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妉妉說……對哥哥的喜歡有十分。」他慢吞吞道,面色有幾分得意,「謝二勉強隻及孤一半,呵。」
蒼梧恍然。
「妉妉聰慧乖巧,生得又漂亮可愛,是天下最好的女郎。」
太子唇角含笑,隨即又有些苦惱:「隻是妉妉才十五,孤不舍得她太早出嫁,至少也要在孤身邊留到十八歲。
「至於妉妉未來的驸馬……」
太子越說越焦躁,站起身在房中踱步:「孤要好好為妉妉挑驸馬,不拘幾個,隻要妉妉喜歡,多養幾個在府中就是。
「妉妉喜歡謝二的容貌,想必是喜歡長得好的。如此甚好,世間男子多薄情寡性……況且,妉妉對哥哥的喜歡有十分,旁人能分得她一二喜歡已是天大的幸事,孤是太子,其他人總不該越過孤去。
「妉妉的嫁妝也要早些準備,要請最好的工匠,做最大最好最漂亮的拔步床……」
太子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恨不得將明嘉的一生都安排得妥帖安樂,唯恐她有一絲的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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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梧神遊天外,冷不丁地被太子點名:
「養妹妹是件挺麻煩的事,蒼梧,你說對嗎?」
蒼梧想說自己是個孤兒,沒養過妹妹,但太子顯然也沒打算等他回答,自顧自道:
「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人兄長,也是如此不易。孤想為她尋一個天下最好的郎君,又覺得任他人如何好,都配不上妉妉。」
太子今日著實是高興過了頭。
那這情報還念嗎?
東宮那邊還說找到了一位裝扮詭異的神醫呢。
20
京城下了初雪的時候,天子下了旨意,召太子回京。
馬車碾過新雪,留下兩道長長的轍痕。
經過鬧市,喧嚷的人聲穿過錦簾:
「聽說了嗎?大理寺少卿,謝家二郎當街被人往心口捅了一刀!那利刃十分細長,直直捅進謝二郎心口,卻沒流出多少血,奇怪!」
「當街刺S朝廷命官,這是何許人也?全家都要被他害慘了吧。」
小桃臉上的笑意幾乎遮掩不住,忍不住掀起了錦簾一角。
「嘿,你猜怎麼著!那人沒事,東宮來人把人領走了!」
「你們說……是不是因為謝二郎與公主和蘇家娘子之間的事呀,這二女爭一男嘛,難免會出龃龉,太子這是為自家妹妹出頭?」
「可憐那蘇家娘子,父兄皆為國捐軀,隻留她一個弱質女流,公主看上的人,她還妄圖去爭,這一片真心實在可嘆!可嘆吶!」
小桃黑了臉,恨恨地甩下簾子。
我忍不住去看一旁的太子。
唔,哥哥如此寵愛我,難道真的……
「怎麼,覺得孤買兇S人?」太子翻過一頁書,眉眼清寂,「蒼梧已經在查侯府了,之後謝瑾瑜是斬首還是貶謫出京,孤是打算問問你的。」
我愣愣地看著他。
太子的視線劃過我的腿,長長的羽睫覆下:「明嘉,孤讓他以S謝罪好不好?」
好不好?
