丘也把你累成這幅慘樣?」
我愣看高插入雲端的峰頂,這叫……矮丘?
「丘頂等你。」
他「咻」一下不見了。
我擦擦汗繼續。
道旁齊齊羅列小鼓包,有個蒙臉婦人在掃地。
經過她身邊時,對方驟然開腔,「七貴妃……」
我愣住。
一霎,時光歷歷回梭。
我宛若回到了幾年前的深宮,有人拜伏稱頌「娘娘千歲」。
拎回心神,我打量眼前的舊人。
還沒認出她,對方先開口了,「不,你不是她,你的眼睛是好的。」
我知道是誰了。
「林如音,好久不見。」
她驚而捂住胸口,連連後退。
「你真的沒S,怎麼可能呢,火那麼大……我明明親眼看著你化成了灰燼。」
緩了片刻,她又自言自語,「世上沒有不可能,連貓都能復仇,更何況你。」
她突然拉下遮臉的面巾,這回輪到我被嚇到。
面巾之下是一張可怖的臉。
她隻有一邊眼,另一邊是個黑洞。
臉上疤痕長短新舊密集交錯,仿若一重摘不掉的面具。
她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桀桀一笑。她一笑,臉上的疤似活了般,紛紛動彈起來。
「相府走水,我沒S,但融了一隻眼。臉是貓撓的,我分明令人S盡全城的貓,貓屍在城外都堆成一座山,怎麼還有貓,夜夜都來撓我……」
她恨聲道,「都怪你!」
怪我?
「你怎麼不怪你自己。」
我繼續登山,她拽住我的胳膊,噗通跪地。
「你別走,這貓冢我掃夠了也跪夠了!」
見我不明白,她繼續說:
「我隻要一離開就會渾身潰爛痛不欲生。我知道你本事大,你幫我離開這,我就告訴你李晏在哪裡。」
「幫不了。」
「難道你不好奇而今朝堂坐誰?李晏去了哪兒?」
「不好奇。」
我說,「我一路走來,見田豐地肥街頭熱鬧,大家的小日子熱熱鬧鬧蓬蓬勃勃,便可知今上有為,他是誰予我而言不重要。」
她不可置信,「你不是很愛李晏麼,你甚至還為他還挖了眼,你真不想知道他的近況?」
「你都喊我妖女了,」我笑了,「你憑何斷定,我挖眼是為了他?我就不能是為了我自己?」
「……」
「林如音,你汲汲以求的,並非我想要的。
「真心能換得真心,自是美事。若換不來怎麼辦?前路還走不走,生活還過不過?我師父說,識百味仍能守住心,才算有心。
「而我真正想要的,絕不會半途而廢,我的路一定有終點。」
她呆若木雞,久久不言。
於永夜盼一縷光,在寒冬尋一點螢,皆是錯途。
明知路錯還撞牆,就別問這路為何無終點。
曠野之生,不安於室。
寄旅天地,鑑心為志。
我抬腿向天登去,向廣闊無垠處登去。
12 番外
我是李晏,曾經是個君王。
我得了怪病,時間在我身上的流速比別人快。
「年紀雖輕,人已垂老。」說的便是我。
我知道,我得的不是病,是心虛、是虧欠。
我曾有個妃子,她很美,初見驚絕,再見玄醺。
她懵懂,見什麼都好奇,小雞啄米也能看一整天。
一朵花,一坑水,一空星,都是她招惹的對象。
她堅韌,敢隨我混軍帳勇衝鋒,刀光劍影渾不怕。
我帶她在身邊是想護她周全,反是我被她護在身後。
她好學,我們回京後,她又讀書學畫,開鋪經商,辦義學舉善堂。
她學什麼會什麼,是個即鋒利又松弛的很特別的美人。
這裡就是她開的店面,還在營業,店內擺設也如從前。
我躺在她最喜歡躺的竹椅上,學著她擺弄棋盤。
她不下棋,她隻喜歡將棋子一顆顆摞起來,看最多能摞幾顆。
「小七來看,我摞出第三顆了。」我高興喊出聲。
回應我的是寂靜。
無人與我話當年。
連這店的伙計,都是新人。
她當年親聘的那些人,都走了。像是預見自己會離開般,她早早為他們安排好退路。
她一沒,這些人紛紛請辭歸鄉。
有的說「母親病重需回鄉照顧」,有的說「身殘幹不了的」。
新掌櫃許重薪挽留他們。
他們說:「掌櫃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我們是群莽人,不懂規矩容易犯錯,之前託七姑娘的福才留下來做工。而今七姑娘不在了,我們還是早些回鄉種田,七姑娘泉下有知定不會怪我們。」
新掌櫃聽得此番自白,一臉惴惴驚恐不安地看躲在暗處的我。
我想我臉上定是青白交接,非常難看。
他們在罵我。
他們沒罵錯,我負了小七。
在她之前,見慣爾虞我詐生S場的我未曾擁有過如此無私,濃烈,純粹的愛。
我無勢時,小七傾寶袋相助。我得權後,卻對她多有冷落。
為鞏固政權,一次次讓她退讓,甚至任由林如音栽贓她。
我在想什麼呢?
