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琛的臉色有些難堪。
「文琛此來,是特意謝公主救文琛乃至季家於水火之中。」
他深吸了一口氣,單膝跪在地上。
「為報答公主之恩,公主若有什麼要文琛做的,文琛絕無推脫之理。」
看他這副忍辱負重的樣子。
酒意上湧,我不禁有些陶醉地閉上眼睛。
伸出手,攥住他的衣領,將他拽至我身前。
「那就如你今晨所說的,來給本宮侍寢吧。」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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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文琛面上的神色幾經變幻。
閉了閉眼,從地上站了起來。
「在這裡嗎?」
我笑著,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頸。
「在這裡也行。」
他的臉色紅得鮮豔欲滴。
許是我身上的酒意太盛,他不由得偏過頭去。
目光定在別處,不敢看我:
「公主,要不還是回房吧。」
「這裡不太好。」
我嗤笑一聲。
「季文琛,不是你說要給本宮侍寢嗎?」
見他的臉紅到了耳根子處,我玩味大起,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耳垂。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在羞怯什麼?」
季文琛深深吸了一口氣。
認命一般,點了點頭。
「那就如公主所願。」
我卻松開了他的脖頸。
眼中的興致散去。
「方才本宮是開玩笑的。」
「強扭的瓜不甜,你心裡裝著景樂,本宮不會強求你。」
我打了個呵欠。
自顧自地朝房中走去。
「你要想睡在這個院子裡也行,要想回自己的房也行。」
「本宮今日乏了,先睡了。」
徒留瞠目結舌的季文琛怔在原地。
8
父皇似是懼怕景樂同季文琛再有來往,開始催促皇後給景樂擇夫婿。
皇後自是樂於如此。
千挑萬選下,為景樂擇出三個人選。
敲定人選那日,她特意宣了我入宮。
「那三位公子,都是頂好的人選,一會兒他們會來宮中。」
「你也是景樂的皇姐,該替她掌掌眼才是。」
皇後親昵地拉著我的手。
那日宮宴上,我挺身而出,化解了後族胡氏的危機。
故而她對我親近不少。
連景樂擇夫婿這樣重要的事,都要叫上我一道。
不過,景樂盯著我的神色,可談不上好看。
豈止難看,簡直要冒了火,將我一口吞了才是。
「母後,叫她來做什麼?她不過是個貴人生的庶出公主,別害得您的鳳儀宮沾了低賤……」
「景樂!」
皇後狠狠地瞪她一眼。
反倒惹得她更委屈了。
那三位公子來拜見皇後時。
她同我一道坐在屏風之後,滿臉悶悶不樂。
轉頭瞪著我,緊緊地咬著牙:
「南宮姝,你現下高興了?」
「你得了阿琛在側,母後卻要將我隨便找個人嫁了,南宮姝,我恨S你了……」
我幾乎是歆羨地望著她ţũⁿ。
多好啊。
皇後為她擇選的夫婿,皆是家中有免S金牌,世襲罔替的公侯之家的上進公子。
人品和家風,也經她各方面做了考究。
她無論嫁給那三位中的誰,日後都會過上無憂無慮、夫婿體貼、公婆和善的舒暢日子。
不必同我一樣,在自己的夫婿身旁,做父皇的眼線。
時刻謹慎小心,害怕受了父皇的猜忌,也要忍受夫婿的猜疑。
我真是羨慕她。
她瞧著我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你這樣望著我做什麼?」
我淡淡笑道:
「無他,隻是想告訴皇妹,那寧安公家的長公子瞧著落落大方,容貌清俊,似是不錯的人選。」
那寧長公子寧如謹從前是三皇弟的伴讀。
同景樂也是熟識的。
故而她鼻孔裡哼出一口氣,點頭道:
「這話你倒是沒說錯。」
許是皇後勸了她很久,又或者是父皇說了什麼,她看起來已經對季文琛S了心。
最後,也是點了頭,由寧如謹做她的驸馬。
我從宮裡回去,季文琛幽幽地出現在門口。
目光如鷹隼一般盯著我。
「公主今日受皇後娘娘召入宮,是有何事嗎?」
他現在對我的態度,倒是好了不少。
都學會用敬稱,而不是直呼我的名姓了。
我毫不避諱地抬頭回望他。
「是讓本宮為景樂的夫婿掌眼,已經為她擇了寧安公長公子為驸馬。」
他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仿佛丟了半條命。
