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惹的老太太停在顧母面前,冷著臉,不善地道:“遠山娘,你家二崽把我家耀祖打的鼻子出血,你說說咋賠吧!”
顧母第一反應當然是不信,“你說二崽?”
“二崽才幾歲,他那麼大點,咋會把你家耀祖打出血?”
王老太聲音揚起:“你啥意思?!”
“你不信是吧?行,咱們去你家,你親自問二崽。”
她一個女人,靠雙手把病歪歪的兒子拉扯大,又給兒子娶媳婦兒,不是個好相與的,無理都能攪三分,若非顧家更不好惹,她早上手打人了!
顧母將目光移向王家的寶貝孫子。
察覺到她半信半疑的目光,王耀祖炸毛,臉漲的通紅,嗓音拔高,聲音聽著著實刺耳。
“我沒說謊,就是顧二崽打的我,他跳起來打我,打我鼻子,不是一下,是兩下,他打了我兩下,把我鼻子都打出血了!”
雖如此,他卻不怎麼記恨二崽,而是把仇全記在了貓蛋兒身上——
他覺得,都怪貓蛋兒不識相!他該乖乖把魚給自己,他早給不就沒事了。
顧母不會偏聽偏信,王家人說二崽打人,她就信,這是不可能的。
她要信也是信自己的親孫子。
二崽就算打人,那也有原因,她的孫子她知道,不是隨便欺負人的孩子。
“行,一道去問問。”
一行人往顧家老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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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走到門口,碰到剛從新房回來的顧承淮。
“娘,這是?”顧承淮黑眸掠過一個個人影,隨意地問。
看見他,王耀祖像隻察覺到危險的貓科動物,渾身的毛都炸起來,慌亂又急切地往他奶身後躲。
王老太心疼不已,“乖孫別怕,打人的不是咱,咱不怕,再不濟還有大隊長哩。”
這話是刻意說給顧承淮聽的。
顧母看她一眼,說明兩個小孩鬧出的事。
顧承淮頷首,沒什麼情緒地說:“進去說吧。”
“老三,別打孩子。”顧母怕她的二崽被親爹揍,緊張地抓住兒子的胳膊。
顧承淮:“……”
顧承淮無奈加無語,“我打他幹什麼,再說有他娘在呢。”
他敢平白無故打孩子,昭昭能半年不理他,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不打就好,不打就好。”顧母松一口氣,推門,沒推動,再推,還是沒推動。
“門咋關上了?大崽,二崽……”她連喊幾個人名。
幾道細微的腳步聲傳來。
“咔噠!”聲響。
門栓被一隻小黑手扶起。
“鐵錘,咋關著門?”顧母推開門,看見鐵錘,出聲問。
鐵錘正想回答,哪知正對上了王耀祖的臉。
他驚得瞳孔地震,差點失聲尖叫。
大崽二崽的風頭是避失敗了嘛?!他可憐的好兄弟!
“愣著幹啥,問你話呢。”顧母拍拍孫子的背。
鐵錘回過神,像隻猴子一樣往家跑,語氣充滿著急。
“大崽,二崽,王耀祖帶他奶找上門了!”
大崽彎彎眼,絲毫不慌,“沒事啊,大人都在呢。”
他安慰完鐵錘,沒忘安慰貓蛋兒,“貓蛋兒,別怕,王耀祖欺負你是他不對,我爹娘會保護你的。”
“……保護我?”貓蛋兒眼睛裡寫滿困惑,“為什麼?”
