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我後悔了，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
因為護士長突然宣布，每天下午六點所有人都要投一票給心目中最友善的病友，一票沒有的要關緊閉，被關禁閉，自然與優秀病人無緣了。
而我在第一天就被所有新病人孤立了，老病人們也都不搭理我。
曾今胖子口口聲聲說要跟我，差點連祖宗十八代都給我介紹了，如今，我剛靠近一步，他就恨不得閃到天邊去。
林有德提溜張幼兒園小朋友水平的肖像畫，問我有沒有見過畫上的老道士，那是他的師傅，我望著畫上的馬鈴薯腦袋茫然地搖頭，他扭頭就走，根本叫不住。
其他幾個也差不多，唯有戴面具的白衣少年好點，起碼耐心得聽我說完了話。
「時流啊，我一見你就賊親切，咱倆都姓蘇，有緣！」
「你看，你有面具，我有臉皮，多巧！」
他不為所動，一言不發，我決定換個套路，博同情。
我瘦弱的身軀微微顫抖，杏眸中閃著水光，聲音哽咽，「時流，我爸爸、媽媽、還有哥哥還在家等我，我一定要出去。」
「特別是我哥，他四肢殘疾，連吃飯都要我喂，沒有我，他真的活不下去。」
「求求你，投我一票，就當為了我那殘疾的哥哥！」
蘇時流壓住抽搐的嘴角，「哦？真的嗎？你四肢殘疾的哥哥要靠你喂飯？」
他介於成熟與青澀間的少年音，清澈且有磁性，聽起來有幾分耳熟。
伴隨著點頭，我眼角掛著的一滴淚終於落下。
裝可憐隻是打開話題的手段，但要真得說服別人，唯有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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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貼在他耳邊，壓低聲音道：「你投我一票，遇事了，不管是關於院裡的醫生，還是最大的那位，我都能替你處理了。」
他猶豫道：「醫院最大的 boss 你都能解決掉？」
我絲毫不心虛得點點頭，「小事一樁！」
院裡最大的不就是院長？我哪有這本事，但餅先畫上，先度過今天再說。
蘇時流微微點頭，似意動。
我想趁熱打鐵，該死的胖子投來警惕的小眼神，一把拽走了蘇時流，生怕我把他生吞活剝了似的。
直到下午六點，我都沒找到機會再靠近蘇時流。
護士長公布結果時，我在臺下絕望等死，可最後我居然得了一票，被關禁閉的是趙虎和一不認識的老病人。
趙虎炸了，衝向張媛媛，雙目充血，氣得青筋暴起，「媽的，你沒投我？你他媽居然敢不投我？」
張媛媛無辜得眨眨眼，俏皮道：「你也沒投我呀！」
約定互投的兩人不約而同都毀約了，這怎麼不算種默契呢？都不是好東西。
我悄摸聲挪到蘇時流身邊，「謝謝你的那一票，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罩定你了！」
蘇時流害羞地低下頭，我忍不住感慨道：「你真是個好人！」
兩個護士拖著趙虎出門，其他病人前往食堂吃飯，我趁機去找護士還剪刀。
我剛出門，林有德拍了拍蘇時流，「蘇道友，按照票型，我、你、胖子還有張都按照約定互投了，你多的那一票是蘇青雲投的，而蘇青雲的票是老病人的，可人家為什麼要投她？」
「這麼來看，她是怪物的可能性更大了。」
「還有種可能，她是障眼法，真正的怪物還藏在我們之中，會是誰呢？」
蘇時流指著林有德胸前的羅盤道：「用你的羅盤算算？」
他拿起胸前羅盤，旋即放了下來，皺眉道：「不妙，不妙，師傅還沒來得及教我算卦。」
【笑死了，蘇青雲被誤認為怪物了，哈哈哈哈哈。】
【！？這個副本什麼時候多了找怪物的環節？到底誰是怪物？】
【趙虎，林有德的直播我都看過，蘇不像是假扮的，胖子也蠢蠢的。】
【張媛媛的直播我看過。】