我沉默地抱緊手爐,暖意一點點滲透進掌心。
斬首還是貶謫出京,哥哥在問我對謝瑾瑜有多恨。
……可是我,並不恨他。
他救了我,卻意外被種下同命蠱。
他不愛我並不是他的錯。
可我想活下去,對著他獻媚討好,曲意逢迎,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讓,也隻是想要他能施舍一點真心。
我也……沒有錯啊。
我討厭他,蓋因他看透我的一再退讓,縱容蘇婉雲幾次三番地欺辱我。
見我沉默,太子也沒多問,中途蒼梧驅馬趕來,神色焦急,太子便先行下了馬車。
回到宮中,院子裡卻站了一排侍衛。
天子身邊的近侍垂首肅立,殷勤道:
「這是禁軍那邊調來的人,個個都身手不凡,日後便是公主的親衛了。」
我蹙眉:「我朝隻有皇子才有資格配備親衛,父皇怎麼會下這樣的旨意?」
「月前太子殿下請旨,公主如今行動不便,親衛在側,才好護公主無虞。」
近侍說著忍不住擦了擦額角的汗,笑得愈發諂媚。
給公主配備親衛,這是前所未有的事,隻是太子態度強硬,說若是明嘉公主再受傷,他便S盡所有害公主受傷的人。
天子氣得又扔了折子,沉默許久,終究還是同意了。
「這兒畢竟是後宮,這些侍衛暫時住在禁軍那邊,公主出行時帶上便是。」
直到回到房中,小桃還在笑。
「太子對殿下真好,有了親衛,看誰還敢欺負殿下,明慧公主也不敢像上次一樣把公主強行帶走了。」
我也忍不住笑,提筆寫字,落筆時手不受控制地一偏,本就十分醜的字愈發不堪入目。
小桃面露疑惑:「殿下可是累了?」
我放下筆,輕輕地笑:「或許是吧。
「小桃,我讓你請的人來了嗎?」
「殿下放心,人已經在往京城來了。」
21
幾場雪後,天色愈發寒涼。
我正在看宮人們敲屋檐下的冰稜,小桃從外面疾步走來,低聲道:
「殿下,蘇娘子跟著謝大人去郊外溫泉山莊了。」
我敲了敲輪椅扶手:「那咱們也該出發了。」
……
蘇婉雲趕回府時,我正飲著茶,觀賞堂上掛著的畫像。
畫像上是三個風姿各異、相貌相似的男子,俱身著盔甲,手握長槍。
倏然風起,簾幔輕輕鼓動,隱約露出裡面的人影。
蘇婉雲怒氣衝衝地來,卻被親衛攔在門外。
「殿下如今,倒是比我這個主人家還威風了。」
揮揮手把人放進來後,我笑得一臉純良:
「蘇娘子不是在泡溫泉嗎?」
「有人不識禮數,強自登門,我這個主人卻不能不出面待客。」
謝瑾瑜還在溫泉山莊,蘇婉雲也不裝溫良了,滿臉不耐,想要送客。
我指了指畫像:「本宮敬仰蘇大將軍風姿,今日特來拜見,蘇娘子這麼趕客,不太好吧。」
「殿下與我,早就撕破臉皮了。」蘇婉雲嗤笑,「這樣惺惺作態,真是惡心。」
我不置可否,視線下移:「蘇娘子的手可還好?」
素白的手上還留著紅痕,她縮了縮手指,藏到了衣袖中。
「看來是不大好了。你說……若我今日也潑你一壺滾水,誰會來救你呢?」
親衛出自宮中禁軍,代表天子威儀,沒有人敢靠近。
蘇婉雲回頭看去,全是我的親衛,鐵甲凜冽,寒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作勢要喊人,蘇婉雲忍不住後退幾步,色厲內荏道:
「我父兄皆為國捐軀!你怎麼敢!」
我看她良久,忽覺索然無味。
「蘇娘子這麼怕,為何還敢使那樣下作的手段?你父兄皆是忠勇之士,你卻辱沒蘇家門風。」
不知被我哪句話刺到,蘇婉雲沉著臉,泄露出幾分譏诮。
「這難道不是你的錯嗎?你不該與我爭搶二郎!」
「你和謝瑾瑜兩情相悅,自可訂下婚約,我又有何錯,要被你屢次三番算計,幾次險些喪命。」
「兩情相悅……」蘇婉雲垂著眼呢喃幾遍,抬眼看向畫像,扯著唇似笑非笑。
「殿下從前,也聽過我父兄的威名吧。手握兵權,鎮守邊疆,大魏數十年未有蠻夷敢犯,我父兄功不可沒!」
說起從前,蘇婉雲眼中光彩熠熠,她說自己曾是京城最負盛名的女郎,一家女百家求。
直到蘇家父子戰S沙場,蘇家隻剩下年邁的老夫人和七歲的蘇婉雲。
說到此處,蘇婉雲神色冰冷,眼中卻流出兩行淚,涓涓不斷。
「奶奶去佛寺修行祈福,蘇府一夜間門可羅雀,她甚至要將我許配給一個清流小官。
「殿下,我曾經若是想做太子妃,也未嘗不可!如今卻隻能嫁給一個出身微末的小官,我如何甘心!」
我抿了抿唇,忍不住插嘴:「哥哥才不會娶你。」
蘇婉雲冷笑:「誰又真瞧得上他了,太子冷情冷性,並不是好人選,我中意的是謝瑾瑜。
「我們青梅竹馬,他視我如親妹,愛護有加。
「父兄逝世後,京中那些閨秀還與我來往也是看在謝瑾瑜的面子上,若我嫁給一個末流小官,多少人會在背地裡笑話我!