“因為你是英雄的孩子啊。”大崽鄭重其事地說。
他年紀尚小,還不懂這句話的重量,但他娘說的每句話,他都牢牢記在心裡。
“英雄、的孩子。”貓蛋兒垂下眼,眼裡水光閃過,轉瞬間消失,他抬眼衝大崽笑,“謝謝你,顧大崽。”
他奶總說爹是保家衛國的英雄,但是他覺得沒人記得他爹,有時難免替他爹不值,覺得他爹的犧牲毫無意義。
但現在。
有人謹記著他爹的犧牲。
還說,會保護他,隻因為……他是英雄的孩子。
貓蛋兒胸口熱乎乎的,驕傲爬上他的眼。
爹,你看見了嗎,有人記得你,你保護家國,保護別人的孩子,也有人替你,保護著我呀。
大崽出拳撞貓蛋兒的肩膀,力道很輕很輕,“謝啥,我們是好兄弟。”
貓蛋兒重重點頭,眼睛很亮,“嗯,好兄弟。”
……
二崽瞧見顧承淮,腳下生風地衝過去,把山腳下發生的事告訴給他爹。
他滿臉我沒錯,錯的是王耀祖,小表情很倔強,“爹,王耀祖搶貓蛋兒東西,他還推我哥,我沒打錯他。”
顧承淮揉揉二兒子的頭,“沒說你錯。”
二崽咧開嘴笑。
瞧見家裡闖進這麼多人,林昭猜到她們是來幹什麼的,扭頭回屋,拿出從供銷社帶回的大包。
往桌上一放。
拉開繩。
鐵殼暖水瓶、毛巾、棉布、火柴、膠鞋……
何等的全面。
唯獨數量少了點。
在場人的眼睛快被閃瞎了。
王老太率先上前,抓住一對牡丹花枕巾,臉上堆滿笑,客客氣氣地說:“承淮媳婦兒,這對枕巾多錢,我要了。”
王耀祖見狀,氣的哇一聲跑開。
老太太看了眼,沒往心裡去。
林昭看一眼,說:“8毛。”
王老太眼睛亮的驚人,這麼便宜啊,要知道供銷社一對得一塊多。
“我要了,我要了。”
“承淮家的,你可得給我留著,我這就去取錢。”
林昭指尖輕點旁邊的竹筐,“確定要的放框裡,我會留的。”
話音落下,暖水瓶被李老太放進去,毛巾被郭老太放進去……
選好想要的,老太太們怕生波折,忙去取錢。
短短幾息,院子的人沒了。
二崽傻眼了,“娘,不是、不是來和我們算賬的嗎?”
第105章 “有沒有可能”
“為什麼呢?”林昭學著兒子的模樣,側了下頭,眸光蘊著濃濃的笑意,好似真的不知道原因。
二崽看出娘在逗自己,右腳尖點在地上,悄悄畫圈圈,不自在地說:“娘~~!”音調拉長。
童音軟糯,綿軟甜膩。
聰明的小朋友沒停止動腦子,很快便知王家婆婆為啥不和他們算賬了,“王家阿婆想要娘帶回來的瑕疵品,所以才不跟我和哥計較,我知道的。”
他看著林昭,“可是為啥呀,供銷社也有這些東西啊,我都看見了,是吧,哥?”
大崽點頭。
他大膽猜測,“難道是因為,瑕疵品更便宜?”
林昭搖了搖頭,“不止便宜,關鍵是不要票。”
“不要票啊!”雙胞胎的眼睛亮起來。
別看小哥倆小,他們也知道,甭管買什麼都要票的。
娘買自行車也要票。
“瑕疵品也是很珍貴的資源,再加上二崽和王耀祖打架屬於小打小鬧,沒造成特別嚴重的後果,所以他奶選擇不計較了。”林昭含笑的眼注視兩個崽,聲音放柔,“你倆不用避風頭了,啥心情?”
二崽眼睛一轉,佯作思索著,說道:“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這還要想呀。”林昭點他的鼻尖。
二崽摸摸鼻子,笑容燦爛,“這樣顯的我認真呀。”
“大崽呢?”林昭沒忘記大兒子,“嚇到沒有?”
