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回剛才的話。
「我娶你,我現在就娶你,你不要跟謝雲景走。」
周晉娘去拉他的胳膊。
「兒子,這種貨色我們不要,誰知道她清白還——」
「娘!」
周晉歇斯底裡一聲怒吼,把他娘嚇得震三震。
「那可是謝雲景!宋清菡真的會離開我的!
「你想逼S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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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說一句,我立刻就去上吊。」
29
周晉哀求我,大顆大顆眼淚掉下來。
「宋清菡,我錯了。
「我沒想跟你退婚的,那天是我娘自作主張,我回家之後,她才告訴我這件事。
「我想來挽回的,可她以S相逼,又說了許多話,我——我一時發了昏,我一點都沒想過跟你分開。
「你別走,你別拋棄我,我以後再不聽我娘的。是你說的,我考到哪裡,你就把布莊的分號開去哪。明年春闱,你還要陪我上京城啊——」
周晉慢慢地跪下來,一隻手緊緊拉住我的裙角。
「清菡,宋清菡,別離開我,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周晉娘撲上來。
「兒啊,男兒膝下有黃金,你怎麼能跪一個女人!」
「滾開,你滾開,都是你誤我,都是你害我,我怎麼就信了你的鬼話。宋清菡,你原諒我,我求你——」
吃瓜群眾感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這周家婆子向來是個勢利眼。」
「就是,宋小娘子又漂亮又賢惠能幹,真不知道他們在嫌個什麼。」
「周晉現在哭上了,哭有什麼用,換了我,我那口子便是再哭一個東湖出來,我也要嫁謝雲景。」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我冷冷地一提裙擺,甩開周晉的手。
「走吧,阿景。」
周晉撲倒在地上,周晉娘拍著大腿,還要罵人,謝雲景倏然轉身,眉眼如刀,滿目戾氣。
「若是再讓我聽到你說我娘子半句不是,這南洲,怕是沒有你的容身之地。」
周晉娘被嚇住,沒出口的話盡數吞回去。
周晉趴在地上,雙目猩紅,眼睜睜看著我跟謝雲景相攜著走遠。
30
不知謝雲景使了什麼手段,自那日後,我再也沒見過周晉。
隻有大婚那日,我收到一份沒有署名的賀禮。
半人高,用很大的木盒子裝著,我費勁地拆開盒子,才發現那是一個泥塑。
一條落滿積雪的幽深巷子,巷口掛著燈籠。
雪地上一大一小,兩串腳印。
少年郎大步走在前面,滿臉幸福地傻笑,身後半步,跟著一個身穿淡紫色夾袄的少女。
少女低頭,嬌羞腼腆,像一朵丁香。
人物繪得極靈動,我看得失神。
謝雲景忽然踉跄著撞過來。
手肘輕輕一推,泥塑摔在地上,落個粉碎。
謝雲景一手按住太陽穴,皺眉。
「哎,我喝多了,頭好疼。
「清兒,真對不起啊,撞壞了你什麼東西?為夫賠你一個金子做的。」
我盯著他,盯得他逐漸不自在,這才「撲哧」一笑,走過去幫他按太陽穴。
「無關緊要的東西。
「你賠我一朵金子做的荷花吧,我最喜歡那個。」
謝雲景握住我的手指,順勢把我摟在懷裡,低頭湊近唇邊。
「好。」
燭火跳躍,紅帳翻飛。
浮香繞曲岸,圓影覆華池。
番外(謝雲景)
31
疾馳的馬車行駛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車夫說,前頭路上,好像有個娘子被人撞了。
我撐著傘下車。
今日大雨,街上行人寥寥,路邊果真倒著一個婦人,還有個少年郎站在旁邊,臉色發白,一副被嚇傻的模樣。
我問他,這是你的家眷嗎?
少年一愣,猛地搖頭,說話語無倫次的。
「不是!不是我撞的,是一個馬車撞了,就跑了!」
「那你可認得這婦人?」
少年猶猶豫豫點頭。
「我認得,她是興平街上開布莊的,宋大娘。」
我從兜裡摸出一錠銀子。
「勞煩你,去通知她的家人,到前街的世安堂來。」
少年面色漲得通紅。
「路見不平,我自會去聯系她的家眷——我,我不用你的銀子。」
說著擺擺手,一頭扎進雨中。
我盯著他飛速奔跑的樣子看了會兒,彎下腰,把宋娘子抱到馬車上。
陳大夫給她診治完,宋娘子的家眷很快就到了。
是個小姑娘,淋得落湯雞一般,一雙大眼含著眼淚,像林中的小鹿。
她抱著宋娘子哭,圓圓的眼,圓圓的嘴。
可愛又可憐,無端惹人心疼。
我一眼就認出,她便是那日東湖邊的小姑娘。
長這麼大了,出落得像朵亭亭玉立的荷花。
視線移到門口,廊檐下有細密的雨線垂落。
京城的風光,果然遠不及江南。
32
在書院安置好,又走訪南洲親友故交,好不容易騰出工夫,讓人打聽到了,她叫宋清菡。
人如其名,亭亭一菡萏。
隻可恨,竟已經定親,夫家叫周晉,便是那日嚇傻在路邊的呆鵝。
每日晚間,鋪子關門,周晉便跟在她身後,送她回家。
宋清菡年歲不大,美貌卻驚人,時常有宵小之輩攔在那暗巷裡,意圖不軌。
我都早早叫人打發了。
隻有一次,那人剛從獄裡出來,很有幾分拳腳功夫。我兩個護衛都受了傷,幸好我在京中,也學過幾年武,拼著挨了一刀,終於將他制服。
牆面地上都鮮血淋漓,我撐著刀傷,讓人拿水來把地衝幹淨。
「快一點,再晚被她撞見,會害怕。」
護衛終於忍不下去,埋怨我。
「我們這不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嗎?
