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隻能委婉的說，「目前招聘上來的這些人，已經是在能接受我們公司福利待遇的求職者裡面，各項條件最好的了。」
老板隻是想衝我發泄一下怒火，並不是想得到什麼結果。他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不知道一分錢一分貨的道理嗎。
我這邊教訓完，老板又對管理生產的崔經理說，「最近的工期怎麼總是晚，你知不知道晚工期，公司是需要賠錢給客戶的。」
崔經理也無奈，「因為最近員工離職的太多了，我這邊人手嚴重不足。新入職的員工工作得不太熟練，需要適應一段時間。」
老板說，「你作為管理者，員工離職那麼多，你有沒有反省過問題出在哪裡呢？」
崔經理露出了一副便秘的表情，我猜他此時的內心活動一定是——我倒是反省過了，問題是你這個老板不反省啊。
不過崔經理作為一個老油條，哪能回答這麼容易踩雷的問題，於是把雷又甩給了我。
4
「我不是專業的，我覺得還是讓王經理從專業的角度分析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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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隻好硬著頭皮說，「根據近日來離職訪談的結果，員工目前的離職原因主要集中在上班的費用太高，導致實發工資降低。」
一直當啞巴的總經理張富強這時候說話了，「王經理，我覺得你應該擴展一下招聘渠道，做好人員儲備。我原來的公司，那不管是哪個崗位的人員離職，第二天就都會有新人入職的。」
我問，「您原來的公司，普通員工也是每個月扣完各項費用，實發到手不到 3000 塊錢？」
張富強說，「別說 3000 塊錢了，還有人來上班是要交給公司 3000 塊錢的。我告訴你，你就去找職業學校做聯合，給他們的學生提供實習機會。崗位少人又多，想來的就得交錢。」
我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於是問，「那這些人交錢上班，是圖什麼呢？」
「圖轉正的機會啊，我們要給他們一個信心，讓他們覺得隻要轉正了，每個月收入都能超過一萬塊錢，這樣他們不就有動力了嗎，就會爭著搶著的交錢來上班了。」
「那咱不是騙人呢嗎？不說我能不能開得了這個口，那就算是人家真來了，那這些人不長嘴嗎？不會問其他老員工的工資是多少嗎？就算不長嘴，那長耳朵吧，就連對面單位的門衛大爺都知道我們公司的待遇差，他們能聽不到？」
「王經理啊，你這就是走進了思維的S胡同了。現在的員工為什麼掙不到高薪？那不是我們公司不給他們掙錢的機會，那是因為他們自己工作不夠努力。隻要努力了，那就是能賺到的嘛。」
「您的意思是，我們現在公司所有員工都掙不到高工資，是因為他們都不夠努力？」
「那肯定是的呀，隻要努力了，怎麼會達不到。」
我相信，我要是把張富強的這個言論傳到網上去，他得被唾沫星子給淹S。可惜啊，我現在還在為五鬥米折腰。
張富強的這番言論，雖然我是一點都不認同，但是架不住老板非常認同。
於是老板把這件事交代給我，讓我趕緊去找學校。我嘴上應和，心裡完全不打算這麼辦。
我已經決定了，一會回辦公室就把自己的簡歷掛招聘網站上去，我得趕緊換個工作了。
5
張富強的話並沒有說完，他繼續講著努力與收入的那個話題。
講到後面，他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彈。為了提升現有員工的工作積極性，公司準備聘請一個專業的培訓團隊，來給我們公司全體員工做一個為期三天的培訓。
聽到這話，生產部的崔經理終於憋不住了。「現在的生產任務這麼重， 員工哪有時間參加去培訓？」
張富強了然一笑，「這些我早就考慮到了，白天還正常生產，我們的培訓都放到晚上。從晚上六點開始，一直培訓到半夜 12 點，這樣既不耽誤員工休息，也不耽誤生產工作。」
崔經理暴怒，「我們生產線上的員工都是實打實的體力工作，可不像是你們坐辦公室的，休息好不好的都不影響。」
「崔經理，我這都是有過實踐經驗的。以前我工作的公司就是這樣，在經過培訓之後，員工的工作積極性得到了很大的提升，銷售量更是創下了歷史新高。」
「張總，你之前的公司是做貿易的吧。我們公司是做生產的，那能一樣嗎？」
「怎麼不一樣了，不都是企業嘛。普遍性都是寓於特殊性之中的，我們要用哲學的眼光看問題。」
崔經理還欲再說，被大老板給打斷了。
「張總是我高薪聘請過來的專家，在降本增效方面，他取得過多次的成功經驗。我們公司想要做大做強，就要學習先進公司的經驗。你們要做的就是全力的配合，而不是拆臺。我們公司不能再沉迷於原來的落後模式，止步不前了。今天我把話撂這了，你們要能跟得上公司前進步伐的就跟，跟不上的就趕緊給能幹的人讓位置。」
大老板這話說完，會議室裡真的是鴉雀無聲了。
但是大家不說話，可不是對老板說這話的認同，而是都在默默地計算著自己的房貸車貸，還有自己在招聘市場上的競爭力。
因為這次培訓不允許請假，不批請假條，隻接受辭職報告。所以預料之中的，我的辦公桌上又多了 20 封辭職報告。