我則看都不看他一眼,自他身旁進了公主府中。
悄聲對夏意道:
「景樂公主半年之後大婚,這些日子,將他看緊一些,萬萬不能做出什麼出格的事。」
9
夜裡,我龇牙咧嘴,喚來夏意:
「我膝蓋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母妃剛剛逝去的那段時日,無人願意收養我這樣一個無權無勢的公主。
我便隻能住在公主所中。
公主所的宮女心思惡毒,日日變著法子磋磨我。
許是從前受了太多折磨,我年紀輕輕,便得了寒疾。
每逢入秋時,這膝蓋都會痛得無法走路。
今兒不知為什麼,竟然連頭都開始疼。
夏意便扶著我,靠在榻上休息。
一不小心,我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睡,便又夢魘了。
夢裡,我回到了年幼時。
宮女們湊在一塊兒,商量著如何以我取樂。
寒冬臘月,她們將結了半桶冰的水從我的頭上倒下,指著我哈哈大笑。
「沒娘的公主,算什麼公主?」
我蹲在雪地中,無助地抱住身子,瑟瑟發抖。
幾個宮女悄聲商量著:
「你們說,她畢竟是公主。」
「若是皇上有一日想起她,找上我們的麻煩怎麼辦?」
「要不然,我們將她丟到井裡吧?就說她自己失足,落水S了……」
她們拖著我,一步步走向那座井。
我拼命掙扎著,哭泣著哀求她們:
「宮女姐姐們,求你們了,我不會說出去的,求你們留我一條性命……」
她們卻充耳不聞。
嬉笑著拽著我,一路在雪地上拖行。
「你們在做什麼!」
遠處,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我猛地睜大了眼。
是住在慈寧宮中的季公子。
我身份卑微,常被克扣俸祿,也未曾被父皇允許去上書房。
便隻得趁著上書房授課時,將身子掩在門後,偷偷聽夫子上課。
季文琛卻得了太後恩典,同其他皇子公主一道,能日日出入上書房。
我見過他不少次,自是認得他是誰。
他本帶著書袋,在去上書房的路上。
遠遠瞧見那些宮女拖拽著我,撒下書袋,便朝我的方向奔來。
「季公子,季公子……」
我哆嗦著唇,緊緊拽住了眼前人的袖子。
「求你,求你救我……」
「你,你是那個公主所裡的小宮女?」
我猛然睜開眼。
季文琛竟然正端著一碗藥,坐在我床側。
大驚之下,他一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藥碗。
10
我冷冷瞧一眼他。
頗有些狼狽地將身子鑽回被窩中去。
「你就當什麼都沒聽到好了。」
我賭氣地側過身子,不去看他。
許久,卻忽然感到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他聲音喑啞:
「我後來,去公主所尋過你,給你帶了吃的。」
「但是沒找到你。也沒人同我說,你是三公主。」
我的眼中有些酸澀。
倔強地將眼中的淚憋回去。
「皇祖母開恩,給我擇了安嫔做母妃,我住到昭雲宮去了。」
「安母妃後來過身,我便一直住在昭雲宮,沒回公主所了。」
他沉悶地將我扶起來。
「我讓他們重新打了一碗藥,你快喝下。」
「太醫已經來給你診過脈了,說你有些舊疾,這藥是對你寒疾的症的,你喝了會好很多。」
我順從地自他手裡接過藥。
他看著我喝下,才放心離開。
又過了七日,我的身子才勉強好些。
讓夏意扶著我,去後院曬曬太陽。
卻冷不丁碰到了季文琛。
他走到我身側,接替夏意扶著我。
我神思倦怠,便也由著他去了。
他在我身側默然無語。
許久,才低低出言道:
「所以,你那日大殿上,為我解局,是為了當年之事。」
我點了點頭。
一開口,氣息還是有些虛弱。
「季文琛,我知道你一心喜歡景樂。」
「但是父皇是不可能讓她嫁給你的,且如今她同寧公子的婚事已經定下了。」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待景樂出嫁之後,我便同父皇說,我厭倦了你,求一道和離聖旨,放你自由。」
「我自是一心護著你。」
「但是,在那之前,你能否安生些,別再給我惹出麻煩?」
季文琛低著頭,有些頹唐。
從前那傲慢自大的氣息,似也漸漸自他身上抽離了。
過了許久,他長長嘆了一口氣。
「是。」
11
自那日在後院中遇見後。
季文琛出現在我院子中的次數,卻越發勤快。
大約是我怕他再做出什麼出格的事,遣了人盯著他。
他無處可去,索性便日日來煩我。
我闲坐在桌前,看兵書時。
他便坐在一旁,殷勤地將冰盆搬得離我近些。
