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第3章

字數:4013

發佈時間:2025-04-10 15:52:52

  • 20

庭前的菊花開了,一團一團的姹紫嫣紅。


 


我立在窗棂邊賞菊,輕輕撫摸著那朵離我最近的瑤臺玉鳳。


 


「小姐,該梳妝去向夫人請安了!」


 


「嗯。」


 


我坐在妝臺前,閉著眼睛,仍由青荷,秋梨用軟巾替我潔面梳洗。細細的香粉抹在頰上,我緩緩睜開眼,梨花鏡裡,映了一張美人面。


 


烏黑的雲鬢垂下,青荷在身後拿了把桃花木梳,秋梨則是拿了螺黛細細描摹著。


 


鏡中美人花容皎潔,身形嫋嫋婷婷,一雙清冷丹鳳眼,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像是飄然世外,不染塵埃的空谷幽蘭。


 


「小姐,太虛道人回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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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接過信看去,信上師傅回我說身子康健,贊我細致入微。


 


說京中那人確是時疫,我擬的方子不錯,不過病人難免體弱,師傅在裡面加了一味溫補的藥進去。


 


末尾一行字道恐是洪水過後,郴州才會漸漸起了時疫,這種傷寒傳染快,不日怕是要爆發一場極大的病。


 


我看完信心裡一咯噔,素聞醫書記載洪水過後更容易發病,如今真遇上了!


 


京城來的病患少,已經被我安置在附近的醫館單獨住著,想來沒什麼大礙,那郴州……


 


「小姐,屬下還有一事。」


 


風信放低了聲音,俯身靠近我耳邊:「小姐還記得先前秋梨叫我打聽九王殿下帶回來的那個女子嗎?」


 


「今晨屬下收了道人的信匆忙回府時,途經督察掌院鄭大人府中。府裡人聲嘈雜,其間有茶盞花瓶摔碎的聲音,而救下殿下的那位琳琅姑娘在裡面大喊大叫。」


 


我腦中突兀地響起她那句會將沈修從我身邊搶走的話,鄭琳琅為何那樣篤定的眼神。


 


「她說了什麼?」


 


「她說郴州不日便會爆發一場時疫,還說自己有治療時疫的法子,求著她父母帶她進宮去面聖。」


 


「她父母卻言她對醫術一竅不通,隻言語說她從半年前落水後發便有些瘋癲了。」


 


半年前?


 


我記得她同我說過她也是半年前去的郴州祭奠親人,然後回程途中遇上了沈修,時辰會這樣巧?


 


「她父母當她落水後腦子不清醒,便不答應,那鄭琳琅就在府中見著東西就摔,我輕功飛過她們府中時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我覺得新鮮,臨走時還瞥了一眼,那鄭琳琅竟是拿著塊瓷片抵在脖子上以命威脅了。小姐,你說好笑不好笑?她莫不是真的瘋了不成?」


 


風信還在笑著,我卻是心中大驚。


 


半年前她落入水中,醒來後便有些瘋癲,隨後去了郴州,遇上了沈修。


 


這次時疫,是我每月兩次免費診治才發覺端倪的,而我還是問過師傅才得以確定,她如何會得知這些?


 


那個病人應當就是從郴州逃出來的流民,沈修當日遇襲後,行程便慢了很多,那流民大約是得了沈修給的銀錢,坐了牛車先一步趕來的。


 


可沈修是剛出郴州才遇上的流民,那會兒他還沒遇襲,也沒遇上鄭琳琅。


 


這個鄭琳琅,有意思了!


 


一個不懂醫術的人,能看出時疫,進而寫出治療時疫的方子嗎?還言之鑿鑿地說郴州不日便會爆發一場時疫,以命威脅必得要進宮面聖?


 


不知為何,我的心跳得很快,冥冥中覺得若是讓她這樣做了我定會將自己陷入某種困境。


 


「小姐,我看她纏著殿下的事也多半是腦子不好,你不必放在心上。」


 


「風信,即刻備馬,我要進宮!」


 


10


 


邊上的風信一怔:「小姐,沒有聖旨您不能進宮。」


 


我匆忙找了張白紙寫下藥方,頭也沒抬:「那就去尋殿下帶我進宮,你備好馬匹去西角門等我,快!」


 


「是!」


 


我素來沉靜自若,風信從未見我如此,便知曉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忙去馬厩牽馬去了。


 


「青梨秋荷,母親那邊問起來就說我來了月信,腹中絞痛,不能前去陪他們用膳了,明日自來請罪。」


 


「前幾日那個傷寒的病人,去醫館裡叫胡掌櫃按著師傅回信的方子抓藥叫他服下,囑咐他若是後面來了情況一樣的病人,用這個方子便可。」


 


我向架子上扯了件披風便忙不迭地奔去了西門。


 


跨上馬,我甩了甩馬鞭,輕喝一聲,馬兒在沒什麼人的清晨狂奔了起來,一定要先鄭琳琅一步進宮面聖!