【顯而易見是蘇時流，時流，十六！這個副本是第十六次直播！再看「蘇」，我猜蘇時流是院長 S 先生扮演的，戴上面具的院長更帥了！】
【所以是院長操縱 npc 給蘇青雲投票，徹底坐實她是怪物！！】
【好奇怪，院長最討厭玩家，這次為什麼會假扮病人混在玩家群？】
【剛才蘇青雲當著院長的面說她能輕而易舉幹掉院長，而且院長特別討厭玩家碰到他，桀桀桀桀，她死定了！】
【好期待所有玩家發現蘇時流是副本大 boss 的反應，特別是蘇青雲！】
8
彈幕幻覺的速度突升，快到我看不清任何一個字，所有黑字糊成一團。
後面慢下來了，每條都在討論我的死法。
我看過一部電影，裡頭主角的分人格們合謀殺死了主人格。
渾身一個激靈，胳膊起了雞皮疙瘩。
第無數次，我想蘇斯然了。
如果他在，他會給我剝石榴，將一把晶瑩剔透的紅果子塞到我嘴裡，嫌棄道：「笨蛋閉嘴，別管了，交給我！」
媽媽會敲蘇斯然的腦袋，讓他閉嘴。
爸爸則在邊上一邊拖地一邊偷笑，媽媽甩來一記眼刀。
他會嚇得抡起拖把拼命擦地假裝沒有偷聽，那實木地板都快被打薄了。
我找了許久都不見女護士蹤影，也不知她的姓名，這家醫院的護士格外冷漠，不理我，隻能等下次遇見再還給她了。
護士長將我和張媛媛分到了一處二人間，臨走前，特地叮囑我們晚上禁止夜遊，被抓到要受罰。
我自然許諾會遵守醫院的所有規定，絕不夜遊。
誰知，深夜，我被凍醒，門半敞著，張媛媛不見了。
門外，一道身影飛速掠過，我蹿到門口探出頭，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氣得捶胸頓足，糊塗呀！我的時流兄弟！你夜遊被抓了，我怎麼辦？明天誰給我投票？
我絲毫不猶豫追了出去，阻止他繼續夜遊。
夜裡的精神病院格外安靜，天花板的白熾燈散發幽暗的光，黑暗處似乎藏著某種陰冷恐怖的存在，張著布滿獠牙的巨嘴，隻待我自投羅網。
仔細一看，牆壁變得斑駁陳舊，牆角甚至有了蜘蛛網，白日幹淨整潔的醫院突然變成了另一個地方。
難道我穿越了？
不，世上沒有穿越，是我瘋得更厲害了。
我追著蘇時流衝向走廊左邊，迎面撞上了正拖地的清潔工大爺。
大爺握著根斑駁漆黑的木棍，木棍從嘴巴插著個長發女人頭。
無數細長的黑發在血液裡蜿蜒曲折，將一灘血液暈成了滿地血漬。
大爺猛地抬頭看我，他的五官都在，但整張臉扭曲可怕，像是由碎肉縫合成的怪誕產物，嘴巴也被黑色的線縫住了。
經歷過一整天的驚嚇，我早已心如止水，不再會被恐怖的幻覺嚇到。
沒錯，這隻是一個在深夜加班的、普普通通的、可憐的清潔工大爺。
身後傳來許多人慌亂的腳步聲，胖子不知道從哪裡蹿了出來。
看見我，他像是隻被捏住脖子的尖叫雞，一聲尖叫，掉頭逃跑。
蘇時流從他身後冒出，衝進邊上的雜物間。
一陣慌亂後，唯留我和掃地大爺原地面面相覷，大爺眨巴眨巴眼睛，像是不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麼。
緊接著，護士長領著三個小護士趕來了，她們周身圍繞著團團黑氣。
護士長眼中冷峻無比，嘴角扯開最大弧度，笑了，「1444 號，你在夜遊嗎？」
【蘇青雲就是個垃圾，前面運氣好，被巡夜護士抓到夜遊，死定咯～】
【要是隻有巡夜護士倒還好，現在默語者也在。】
【我要是蘇青雲，直接一頭扎進巡夜護士的懷裡，被她們抓到夜遊頂多關禁閉加打折雙腿，要是落到默語者手裡······】
【默語者會割掉她的腦袋，做成新的拖把，最可怕的是這時候她還活著，有痛感，直到遊戲結束。】
說時遲那時快，我立刻衝向大爺，行動間，口袋裡的剪刀砸在地上，發出叮的脆響，掃地大爺突然渾身一抖。
我撈起剪刀，一把奪過大爺手中的人頭拖把，嚴肅道：「夜遊？誰在夜遊？是誰？我是在樂於助人！」
拎著人頭拖把在鐵桶裡涮了又涮，我蹲下身用力擰幹，「護士長，千萬別勸我。」
「深夜，大爺還在拖地，而我身為醫院的新成員，應當踐行神旨，時時刻刻與人為善，互幫互助！」
對著地板使勁拖，拖把黑色的發絲都掉了幾根。