我還想晾她幾天,她受不了就會服軟,到時我再哄一哄她,多給點賞就好了……
我是君王,誰不愛我?
她理所當然也愛我。
我永遠忘不了,我再浣衣局再見她時,她看我的眼神:疏遠、冷淡、警惕,仿若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的眼神令我心一陣糾緊,沒來由地發慌。
她不需我哄,也不耍脾氣,她甚至沒一句硬話,隻冷冷說要走。
我終於意識到,她在此地既無軟肋也無牽掛,她隨時會走。
她太好了,她給的愛太好了,一旦她收回她的愛,那至澀至苦滋味會令人發瘋發狂。
我不敢也不能接受她不再愛我這件事。
所以,我懦弱地逃了。
回想至此,我開始瘋狂咳嗽,咳出一攤黑血。
她走後的第七日,她的伙計們開始排著隊離開。
我拽住當中一個, 「聽說小七……貴妃走時,你在場。」
小伙計不太想理我, 看我目光裡有怨、有怒。
他是小七從街上撿來的小乞兒,年紀最小, 膽子卻隨她,並不因我的身份而收斂脾氣。
「當時情形如何, 是否有異?」
即便反復確認, 她已經不在了。我仍盼從他人口中抓到當年現場的一鱗半爪, 好推翻「她已不在」這個事實。
「我們想搶人,但搶不過他們。那火起得很快, 也就一瞬間的事,什麼都沒留下。我偶爾會想,七姑……貴妃, 或許真的是仙女, 回天上去了。」
她原就從遙遠的地方來, 回也得回高遠的地方去。
見我又咳出黑血, 高大伴忙捧來藥給我喝。
我擺手拒絕了, 這具身體已是強弩之末, 喝藥不過是自我寬慰。
我又摞了好幾遍棋子,怎麼也摞不上第四顆。
還是小七厲害, 她至少能摞上五顆。
天黑了,我起身, 踉踉跄跄朝向外頭走去。
高大伴追上來扶著我。
今天是上元節, 街上人來人往, 很是熱鬧。
「小七?」
我瞧見正前方賣燈籠的攤販前,有個邊啃糖葫蘆邊仰頭挑燈籠的少女。
鵝蛋臉,大圓眼,眼睛亮亮的, 真是小七!
小七!
思忖之間,我已經奔到她面前。
她連連退後幾步,疑惑看我,又看自己手上的燈籠,忙護住。
「這位爺爺,您挑別的吧,這個我可不讓您。」
「我……」我聲音裡已帶上哭腔, 她沒變,與我第一次見她時一模一樣,「我不和你搶。」
我想說很多, 想問很多。
此時此刻, 口如篾縛, 說不出第二句。
我不敢問……
她沒再看我,付了錢, 拎著燈籠向街那頭奔去。
我忙伸手抓她,卻抓了一手空氣。
「師父, 我們去買藕盒吧, 街那頭有家做得特別好。」她的聲音歡快清亮。
「你還沒吃飽啊?」
必是新來的,竟不知道我。
「作(」她尋著她的家人了。
她看上去好開心。
我痴痴張著手, 眼睜睜看著她漸漸走遠,消失於人海。
臉上淌下兩行淚,風一吹, 冷得僵疼。
「嗚!」
我終究是沒忍住,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戚然哭出聲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