 


行至王府,門口守衛見是我便收了兵器:「小姐可是來尋王爺的?」


 


「阿淺,你來了。」


 


沈修一身朝服,今日本是休沐不必上朝,想來他是去匯報郴州先前的水患的。


 


「阿修,你帶我去面見聖上,昨日說的傷寒我擬了個可行的方子出來,那病確實會傳染,大約郴州已是感染了不少人了。」


 


沈修棄了馬車,翻身騎上我帶來的那匹馬,一齊直奔宮門。


 


……


 


金鑾殿上。


 


「咳咳……是丞相家那個小丫頭是吧?你說郴州如今怕是已起了時疫?」


 


金碧輝煌的宮殿裡,高座上一身明黃龍袍的帝王面容沉靜,不辨喜怒地問我。


 


「是!」


 


我跪在地上:「臣女不敢有半句妄言。」


 


「皇上可知道我的師傅,太虛道人。臣女自幼便拜在他門下學醫,不敢妄自菲薄稱一句學藝精湛,但師傅的本事也學了個七八分。」


 


年邁的帝王站起身,似乎提起幾分興趣:「哦,是嗎?那太虛道人竟是你的師傅,早些年朕都沒能請動他。」


 


「至於你的醫術,朕對你在京中替百姓義診有所耳聞,你同你師傅這一層關系倒還從未聽說。」


 


沈修瞧了瞧我,躬身行禮:「父皇,兒臣的傷也一直是阿淺在照料,確是如此,阿淺的醫術不比太醫院的差。」


 


他不回沈修的話,眼睛看著我,似乎在等我自己答話。


 


「前些時日義診發覺了一位病得蹊蹺的病人,那傷寒同尋常見的不同,臣女給他開了藥便叫他待病好後方可出門見客。」


 


我對著高座上的帝王磕了一頭。


 


「昨日看望殿下時也聽殿下說起離開郴州時也遇見了幾個這樣的流民,陛下,洪水後更易患病,臣女恐怕郴州已經……」


 


皇帝從龍椅上站起身,眉頭皺起,神情猶豫,不知在想些什麼。


 


「報!報!郴州急報!」


 


11


 


殿外跑進了一道急匆匆的身影。


 


報信的士兵微微喘氣,向著皇帝跪下:「皇上,郴州急報!城內起了一種怪異的傷寒,傷寒者面黃肌瘦,高熱不退,此病極容易感染。」


 


明黃龍袍嘆了口氣:「如今情形如何?」


 


「回皇上,郴洲城目前已感染了萬餘人,城門三日前已經封鎖了,不準裡面的人出城,病患被移到了其它的地方,百姓先經洪水,又遇時疫,紛紛惶恐不安,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皇帝頹然地坐在龍椅上:「咳咳……今年當真多災之年,先是雲城幹涸無糧,再是蜀地起了天火,如今又是郴州……」


 


天災面前,人力也顯得渺小了起來。


 


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仿佛瞬間老了幾歲,身軀也似乎佝偻起來,他先是咳了一陣,而後轉過來看向我:「將你方才說的方子呈上來吧!」


 


小太監從我手裡接過宣紙,畢恭畢敬地展開遞給皇上。


 


他看了好一會兒:「叫幾個太醫來,朕不懂這些。」


 


太醫院裡德高望重,資質老成的太醫都被叫了過來,先前住在醫館裡那位病人也被蒙著面紗帶了上來。


 


太醫們先是看了我的方子,而後把了那位病人的脈搏,喜道:「小姐的方子確有奇效,這味溫補的藥更是恰到好處,病人服下的確好了許多。」


 


「老臣們不才,不能為陛下分憂,這女娃娃委實是個可造之才。」


 


皇帝看向我,目光平靜無波,眼底卻浮著喜色。


 


我躬身行禮:「這位患者先前一直用的臣女開的其它藥方,如今呈上來的方子他今晨才吃了一次便見效果了,臣女不敢欺瞞聖上。」


 


回完話我便將頭低垂著,隻盯著光潔的殿面,須臾,一雙繡著金龍的靴子走近,頭頂傳來笑聲。


 


