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說她從小學習刻苦，學習之餘還要照顧弟弟妹妹，放牛喂豬。
她一直是年級前三名，要不是家裡沒錢，絕不會放棄讀書。
我穿越到了二十年前。
我找啊找，找到了一副不良少女打扮，跟小姐妹們一起曠課的她。
媽，你不是說十八歲前不可以燙頭嗎？
1
我不敢相信那個燙著梨花卷，穿著喇叭褲，零下十幾度凍得瑟瑟發抖也不肯拉外套拉鏈的女生會是我媽。
我跟著她，世界觀在坍塌。
明令禁止我吃路邊攤的她，此時正在吃炸雞扒。
吃完炸雞扒又吃了兩根在她看來是老鼠肉做的澱粉腸。
天還沒涼就逼著我穿秋褲的她，在零下十幾度的今天還穿著破洞牛仔褲露腰露腳踝。
我親眼看見她露出的一截腳踝都凍到微微發紫了。
不準我跟男生交朋友的她，紅著臉收下了一個男生的花。
等等，那個男生好像是我爸？
我衝上去，搶走了那支花。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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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誰啊？有病吧？」
「不會又是個暗戀翟子清的吧？」
「這麼囂張？直接上手搶？」
「找死！」
我媽的小姐妹們都瞪著我，一個個面色不善。
我媽也沉著臉，很不爽地質問我爸：「翟子清，你認識她？」
我爸擰著眉毛仔仔細細地把我從頭打量到腳，無語又莫名其妙：「你誰啊？」
他很冤枉：「然然，我都沒見過她！」
然然是我媽小名。
叫得這麼親近，看起來是談上了？
沒事，談上也能拆散！
我深吸口氣，死死地捏著花。
「李翩然！你居然早戀！」
「我是誰？我是你表姐啊！」
我媽一臉懵：「表姐？」
我又看向我爸：「還有你！我剛才還看見你給別的女生送花，怎麼？你家開花店啊？」
3
趁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我不由分說拉著我媽就走。
我媽被我扯著走了一陣，反應過來了，甩開我。
「我好像沒見過你。」她神色狐疑。
我假裝受傷：「不會吧，你把我忘了？」
我搜腸刮肚地挑著媽媽小時候的事說了幾件。
說完，我也挺忐忑的。
因為我媽很不好騙，從小到大，我的任何謊話都會被她拆穿。
我一度懷疑她有讀心術。
幸好，這個階段的她還沒能掌握讀心術這項技巧，聽了我的話，她眼裡的懷疑逐漸打消。
畢竟才十幾歲，沒見識過什麼世間險惡。
「哦，你還真是我表姐啊。你來這幹嘛？來找我媽？我媽不在。我嫂子生二胎，我媽去城裡照顧她了。」
她心不在焉地說著，不時回頭瞥兩眼。
我爸和她那群小姐妹不知什麼時候跟上來了，正在那邊等她。
那群人裡有抽煙的，有嬉笑打鬧的，還有人朝我媽招手，叫我媽趕快過去。
我爸站在最前面，擰著眉打量我。
我動了動，遮擋住我媽看向他們的視線。
我媽有點不爽，語氣也變得很不耐煩：「我爸也不在，去城裡打工了。我把地址寫一份給你，你趁天還沒黑趕緊去城裡找他們吧。」
她說完就要走。
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
「我不找他們，我找你。」
「我知道姑姑姑父都不在，我是來照顧你的。」
我媽驚訝地瞪大了眼：「哈？」
4
關於我媽，很多事我都是從小姨口中知道的。
小姨說，她差不多是被我媽帶大的。
媽媽上小學，舅媽懷孕，姥姥姥爺丟下媽媽和隻有四歲的小姨，帶著小舅去了城裡。
走的時候說好了很快回來，實際上再也沒有回來。
姥姥很忙，忙著帶孫子，帶完大孫子帶小孫子。
小舅也到了上小學的年齡，姥爺說城裡教育好，一邊打工一邊物色合適的小學。
媽媽和小姨留在村裡，像兩個沒有爸媽的孩子。
小姨才六歲，就知道搬個凳子站在上面熱飯。
