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說:“大家都是一個村的,隨便弄點雜糧窩窩墊吧墊吧肚子就行了,你還讓人炒菜,炒菜就炒菜,還有肉絲,太客氣了。”
“是啊是啊,我看見菜裡的肉,狠狠揉了幾下眼睛,還以為自己想肉想瘋了。我幫那麼多人蓋過房,頭一回在菜裡看見肉絲。”元寶親爹說。
他沒舍得吃肉,把菜裡的肉絲挑出來,想著帶回去給他家元寶吃。
“剛開始蓋,給大家打打氣,之後就沒有了。”顧承淮笑著說。
他換下了軍裝,穿上打補丁的舊衣服,又斂起渾身氣勢,看著和村裡的漢子沒什麼區別,融入的那叫一個自然。
“沒有肉,綠豆百合湯管夠。”
原本在場的人都不太自在,畢竟顧老三已是軍官,正兒八經的出息人,早不是那個和他們上山下河的土小子了,他們總怕說出什麼不合適的話,鬧出笑話。
顧承淮這麼一說,在場的人隻覺得那股疏離、陌生消散許多,尷尬的氣氛被打破。
“有糖嗎,要是有糖,我帶大碗過來。”長剩小叔用開玩笑的語氣說。
“有。”顧承淮神色未變,“拿多大的碗都成。”
長剩小叔笑哈哈,“我當真了,要是沒有我要鬧的。”
顧承淮笑了下,說道:“明天就安排。”
“好,我們等著!”另一人高興地說。
工頭道:“承淮你放心,這房我們一定盡快蓋好,也會按照你們兩口子的要求蓋,你放寬心。”
這人是顧父請來的,其他人都聽他的。
顧承淮來這一趟的目的達成,笑容清潤地點頭,“辛苦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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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
元寶爹在心裡感嘆。
陸一舟也是從大隊出去的能人,可在做人方面,他真沒法和顧承淮比。
隻看他再婚的婚宴就能看出來。
摳搜的噯。
明明家裡不缺錢,卻拿蔫掉的白菜、不新鮮的胡蘿卜招待客人,結婚啊,連個雞蛋都舍不得。
……
東風大隊。
元湘娘來到林家,見閨女好好的,臉上不見鬱色,她松了好大一口氣。
喝幾口水解渴後,突然聽宋昔微說起,昭昭有個供銷社的同事,託昭昭幫她弟弟找對象。
聞言,元湘娘放下碗,碗沿磕碰到桌角,發出duang的一聲。
她沒心思理會,屏住呼吸,眼睛緊緊盯著宋昔微。
“昔微?”
“是我想的意思嗎?”婦人嗓音幹澀,唇齒都在打顫。
第92章 “怦然”
“就是你想的意思。”宋昔微側頭看她,把放得太靠桌邊的碗往裡推,這才說道:“昭昭讓我問問你的意見。”
其餘的話還沒說,元湘娘忙說:“見!”
“安排兩人見面!”
宋昔微一噎,“別急啊,先聽我把話說完,對方是個啥人你都不知道呢。”
“你是湘湘親姨,你能提……說明那青年條件不差,我信你。”元湘娘眼神信任。
“……”宋昔微無話可說。
沉默須臾,她道:“湘湘的親事,還得你做主。”
除林鶴翎和林昭的事,旁的事,她懶的管。
元湘娘聽出小妹的言外之意,沒勉強,催促道:“那青年什麼情況,你給我說說。”
宋昔微沒廢話,直奔重點,三兩句說清楚男方的情況。
當然了,是昭昭告訴她的,比較籠統的基本情況。
元湘娘的臉一會露出笑,一會眉頭緊鎖,隨宋昔微說的話而變化。
聽完後,她語氣感慨,還帶著些可惜的味道:“條件是好,就是……腿腳咋有毛病呢。”
宋昔微掀起眼皮,看過去的這一眼略凌厲。
她直言不諱:“如果不是腿腳有問題,他一個好好的城裡青年,有工作,有房,早被爭破頭了,哪有湘湘什麼事。”
“說的也是,是我想多了。”元湘娘尷尬地笑笑。
她沒嫌棄人家,就是覺得可惜。
“我還是那句話,讓兩人見見。”
宋昔微說:“見也行,你先把這事告訴湘湘,問問她的意見,她要是有一丁點不樂意,這事就算了。不能讓我家昭昭難做,她還要繼續和同事相處呢。”
她擔心湘湘剛被退婚,沒心思相親。
結婚應該是高興的事,不能為了結婚而結婚。
“我知道,我這就去問她。”元湘娘想到村裡人的闲話,根本坐不住,跟宋昔微說一聲,扭頭去找閨女。
這時,屋內傳來低低的咳嗽聲,像是有人用布捂著嘴,卻還是漏出幾聲沙啞的喘息。
宋昔微霍然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衝進裡屋。
“怎麼又咳了,難受嗎?”她語氣關切。
林鶴翎壓住到喉邊的咳意,眼神歉意,“吵到你了。”
“說這個幹什麼。”宋昔微不喜歡聽他說見外的話,隨手掀開搪瓷缸的蓋子,取下熱水瓶的軟塞,往杯子裡摻熱水,端杯走向床,“喝口水。”
林鶴翎笑意溫柔,接過搪瓷缸,喝了口水,胸腔那股難受淡了些。
他的身體因為年輕時受過不少苦,冷不得熱不得,餓不得撐不得,好生養著都三天兩頭出問題。
宋昔微帶他看過不少醫生,都說這是富貴病,得好好養著。
這些年要不是有媳婦兒護著,墳頭的草都幾丈高了!