「公子,憑你的手段,不過略施小計,就能把那個周晉打發了,何必這樣啊——」
說著小心翼翼打量我的神色。
「這樣太卑微了。」
卑微?
從沒想過這兩個字會跟我謝雲景聯系在一起。
可他說得也不錯,面對宋清菡,我確實瞻前顧後,無從下手。
當晚,簡單包扎好傷口,看著周晉把宋清菡送到門口,兩人依依不舍話別。
宋清菡低頭輕笑,燈光下的側影美得驚人。
實在是心動,要不就搶了吧。
33
若是今科中舉,明年春闱進京,怕是再回不了南洲。
於是科舉裝病,繼續頂著秀才身份,蓄意接近周晉,三言兩語,挑動起他心底隱秘的黑暗念頭。
那是他們兩人第一次吵架。
她哭得傷心。
「我是沒有好的家世,比不得這個小姐那個姑娘,你若是嫌我,咱們便把婚退了。」
眼淚一滴一滴往下落,砸在我心頭,巨石一般。
怎麼疼的是我呢。
到底是心軟,舍不得讓她哭,要不還是算了吧。
花了幾個晚上,說服自己放手。
四明山踏春,程俊跟金世安在幹什麼?
孔雀開屏,舞到我跟前來了,簡直是豈有此理。
這麼多人惦記,叫我如何放手。
菡萏無刺,是我手心長了刺,要摘下這朵花,必然會將她弄傷。
我猶疑不定,一顆心像放在油鍋上煎,一面是霸佔她的欲念,一面是疼惜她的憐愛,翻來覆去,日日苦熬。
34
周晉實在是個蠢貨。
一點成績就讓他飄了,同窗走的捷徑更讓他嫉妒紅了眼,再加上這麼一個世俗刻薄的親娘,實在是天助我也。
他竟主動提出退婚,那日我歡喜得大醉一場,給全府下人都發了賞錢。
我醉倒在荷花池畔。
宋清菡。
反復咀嚼這個名字,我爹把耳朵湊過來。
「喊的什麼,你聽清了嗎?」
我娘凝神皺眉,忽而大喜。
「好像是個姑娘的名字!」
我爹狂喜。
「太好了,是個女的,是女的,不是男的,我兒子不喜歡男人,我們謝家不會絕後了!
「列祖列宗保佑啊!」
我娘:「是啊,這麼多年連個同房丫鬟都沒有,我簡直嚇S。
「快去打聽打聽,這城裡姓宋,什麼菡的姑娘。」
吵S了,我翻個身,沉沉睡去。
35(三年後)
謝雲景高中探花之後, 留在京城,進了翰林院。
我們倆住在京中, 許久不曾回南洲。
程俊中舉後, 花錢在京裡做了個九品的文官, 金世安任了五城兵馬司的校尉, 兩人時常跑來找謝雲景喝酒。
那日我正好同謝雲景拌了幾句嘴, 一個人坐在石凳上生悶氣。
程俊:「吵架了?謝雲景幹了什麼事?
「我讓他帶杏花樓的芙蓉餅,他給我帶的卻是桃花酥。」
謝雲景苦笑:「我明明記得買的芙蓉餅來著, 許是拿錯了。」
金世安拍桌子:「豈有此理,你分明是沒把宋清菡的話放在心上, 今天帶錯餅, 明天是不是要帶錯女人?」
程俊:「對啊, 這就是不愛了!
「和離吧!」
說著從懷裡掏出筆墨紙砚。
「我現在就給你們寫文書。」
金世安點頭:「京兆府不遠,一會兒我跑去送。」
謝雲景咬牙。
「你們都給我滾!
「沒成親前, 不要再來我家裡!」
36
過年時, 我們回了一趟南洲。
南洲知府熱情宴請,宴席途中, 忽然有人來訪。
知府不耐煩地跟我們解釋, 說那人是個舉子, 按朝廷律, 舉子可以做官, 隻是要去吏部報名,考授推官。
四錠亮閃閃的銀錠砸在泥地上,連同那張鮮紅的婚書。
「本可」「日日來催,一個蘿卜一個坑, 我總不能為他免了旁人的職位吧!」
知府一說,我就聽明白了, 這是對方給的價格不夠。
排隊的人那麼多, 誰出的錢多,誰就先輪上。這人怕是S腦筋,不懂其中的道理。
席間有人順嘴問了一句,叫什麼名字。
知府:「叫周晉,說起來, 也是白鹿書院出來的, 跟謝翰林曾是同窗呢, 不知謝翰林可認得?」
謝雲景沒說話, 側身握住我的手。
我搖頭。
「不認識。」
宴後,從府衙大門出來,看見門口的廊檐下站著一個人。
周晉驚喜地往前走了幾步。
「知府大人, 晚輩——」
兩人視線撞上, 他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知府客氣地送完我們, 立刻反身躲回門內, 催促門房把人趕走。
我朝他淡淡一笑。
「周晉,好久不見。」
周晉紅著眼眶,無聲地扯了扯嘴角。
他倉促地轉過身,踉跄著往前跑, 拐進一條巷子裡。
彤雲四起,大雪如絮。
巷子中留下一長串腳印。
可這次,隻有一個人的。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