我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護士長，麻煩向後稍一稍！」
拖把剛靠近，護士長迅速向後退，遺憾道：「那好吧。」
她眼睛滴溜一轉，像是在打什麼壞主意，變得異常興奮，「1444 號，祝你有一個美妙的夜晚！」
護士長一行人腳步輕快，走向遠處，繼續巡邏搜尋不聽話的夜遊者。
掃地大爺目光灼灼，我尷尬一笑，加快手中動作，將整條走廊拖得幹幹淨淨。
我恭敬得朝大爺鞠了一躬，「大爺，大恩不言謝，要是您不介意的話，你的拖把以後歸我了。」
今日從巡夜護士手中逃脫，全賴大爺沒有拆穿，我以後一定要常來替大爺拖地，讓他休息休息。
大爺眼睛死死盯著我揣剪刀的口袋，連連搖頭，猶豫半天，他顫抖著伸出手想拿回拖把。
唉，這大爺客氣，不好意思讓我一個小孩替他幹活，無奈之下，我將拖把就遞給了他。
他抓著拖把，拎起水桶，扭頭就跑。
老邁的大爺腳步飛快，蹭的一下就不見了。
真是的，我又不會搶他錢，大爺跑那麼快幹啥？
【為什麼？蘇青雲為什麼可以搶默語者的武器？】
【臥槽，蘇青雲真的好牛逼，先是主動遠離所有拖後腿的玩家，做孤狼獨自探索副本，後遇到巡夜護士和默語者夾擊，猜出他們沒有明確獵物歸屬，不會輕易動手，順利試探出裁決之剪對默語者有壓制的效果，搶到默語者的人頭拖把，嚇走巡夜護士，成功脫險！】
【她還敢光明正大威脅默語者，想搶走人家的道具，後面估計是怕怪物氣急同歸於盡，還是還了，默語者嚇得扭頭就跑。】
【笑死我了，蘇青雲神人也，恐遊欺負怪物第一人，還連著欺負夫妻倆。】
【樓上的，你可是一直在罵蘇青雲是廢物，怎麼突然開始？還有，怪物是夫妻倆？】
【我現在入坑了，不行嗎？黑轉粉了，有毛病嗎？】
【副本剛開時，無面女護士和默語者是夫妻雙生怪物設定，所以她的道具對他有壓制效果，但後來副本從 A 級掉到 C 級，就改了設定，讓兩人都守在走廊的，但一個隻在白天出現、另一個藏身黑夜。】
【哈哈哈哈，我剛在林有德視角的直播間，看到默語者委屈得在角落用拖把畫了個笑臉安慰自己。】
9
雜物間，隻有一盞燈亮著，蘇時流大半身子藏在暗處的角落裡，點點亮光落在純白色的面具，他如同迷路的無辜少年，有種破碎的美感。
「時流，護士她們被我弄走了。」
蘇時流呆滯得點點頭，應該是被嚇壞了。
「胖子他們不是啥好東西，還得是我，一個人冒著被抓的風險忽悠走護士，還引走了掃地大爺。」
這一通輸出，可不是要安慰少年受傷的心靈，而是為了鞏固合作關系，讓他明白，誰才是最可靠的合作伙伴。
他半晌都不接茬，我轉而開啟另一個話題，緩解尷尬。
「你們為什麼出來夜遊呢？是哪個慫恿的？怎麼被護士發現了？」
蘇時流還沒回話，我腦中的彈幕幻覺又開始作祟了。
【咋回事？蘇青雲還沒發現他是 boss 院長嗎？】
【好害怕下一秒院長就突然變身把蘇青雲嘎了。】
【你們都沒有腦子嗎？蘇青雲很明顯早就知道蘇時流的身份，現在是在試探他。先告訴他自己把護士弄走了，讓院長以為她沒有看出他的真實身份，再提到是自己一個人搞定了兩大怪物，讓院長知道她的實力，不敢輕舉妄動。最後的三個問題，更絕了！】
【不是，樓上的槓精你真的黑轉粉了？】
【閉嘴吧！我在給你們這些沒腦子的分析，三個問題鎖定了夜遊的目的、領導者、以及最關鍵的觸發巡夜護士追捕的規則。她過人的勇氣和腦子，對上院長也絲毫不遜色！】
彈幕幻覺誇得我很爽，但他們為什麼一次又一次認為蘇時流會是院長？
哪家正常的醫院，院長會假扮成病人？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我拽著蘇時流躲進廁所隔間，小心翼翼關上門。
蘇時流的呼吸很輕，輕到我幾乎要將他當作個死人。
「蘇青雲，你進醫院後的日子過得怎樣？」
我立刻捂住他的嘴，讓他別說了。
很快，腳步聲慢慢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