再過半年，等舅媽生下二胎，媽媽和小姨就更慘了。
多了一個嬰兒，多了一份花銷。這份從錢哪裡省呢？從小姨和媽媽身上。
姥姥姥爺不再給她們生活費。
「你今年也不小了，應該學著照顧弟弟妹妹了。你弟弟不用你管，以後你把妹妹照顧好就行了！」姥姥這樣對媽媽說。
媽媽十幾歲，懵懵懂懂地輟了學。
在我因為做不出物理題抓耳撓腮的年紀，她在想辦法養自己，養妹妹。
「就連我上學，也全是我姐給的學費。」小姨咬牙說。
5
現在的小姨，是個才上一年級的小學生。
我甩開爸爸和媽媽那群小姐妹，拉著媽媽一起來到小學門口等小姨放學。
「你來照顧我？真的假的？誰讓的？為什麼啊？」我媽百思不得其解。
「沒人讓，是我自己想來。你先別管這個，我問你，你今天為什麼逃課？這個時間應該還沒放學啊。還有你跟翟子清是什麼關系？早戀不會有好結果的！」我嚴肅地說。
早戀有沒有好結果我不知道，我爸跟我媽真沒有好結果。
我媽剛滿法定年齡，就跟我爸結婚了。
我爸從來不是一個安分的人，婚後逐漸暴露本性，整天沾花惹草。
生下我後，我媽發現他出軌。
所有人都勸我媽不要離婚。
「孩子都生了，離什麼婚！」
「子清之前是年紀小不懂事，現在有了孩子，肯定會收心的。」
「男人不都這樣嗎，你敢肯定再找一個就不會亂來？」
我爸跪在我媽面前痛哭流涕，賭咒發誓地說他會改。
我媽忍了。
我媽不是戀愛腦，我媽是沒有辦法。
她又沒有個靠得住的娘家，離婚後能去哪呢？
何況還有個孩子要養。
然而，我媽的原諒卻換來我爸的肆無忌憚。
他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明目張膽出軌。我還沒滿周歲，他就跟外面的女人又搞出個孩子。
原本站在我媽這邊的奶奶在得知那是個男孩後，催著我爸把孩子抱回來。
她勸我媽：「一個是養兩個也是養，正好你奶水足，把那個接回來養著唄。我是為了你好，沒有兒子，將來誰給你養老？」
我媽沒理會奶奶的荒謬言論，抱著我跟我爸提了離婚。
離婚後，我媽才知道我爸的出軌對象不是別人，正是她以前認識的小姐妹，夏雯。
6
聽見我爸的名字，我媽臉色變得不太自然。
「他真給別人送花？」我媽問。
我使勁點頭：「真的，我親眼看見的！那個女生好像叫什麼夏雯。」
「夏雯！？」我媽猛地看向我。
「好像是叫夏雯。」
「這不可能！她昨天還勸我答應翟子清！」
我沒說話。
因為我媽嘴上說著不可能，其實已經信了。
她那張稚嫩的，塗滿劣質化妝品的臉上帶著不符合年齡的憂鬱。
我看著，既好笑，又心疼。
要不是從小沒感受過一點溫暖，我媽哪至於被我爸幾朵花幾句甜言蜜語打動？
我拍拍她肩膀：「好了，別難過了。」
「現在——」我話音一轉：「我們來說說你逃課的事。」
我媽一向重視我的學習，管我管得很嚴。
日子過得再難，她也要掏錢給我補課。工作再辛苦，也要檢查我的作業寫沒寫完。
其實，到了後來，我的作業她根本就看不懂。
看不懂她也要看，十分仔細地看。
不管大考小考，她都要看成績單。
我怎麼也沒想到，這樣的媽媽小時候也會逃課。
穿得也像個叛逆少女。
要是我敢這樣，她肯定把我的腿打斷。
我正思索著，聽見我媽說：「逃課？我早就沒上學了。」
7
我知道我媽輟學早，但沒想到她連初中都沒上完。
輟學的原因很簡單，沒錢。
雖然上初中不需要交學費，雖然姥姥姥爺這時候還在給錢，但給得越來越少。
這點錢隻夠她和小姨吃飯。
要不是小姨在縣城的小學開銷少，她們倆連飯都吃不飽。
「我成績也就一般，高中都不一定能考上，就算考上也沒錢上，還不如早點出來打工。」說起輟學的事，媽媽一臉的無所謂。
「我現在在理發店工作，一個月賺的錢也不少，等月底發工資，就能給曉麗買新書包了。」
「雖然天天給人洗頭累了點煩了點，但也比之前緊巴巴過日子強。」
我看著她。
此時的她尚且年輕，不能預料到很多年後自己會有多麼後悔做下這個決定。