我瞬間頭都大了，趕快打開招聘網站，看看招聘信息，才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現在確實是經濟環境不好，而且我這邊的城市也不發達，招聘我這個職位的信息寥寥無幾。
我還是挑了幾個公司的職位投了簡歷。但我在找到新工作前，還得繼續當牛馬啊。
6
好不容易熬到培訓結束，培訓老師又給大家定下了產能翻倍的任務指標。
我們公司目前的產能是每天 2 噸，老師讓大家加班加點，把產能給翻一倍。通過這種方式，來達到減少一半一線人員數量的目標。
人員減少了，人工成本就下降了。用下降成本的 50% 用來給現有員工發放獎勵，能達到一個雙贏的局面。
這話聽起來是挺有道理的，員工們也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日日苦幹。
但老師沒考慮到，在現有工藝和技術都沒有明顯提升的前提下，靠著員工的雞血，除了延長工作時間，並沒有其他的能夠提升產能的方法。
而員工的長時間超負荷工作，帶來的不良後果就是次品率的增加。
在新一輪的例會上，老板對質檢部經理一頓猛批。
質檢部經理這些日子以來，本來就被次品率上升這件事折磨得不成人形，而老板的這話更是成了他爆發的導火索。
「你自己識人不清，非要弄來一個行業毒瘤擱這瞎指揮，出了事怎麼就都成了我的錯了。我們這裡是生產的工廠，你非把銷售公司喊口號那一套搬過來，能有用嗎。我告訴你，你們自己擱這和稀泥玩吧，老子不伺候了。」
質檢部經理的爆發，隻是一個開始。
行政部的趙經理，成為了降本增效方案執行以來的，第二個離職的中層管理者。
我感慨，「老趙，我以為公司裡不管誰堅持不住了，你也能堅持到最後的。這一套套組合拳下來，行政費用下降的是最明顯的，你現在正應該是抖起來的時候啊，怎麼還走了呢。」
「那出來工作，咱就算是不講良心，也不能把自己弄的跟無良資本家似的吧。你知道接下來，咱公司還有什麼降本的政策嗎？」
「我接到通知，讓我把食堂的費用控制在現在費用的 30%。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這不光是靠減少菜品數量就能實現的，還得降低採購菜品的品質。陳年大米、僵屍肉、爛菜葉、地溝油，就三無小飯館的採購成本都得比我們高。」
「還準備在廠房後面開闢一塊菜地出來，讓我們員工利用休息時間去種地。」
我正要發表意見，老趙直接打斷了我，「沒錯，是純義務勞動，沒有錢的那種。」
「還有，張富強要我開除一個食堂員工，你知道開除的理由是什麼嗎。因為這個員工給人打飯的時候手沒抖，張富強覺得這個員工沒有貫徹我們公司降本增效的方針。」
「沒說完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呢。他讓我停了電梯維護的預算，讓我們車間的維修工自己檢修。你說他們也沒幹過這個活呀，那能檢修得了嗎。要是出了事，可就是大事了。」
「這一天天，就聽說要壓縮成本了，也沒見真把錢省下來。就那個次品損失和晚工期的賠償，都夠咱開上十年的空調電費了。」
老趙馬上就要走了，沒有顧慮，可算是逮到機會跟人吐槽了。
我說，「老趙，做到咱這個位置，也該明白，張富強不過是老板舉著的一把槍，他幹的那些事，隻不過是正好迎合了老板的想法了。我找人打聽了，他幹過的公司，都被他攪合得一塌糊塗的。但是人家公司就是想讓他當攪屎棍的，主要是為了裁員。但咱公司這種發展勢頭還算良好的，真想不明白讓他過來幹什麼？」
老趙說，「咱老板就跟被人下了降頭似的，那前些年的時候也不這樣啊。幹到現在，公司變得和以前越來越不一樣了。我也不跟他們扯了，有機會就走吧。」
我問，「你這是找到下家了？」
老趙說，「那是，人到中年，我是不敢裸辭了。雖然我去了新單位，前期工資是會低一些，但是福利好，也沒有亂七八糟的支出，算下來和這邊也差不多了。而且那邊說了，半年後就會重新評定工資。反正是比這邊有盼頭多了。」
我說，「行，既然你有了更好的去處，那我也不多說了。你那邊有合適的機會，也幫妹妹我留意點啊。」
老趙說，「放心吧，咱都一起共事十年了，你的能力我也清楚，有合適的機會肯定會推薦你。」
我說，「是啊，都十年了。我大學剛畢業就來這個公司上班了，本以為能在這裡奮鬥一輩子呢，沒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老趙也感慨，「是啊，繁華落盡，曲終人散吶。」
7
老趙離職了，我竟然沒有接到招聘需求，公司直接把行政經理這個職位給砍了。
以後，行政部歸總經理張富強直接管理。
整個辦公室的氣氛都是S氣沉沉的，感覺大家都在忙著找工作。
現在公司裡隻剩下兩種人了，一種是找到了工作正打算要走的，一種找不到合適的工作不得不留下來的。
反正就是沒有S心踏地的想留在這裡繼續奮鬥的人了。
這要是公司真是遇到什麼困難了，所有員工齊心協力、共克難關，那苦就苦點，大家也能全力配合。
但像現在這樣，說是降低成本，結果大家伙的罪都遭完了，成本還越來越高。那誰心裡能舒坦。
我看著老板的這些行為，我想到了我媽。
我媽就是典型的害怕浪費，東西壞了舍不得扔，結果吃壞了肚子去醫院花更多的錢治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