「丞相教女有方,該賞,至於擬出這方子的小丫頭你嘛也該賞!」


 


「臣女不敢獨自居功,方子是臣女看師傅早些年寫的傷寒論得出來的,那味溫補的藥也是師傅替我加進去的。」


 


正推託時,皇上身邊的鄧公公走了進來,頗有些為難:「聖上,督察掌院鄭大人求見,說是十萬火急,與郴州之事有關。」


 


「哦?今個兒不上朝倒是挺熱鬧的,宣他進來。」


 


公公吞吞吐吐:「這,鄭大人帶了鄭小姐來,說是呈上治時疫的方子……」


 


12


 


鄭琳琅跟在他父親身後款款走了進來。


 


她今日穿了件水紅色的裙,外面披了件純白的袄兒,頗有些嬌俏,妝容更勝我昨日見她時,想來是精心裝扮了一番。


 


她眼睛直直地朝著沈修看了過去,帶了幾分柔情蜜意,不過沈修卻是垂著眼睛不予理會。


 


她便向旁的地方看去。掃到一旁跪在地上的我時神情劇變,面色白了幾分,眼裡透著不可思議,身軀也似乎抖了抖。


 


鄭大人瞧見她的模樣,拉著她跪了下來:「昨夜小女夢見了仙人指點,仙人同她說郴州起了時疫,今晨小女吵嚷著面聖。」


 


「臣隻當她半年前落水後有些神智不清,誰料這時郴州時疫的情況便報了上來。那方子臣找大夫看過,確有幾分可行,聽聞此事後便不敢耽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我心頭一驚,若是我今日不來,若是我昨夜沒寫出這方子!


 


「哦?真是有趣!這京城裡的閨閣小姐竟都是藏龍臥虎不成?呈上來,朕瞧瞧,同丞相家的小姐寫的方子有何不同。」


 


一道目光朝我看了過來,我側目看去,是鄭家那位小姐。


 


她咬著唇,張著嘴嗫嚅著什麼,並未發出聲音。但是我會唇語,看懂了她在說道什麼。


 


她說——為什麼蘇淺會趕在我前面,不可能!


 


身旁的沈修注意到我的情緒,朝鄭琳琅的方向看了一眼,將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湊近我小聲道:「你昨日說的那個女子是她?放心,本王不喜歡這樣的。」


 


我撓了撓他手心:「小聲些,你當這大殿上隻有你我二人?」


 


一旁鄭琳琅瞧著我同沈修你來我往的樣子眼睛都要冒出火來。


 


「著實奇了,這鄭小姐得仙人指點擬出來的方子怎生跟蘇小姐寫的一樣啊?蘇小姐多了一味溫補的藥材。」


 


一模一樣?這方子她究竟是如何得來?


 


我心底驚訝,面上卻不顯。笑了笑:「聽聞鄭小姐是昨夜得了仙人指點,你夢中的仙人莫不是我吧?不敢當不敢當!」


 


在場的太醫們都笑了起來,跪在地上的鄭琳琅臉上紅白交加,一時不知說些什麼好。


 


「聽聞修兒此次回京是這位鄭小姐救下的?」


 


得,八卦傳得真叫一個快!


 


這老皇帝真行,我剛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便要替鄭琳琅牽線搭橋了,當著我這個未婚妻不存在是吧!


 


一旁的鄭琳琅聞言便掛上了笑容:「皇上,小女也是無意搭救,隻盼殿下能安好便是。」


 


「這事不怪朕也知道,實在是京城裡鬧得沸沸揚揚的。」


 


我還待要說些什麼,身旁的沈修拉了拉我的手,搖搖頭示意我。


 


「沈修多謝姑娘救命之恩,王府會派人送上厚禮,至於流言傳的那些子虛烏有的事,本王已經叫人壓下去了,姑娘不必理會便是。」


 


皇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沈修,視線掃了幾眼鄭琳琅同她父親,才笑道:「都起來吧,兩位小姐都賞。」


 


說完復看向沈修,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道:「太子如今禁足,六王又病弱,況二人昨日不知為何生了病症,病得巧了。修兒,便你去吧。」


 


「此次你若是能……罷了,回來再說。這兩位小姐,既然都寫出了方子,你便一並帶去郴州。」


 


沈修皺了皺眉:「父皇,鄭小姐不善醫術,怕是不妥。」


 


「修哥哥,你還不知吧,我母親常年病弱,琳琅煎藥照顧病人都是極為妥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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