「如果你不出現,謝瑾瑜一定會娶我的,他說過,如果此生遇不到喜歡的女子,他便娶我,日後我便是謝侯夫人,還有誰敢笑我?
「可是他接回了你。」
蘇婉雲眼中滿是恨意:「殿下知道他回來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
「他說殿下喜歡他,隻是殿下年紀小,他不敢答應得太早。
「呵,我與他相識十數年,沒人比我更了解謝瑾瑜那副君子面皮下的高傲自矜。
「我不過是讓相熟的女郎在他面前提幾句你的粗鄙、不識禮數,他便忍不住與你疏遠,信了我的鬼話,要將你規訓成一個規行矩步的貴族女子。」
蘇婉雲走到我面前,俯身盯住我。
「你看,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對你的愛有幾分?根本抵不過他的面子、他的驕傲!殿下,你別要他了,這樣一個人,除了權勢地位,又有什麼好?
「你是皇室的公主,兄長是太子殿下,你最不缺的就是權勢地位,你別糾纏二郎了,把他讓給我好不好?」
「這不是你害我的理由。」
她說了這許多,卻總差關鍵一句。
我抬眼看她,揚聲道:「我雖糾纏過謝瑾瑜,卻從未阻攔過你們,而你,卻幾次害我性命。」
「他答應過要娶我的!你S了,他便會娶我,我S你是因為你該S!」
「放肆!」
拐杖重重地敲擊在地面,簾幔被卷起,露出裡面滿臉失望的老婦人。
小桃卷好簾幔,走到我身邊站定。
蘇婉雲見到老婦人,眼底浮現一絲驚慌,卻還是強裝鎮定,剛要喊人就被兩個老婆子押著跪在了地上。
「放肆!誰允許你這樣和公主說話!」
22
「奶奶,你怎麼會在這裡?」
蘇婉雲跪在地上,面色慘白。
蘇老夫人垂首看了她一眼,長嘆一聲。
「殿下想聽蘇家的事,請老身回京。若非如此,我竟不知你如今這般大膽,幾次對公主出手!」
想起自己剛剛都說了什麼,蘇婉雲慌了神,正要求情卻被一旁的嬤嬤捂住了嘴。
蘇老夫人失望地搖了搖頭,顫顫巍巍地就要下跪請罪,我看向小桃,她趕緊上前把人扶住了。
「是老身的錯,這些年隻管自己清淨,卻忘了這孫女,才使她左了性,做出這許多犯上的事來,辱我蘇家門楣。
「無論公主想要如何罰她,老身都絕無怨言。」
蘇老夫人俯身垂首,不顧旁人的阻攔跪了下去,露出的發髻斑白,早就失了光澤。
懇求道:「隻是……隻是還請公主寬容,留我這不懂事的孫女一條性命,給我蘇家留一點血脈。」
我沉默地看著這滿室狼藉,抬頭瞧見畫像上的男子,神情堅毅,忠貫日月。
蘇婉雲說得沒錯,蘇家聲名赫赫,人人皆知。
我還是乞丐時,也曾憧憬過這樣護佑大魏的將軍,也曾在邊關瞧見過騎在馬上、身著輕甲的蘇家兄弟。
裹屍馬革英雄事,縱S終令汗竹香。
「蘇家忠肝義膽,父皇一向厚待蘇家,本宮也很是欽佩。」我語氣平靜,「聽聞蘇家老家在淮安,浮嵐暖翠,山明水秀,正適合安度晚年。」
蘇老夫人看了看畫像,眼中隱有淚光,輕輕點頭。
「正是,老身離鄉背土大半輩子,難抑思鄉之情,擇日便帶著孫女啟程回鄉。」
23
回宮路上,小桃還有些不甘。
「殿下受了這麼多苦,怎麼就輕易放過了她!」
「蘇婉雲是蘇家最後的血脈,朝中武將都對蘇家多有照拂,若我不依不饒,他們勢必會發難,而哥哥一定會幫我。」
我抱著手爐,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哥哥是太子,是儲君,與武將起龃龉並不是好事。」
況且蘇婉雲對權勢的追求已近偏執,讓她回到淮安,永遠離開京城這樣的繁華之地,對她來說懲罰已經足夠。
回到宮中,卻發現太子正坐在桌前,垂眸看著桌上的兩塊胡麻餅。
我一臉驚喜:「哥哥又做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