我對著窗臺插花時。
他從夏意手中奪過澆壺,非要往我的花上澆。
我生怕他將花澆壞了,狠狠瞪他一眼。
他才訕訕地收回了手。
許是天氣漸漸入秋,我的寒疾總是反復發作。
季文琛便日日守在我病床前,替我端來藥湯。
我扶著頭,對他做了個驅趕的手勢。
「你回你自己房中去,我瞧著你頭疼。」
他卻用別樣的目光注視著我。
「不去。」
「我就在這兒守著公主。」
我頭疼欲裂,嚷嚷道:
「我同你相看兩厭,你守著我做什麼?」
他卻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有些人每日入睡之後,總要在夜裡高低聲喚『季公子』。」
「難不成,公主心裡想的,夜裡夢的,還有旁的男子?」
我的心事被揭穿。
臉不自覺地染上紅雲:
「你,你偷看我睡覺?」
他替我攏了攏外衣,笑道:
「隻是怕公主晚上膝蓋又痛起來,非得瞧公主睡安穩了才肯走。」
他的手覆在我的袖子上。
溫熱的感覺傳來。
我的心一跳。
似有某種早就熄滅了的念頭,在心中蠢蠢欲動。
其實,去了昭雲宮之後。
安嫔娘娘膝下無子,待我尚算體貼。
我頭一回有了公主的體面。
有一日,我終於鼓起了勇氣。
帶著我花了兩個日夜,親手制成的風鈴,去上書房門口等他。
想親口告訴他,那日他救下的人,不是什麼小宮女。
而是三公主南宮姝。
我甚至想好了開口的第一句話。
「季公子,我能同你重新認識一次嗎?」
可我在那站了許久,瞧見的卻是他同景樂肩並肩,一道走出的模樣。
他望著她,眼神極盡溫柔。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生怕他瞧見我狼狽的模樣。
那個風鈴,我最後也沒有送出去。
而是被我拿給了出宮採買的小太監,讓他替我換成了十文錢。
我隻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公主罷了。
肖想那麼多,又有什麼用呢?
還不如銀錢來得實在。
起碼,能讓我在宮中過好一點。
那些莫名其妙生出來的情愫,便被我生生掐斷在了襁褓中。
季文琛卻望著我,眼中含著探究:
「公主救我,究竟隻是為了當年的救命之恩,還是因為,你對我有情?」
12
我曾捫心自問過。
那日,我的確隻是為了救季文琛,才在眾目睽睽之下,求父皇給我和他賜婚。
可我難道沒有一點私心嗎?
父皇下了旨意,賜我同他結為夫妻之時,我心中究竟有沒有一絲喜色呢?
答案是肯定的。
見季文琛皺著眉頭,眼中含著異樣的情緒。
我生性不愛遮掩。
索性大大方方地道:
「是,我是心悅過你。」
「隻不過,我知道你心裡是景樂,從來沒有奢求過,你心思放在我身上罷了。」
「大婚之夜,那酒是宮裡的人送出來的,其中下了烈藥,我也並不知情,隻是個意外而已。」
「你不必……」
我這般說著。
季文琛卻忽然俯下身子,吻住了我的唇。
我怔住了。
渾身的血液忽然沸騰了起來。
心中有個聲音叫囂著。
南宮姝,他喜歡的是你皇妹景樂。
不是你。
可這個吻來得那樣意外。
他又吻得纏綿。
他的唇移開時,我竟感到一絲悵然若失。
「公主,文琛想問你一回。」
「從今往後,公主可願意同文琛做一對琴瑟和鳴的真夫妻呢?」
他笑得明朗。
我猶豫再三。
我明知,眼前對我和煦笑著的人。
是我從來不敢妄想,不敢觸碰的人。
可如今,他朝我伸出了手。
這一刻,年少時,遠在天際的白月光。
竟然照到了黯淡無光的我身上。
我顫抖著自袖子中探出手,試探著,慢慢地回握住了他。
「季文琛,你說的,可是發自真心?」
他溫聲笑著:
「自是真心。」
那一刻,我認命了。
認命於自己的沉迷,淪喪在他的笑容裡。
「好,你的過往,本宮既往不咎。」
「隻是,你既然招惹了本宮,隻希望你從今以後,再不相負。」
「若是有相負……」
他俯下身子。
「公主,放心。」
「文琛此生絕不負你。」
我再難自抑,任由自己沉浸在了這溫柔中。
13
半年時日,過得很快。
轉眼,便是景樂大婚的日子。
一大早,我體貼地替季文琛穿上外袍。
「今日你便告個病,不必同我去了。」
他卻搖頭,對我溫柔地笑:
「不用,你不必擔心我做什麼出格的事。」
「我既然已經一心同你在一起,就會安安分分地。」
我應了他,攜他坐上馬車,前往公主府。
他倒也如同我承諾的一般,一直安安分分地坐在我這邊。
席間,他欲為我斟酒,我伸手阻攔他:
「不必。」
他笑道:
「為公主斟酒,本是臣分內之事,公主不必憐惜臣。」
我斜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