“改天帶上承淮送來的野山參去問問醫生,看看該咋用,天馬上涼了,提前養養。”宋昔微坐到床邊,臉上帶笑,眉心卻不由微擰,充斥著擔憂。
每年冬天對林鶴翎來說都難熬。
“好。”林鶴翎溫聲應,“辛苦你了。”
宋昔微滿臉不贊同,“說什麼辛苦!過日子計較這麼多,日子還過不過啦。”
她接過林鶴翎手上的搪瓷缸,順手放到櫃子,拉住林鶴翎的手,感覺男人的手有些涼,面色緊繃,雙手合攏,連搓好幾下。
他的手修長過勻稱,骨節分明卻不嶙峋,在大力搓揉下,看著有種淡淡的粉。
“你是我搶回家的,你什麼情況我都知道,你對我,從來不是拖累。”宋昔微安撫自家男人的情緒。
表面看,這個家裡,她付出最多,實際上,鶴翎也盡他所能對她好啊——
教她讀書認字。
知道她不擅針線,他自己學,她和他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他做的,連被褥也是。
她懷孕什麼都吃不下,男人想方設法隻為她多吃一口,知道她吃酸話梅能舒服,專門去學。
她生第一胎,孩子太大,差點生不下來,他把自己藏起來舍不得吃的救命藥給她。
家裡幾個孩子是他帶大的,孩子的啟蒙教育也是他,給兒子娶媳婦兒,昭昭出嫁,他也沒少出力……
樁樁件件,無法數清。
這個家,必須有宋昔微,但林鶴翎也是不可缺少的。
聽到妻子的話,林鶴翎似是沒想明白,她怎麼會覺得自己是她搶回來的,臉上出現一抹詫異。
他眼底泛出無奈的笑,溫聲道:“我心甘情願跟你,不是你搶回來的。”
“嗯?”這和宋昔微以為的不一樣。
“我要是不願意,寧為玉碎。”林鶴翎笑道。
遇見昔微前,他的世界是一片遭大火焚燒過的黑暗荒原,寸土不生,月亮照進都像籠著煙骸。她是他貧瘠土地,唯一破土開出的熱烈之花。
他如何不想走向她?
宋昔微心頭一震,抬眼看他,“真的?”
“不然呢?”林鶴翎笑著反問,臉上的情緒卻是再認真不過。
他輕嘆,“我是有多失敗啊,我們相伴三十多年,居然都沒讓你看出我的真心,太失敗了。”
他們不到二十認識,走過最艱難的戰爭年代,舊制度被打破,新制度重建,孩子都已嫁娶,連孫子孫女都有了,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誤解。
林鶴翎笑的無奈極了。
“失敗什麼啊,是我沒想過……”宋昔微一直覺得林鶴翎是她強求來的。
她到初見林鶴翎,那畫面依然清晰。那樣神清骨秀的少年,縱使滿身髒汙,也遮不去渾身出眾的氣質,讓人見之難忘。
她因為力氣大,又會點手腳功夫,打小無法無天,難得看上個人,救下他後,想也不想的把人扛走。
林鶴翎長了顆玲瓏心,一眼看出妻子的心思,笑道:“知道我初次見你是什麼心情嗎?”