離婚後抱著我沒有地方去的時候，因為沒學歷找不到一份像樣工作的時候，流水線上三班倒，交了房租就沒錢送我上幼兒園的時候。
「錚錚，你不知道媽有多麼後悔。」
「錚錚，你一定要爭口氣，以後不要過媽這樣的日子。」
「好好讀書，一定要好好讀書！」
好好讀書才有出路。
這個道理，沒人管沒人教的孩子吃盡苦頭以後才懂。
「李翩然，你明天就辭職，回去上初中。」
我媽驚訝地看向我：「你說什麼？」
「你從初一開始讀，好好學，爭取考上重點高中。」
「開什麼玩笑？」她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我。
「沒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這一次，我不要媽媽再有遺憾。
我不要她再早早輟學，草草嫁人。
離婚後，人生的一切指望隻剩孩子。
我要她為自己活一次。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
8
我強摁著媽媽卸了妝，穿秋褲，換上校服。
穿秋褲的時候媽媽說：「煩死了！我根本不冷！」
卸妝的時候媽媽說：「哎呀！我求了小梅好久小梅才借我的化妝品！」
穿校服的時候媽媽說：「诶呀！我都十六了！才不要跟一群小屁孩當同學，我不要面子的啊！」
「面子能當飯吃！？」我學著記憶中媽媽罵我的樣子，叉腰呵斥。
「你那個頭發，我暫時沒錢替你拉直，你上學的時候就扎起來，別讓人看出來。」我板著臉沒好氣地說。
誰能想到呢。
我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媽是嚴母。
我穿到我媽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我媽是個叛逆少女。
幸好小姨這時候還是非常乖的，回家後自覺做作業。
她穿著不合身的舊棉衣，看起來又瘦又可憐。
書包也破了個洞。
「這是卷發棒卷的，洗一下就直了。」媽媽撥弄著頭發說。
怪不得。
我就說嘛，她連給小姨買書包的錢都沒有，怎麼舍得燙頭？
我也沒要求她立刻洗頭，我還是很開明的。
「頭發明天洗吧，你把書包收拾收拾，找一找初一的課本，我明天帶你去學校。」
我媽沒動，遲疑地看著我。
「怎麼了？」我問。
「你還真打算送我上學啊？」
她十分費解：「雖然你是我表姐，但我跟你也不熟，面都沒見過幾次。你管這麼多，圖什麼啊？」
「我媽都沒這麼管過我。」
我沉默良久，說：「別管了，你就當我錢多。」
9
實際上，我身上的錢還真不多。
零零碎碎全部加起來，差不多五千塊。
兩千塊是媽媽給的生活費，一千塊是小姨給的零花錢，另外兩千是我趁課少的時候做兼職，慢慢攢下來的。
再過幾個月，姥姥姥爺就不會再給媽媽生活費了。
這些錢要供我們三個吃飯，供小姨和媽媽上學，堅持不了太長時間。
眼下，還要給小姨買棉衣和書包。
我看了看媽媽。
她的棉衣也很舊了，袖口破破爛爛。
褲子雖然沒破，但也洗得發白，明顯是別人淘汰下來送給她的。
很多年後，提起這個時期，小姨總是很難過。
「小時候最怕冬天，天冷，衣服又薄又不合身，總有風往裡面灌。」
小姨到工作後才有一件屬於自己的棉衣。
從小到大，她穿的都是媽媽淘汰下來的舊衣服。
媽媽穿的則是大舅舅和家裡其他親戚不要的。
屬於她的第一件新棉衣，是爸爸買給她的。
媽媽穿著那件棉衣嫁給爸爸，也穿著那件棉衣離開爸爸。
「沒有我們翟家，你連件像樣的衣服都穿不上！」媽媽抱著我離開時，奶奶在她身後破口大罵。
10
我帶著媽媽去了她以前上的初中。
媽媽雖然輟學了，學籍還保留著。
她以前的班主任知道她家裡的情況，一直很同情她。得知我們的來意，幫忙跑了一些流程。
「既然回來了，以後就好好學，別辜負你姐姐的期望！」她拍著媽媽的肩膀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