大崽也在笑,同樣的兩張臉,僅憑笑容,就能讓人輕易辨出他和二崽。
弟弟的笑是肆意的,是極為耀眼的,如午時掛於空中的太陽,熠耀而富有生機。
哥哥的笑遊弋在眉眼、唇齒,含蓄又幹淨,他小小的心中有一個純真又廣闊的世界。
“沒有,我沒有被嚇到,因為我知道娘和爹會保護我們。”大崽說話從來都把娘放在所有人的前面。
林昭揉搓大兒子的臉蛋,“對,我們都會保護好你。”
四崽一個熊抱抱著大哥哥,奶聲奶氣地說:“保付……大哥哥。”
“妹妹,不是保付,是保護。”二崽這個小強迫症忍不住糾正。
“保……付!”四崽乖巧地學著,音調高揚,咬字用力,說的還是錯。
二崽學著大人,疲憊地扶額。
貓蛋兒都沒忍住笑。
他覺得顧家真好,然後開始想象,如果他爹沒犧牲,他家也是這樣的吧。
想著想著,小朋友嘴角翹起個細小弧度。
林昭朝貓蛋兒招手,聲音和緩,“貓蛋兒,你也來挑挑,要是有你家缺的東西,你帶回去,我送你。”
貓蛋兒愣了下,雙手擺出殘影,忙說:“不要,我奶說不能亂收別人的東西,謝謝嬸嬸。”他還不忘禮貌道謝。
林昭心一軟,懂事的孩子總讓人心疼。
她說:“沒事啊,剩下這些東西不值幾個錢。”
寧家是村裡的光榮之家,大隊長幾次三番呼籲社員關照寧家,有人聽進心裡,有人不以為意,還有人過耳忘,更有人覺得自家都吃不飽飯,哪顧得上別人……
顧母有個當兵的兒子,覺悟自是不用多說,對寧家的事,能幫盡幫。
對貓蛋兒家的情況也知之甚多。
“老三媳婦兒,天冷前,你想辦法給弄個暖水瓶,寧家缺,你寧大娘大冬天想喝口熱水都費勁。”顧母說。
林昭這回領到三個暖水瓶,另兩個沒拿出來,是給自家人留的,聽到婆婆的話,說:“屋裡多出一個,先給寧家,娘和嫂子們想要,之後再有,我再帶回來。”
她之所以能帶回三個暖水瓶,還是李芬和王菊把各自的份額讓給了她,給她撐臉。
聞言,大崽二崽對視一眼,悄悄溜回屋。
跐溜又出來,大崽手上拎著個鐵皮暖水瓶。
“行,先給寧家,我不用,老三買的暖水瓶還很保溫哩。”顧母笑道,又對黃秀蘭和趙六娘說:“你倆也別急,反正售貨員就是咱家的,啥時候想買都行。”
林昭點頭,就是就是。
黃秀蘭和趙六娘笑著應下。
天熱,不用暖水瓶也能過。
等幾人說完話,大崽小心翼翼地放下暖水瓶,衝他娘笑,“娘,是這個嗎?”
“是呀,謝謝大崽。”林昭誇贊著,然後說:“等會你們送貓蛋兒回去,帶上大黃。”
免的貓蛋兒被大隊的熊孩子欺負。
顧母很贊同,轉而看著貓蛋兒,說:“貓蛋兒,暖水瓶是給你奶的,瑕疵品,不值幾個錢,你別放在心上。”
“你承淮叔跟你爹一樣,也是軍人,我們關照你們是應該的。”
貓蛋兒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哪能說過大人,再者顧家人俱皆和善,小朋友嗫嚅的動動嘴,說不出拒絕的話。
隻一味道謝。
“謝謝大娘,謝謝嬸嬸……”
林昭抓住他的胳膊,“不用這麼客氣。”
握在手裡的手臂細如竹杆,上面沒掛二兩肉。
她自然而然地收回手,見貓蛋兒頭發長到遮眼睛,用徵詢他意見的語氣說:“你頭發遮眼睛,要不讓你叔幫你剪剪?”
“是是是,是得剪剪,天熱,頭發長人更熱,貓蛋兒,你要不介意,讓你叔替你剪剪。”顧母也說,“你叔以前總給你嬸嬸剪,他剪頭發的手藝不差,跟剃頭匠有的一拼。”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貓蛋兒沒爹沒媽,最是能感覺到別人的情緒。
知道顧家嬸嬸和大娘都是為自己著想,他點點頭,“好,謝謝。”
“你這娃子還怪客氣的,鄉裡鄉親的,這麼客氣幹啥。”顧母笑著說,隨後去了灶房,聽雙胞胎說,他們娘做了好東西,她去看看。
媳婦兒和老娘發話,顧承淮沒意見,二話不說回屋取剪刀和油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