這話題他們沒說過,宋昔微覺得他們的開始不體面,剛開始逃避,後來覺得過好當下最重要,向來刻意回避。
現在。
兩人過了大半輩子,沒什麼不能說的。
“是什麼?”她真有些好奇。
“我當時想,這是哪裡冒出來的女將軍,真是颯爽,還有些羨慕……”林鶴翎身體往後靠,緩解那股快到嗓子眼的咳意。
“羨慕?”宋昔微微愣,“你羨慕我?!”她很驚訝。
“我有什麼好羨慕的,認識你之前我連字都不認識,像個野猴子滿山瞎跑……”
林鶴翎不贊同地搖著頭,聲音清潤如昨,他笑著,看著妻子的目光無比柔和,“不是啊,你不知道自己多耀眼。”
耀眼?
這個詞語,宋昔微知道什麼意思,她從來沒把自己和這個詞語掛上鉤過。
“你身上的那股蓬勃的生命力,極具感染力的笑容,好像什麼都無法打敗你的自信,都很耀眼。”林鶴翎認真道。
他沒說的是,親眼目睹她抽飛燒殺搶砸的三個土匪的那一幕,他黑暗的世界出現一道光。
她的每一步靠近,都有他的推波助瀾啊。
宋昔微心裡高興,渾身輕快,看著一下年輕好幾歲。
嘴上不自在地說:“都老了,還說什麼耀眼。”
林鶴翎仍是不贊同,“在我心裡,你一點沒變。”
妻子在他眼裡,永遠是那個,讓他一見便怦然的火紅色姑娘。
宋昔微笑了,眼角堆積的笑紋染上幸福的味道。
若是有人在,便能看到,此時她的笑和林鶴翎有幾分神似。
相愛的人在一起久了,神態難免變相同。
林鶴翎扶著床沿下床,起身時,肩頸的線條微微繃緊,像一張緩緩拉開的弓,動作略遲緩。昨晚低燒,一夜沒睡好,讓他整個人有些無力。
“怎麼下來了,想上廁所?”宋昔微伸手扶他。
她力氣很大,手臂肌肉鼓起,能輕輕松松把男人舉起來,剛開始在一起常會鬧出尷尬的烏龍,比如林鶴翎忽然雙腳離地,再比如被她彎腰抱起……在男人尷尬又無奈的勸說下,她學會收斂。
這會隻是給林鶴翎借力,沒把他攙離地面。
“躺的難受,護手的藥膏不是沒了,我去給你做新的。”林鶴翎活動著身體,感覺舒服後,與宋昔微並排朝外走。
他腦袋受過傷,忘記了家在哪裡,還有什麼親人,但學到的知識沒忘,腦子裡的東西雜而亂,陸續想起些能用的。
護手藥膏隻是其一,還有什麼抹臉的。
他有事沒事就搗鼓,宋昔微全都支持,幫忙找材料。要不是林鶴翎各種搗騰,夫妻倆也不會比同齡人年輕少說十歲。
“等你身體好了再做也不遲。”宋昔微擔心丈夫的身體。
林鶴翎指腹摩挲她的手指,笑容溫潤,“我心裡有數,要是撐不住我會停下。”
宋昔微想說什麼,看到她大姐。
林鶴翎朝湘湘娘頷首,“大姐。”
“噯。”湘湘娘剛出後院,瞧見妹妹和妹夫拉著手,正談論什麼,中間擠不進半個人,想悄咪咪回後院,沒想到被敏銳的兩人叫住。
哎呀。
小妹和妹夫感情幾十年如一日的好啊,她的牙都快酸掉了!
宋昔微淡定地松開與林鶴翎相牽的手,出聲問:“大姐,你問完湘湘的意見了?”
林鶴翎拍拍妻子的胳膊,徑自去灶房。
“喜寶……”宋昔微才喊出名字,喜寶搶過話:“奶,我去幫爺!”
說著話,歡快的身影消失在灶房,充滿活力的聲音響起,“爺,我幫你生火!”
院外。
宋昔微躺在棗樹下的竹椅上,取出椅側的蒲扇,隨手扇風,問大姐:“湘湘怎麼說?”
湘湘娘看著小妹舒服松弛的樣子,心情忽然復雜。
日子真不是和誰過都一樣。
這心思於心頭一閃而過,她回過神,說道:“湘湘說想見。”
“她知道那青年腿腳不好嗎?”宋昔微直接問重點。
“知道,湘湘說她願意。”湘湘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