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死了，當然接不了電話。
段承於是在消息窗口裡留言：
【接電話。】
【沒醒嗎？】
【病歷單怎麼回事？你別想賣慘騙我。】
段承於是和他兄弟打電話，人家被他吵醒了，語氣很衝。
段承問：「你最近見到秦昭沒？她在幹什麼。」
他兄弟冷笑一聲：「離婚了還找人家幹嘛？我估摸著秦姐都不惜得理你。」
對，因為生氣所以不想理他。
段承似乎找到了點心理安慰，他叼著煙到了陽臺上，繼續拿消息騷擾我：
【睡醒了必須回我。】
【不然我有各種辦法拿回我給你的錢，知道嗎？】
周白薇醒了，哭著喊餓。
段承去哄他，沒辦法，隻能把我生前留的那些小餛飩煮了。
周白薇幸福地眯起眼睛：「段哥哥做得真好吃！」
他盯著碗，不知道在想什麼。
Advertisement
「段哥哥也吃！」
周白薇將餛飩塞進他嘴裡的一刻，他渾身僵硬。
這麼厭惡我嗎，連我做的飯都很討厭。
還是。
忽然想起了從前呢？
10
段承今天開會時有些心不在焉。
我在旁邊都聽得眉頭緊鎖，我之前怎麼不知道段承的公司多了這麼些對手？
別想著周白薇了蠢貨，你好不容易重建的公司都要玩完了！
裡面也有我嘔心瀝血的一份啊！
他會還沒來得及開完，家裡保姆就著急忙慌來了電話：
「先生，小太太鬧著要見您，見不到就要跳樓呢！」
會議暫停，他去陪周白薇。
我跟著他一路飄回別墅。
周白薇氣性真大，把屋子裡花瓶大半都砸了。
唉，我最喜歡的那一個也成了碎片。
我應該把它帶走的。
她撲進段承懷裡，梨花帶雨：「段哥哥，你去哪了，嗚嗚嗚嗚，薇薇好怕。」
「剛才薇薇找到一張照片，段哥哥和那個很可怕的女人待在一起！」
她攤開掌心，露出一些彩色的紙屑碎片。
那張照片我還記得，六年前沒錢旅遊，去家附近的公園拍的一張。
我們的眉眼要比現在青澀很多，愛也很多很多。
「薇薇不喜歡，所以薇薇把它撕碎了。」周白薇啜泣，「段哥哥，你不會怪我吧。」
段承有一瞬間的失神，但最終，他還是將周白薇緊緊抱住。
「沒關系的薇薇。
「以後段哥哥隻和你拍。」
段承看不到周白薇眼中的狡黠與得意，但我可以。
11
段承去看段阿姨前，倚在車邊抽了許久的煙。
我嘗試往監獄裡飄，都被神秘的力量拉回到段承身邊。
段承低頭給我發了條消息：
【你到底怎麼了啊？還不回消息嗎？】
沒什麼事，就是死了。
段阿姨見到他，臉色很不好。
「你們離婚了？」
「嗯。」
「你打算什麼時候救我出去？」
段承沉默一會兒：「我在找那個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方式。」
段阿姨看著他：「我還有三個月，就要被執行死刑了。」
他深深嘆息：「我在努力。
「不過今天來找你也是因為，媽，我要結婚了。
「結婚對象是個特別好的女孩，我曾經傷她很深，但她還是義無反顧地給我擋刀子。我不能不娶她。」
段承說了一堆理由，努力讓段阿姨也喜歡上這個他想娶的女孩。
段阿姨冷笑一聲：「那秦昭呢？她陪你過了這麼多年苦日子，她怎麼辦？」
「我知道。」段承道，「她……有點變了，因為莫名其妙的嫉妒所以開始對那個女孩不利。我看在多年情分上，給了秦昭一筆錢，能讓她下輩子都快活……」
段阿姨打斷他。
「秦昭懷了你的孩子，你知道不知道？」
段承不可置信地抬頭：「……什麼？我怎麼不知道，她從來沒有告訴我！」
「她幾次來看我，一次比一次瘦。都快成一把骨頭了。」
段阿姨淡淡地敘述事實。
「段承，你真的對她不好。」
有些東西，即使不用親口說，愛你的人也會發掘。
我氣色消沉，生命流逝的時刻，段承正一門心思撲在周白薇身上，當然不會在意我。
比起我的手腕又細了一圈，段承更樂意在乎周白薇又和哪個異性多說了兩句話。
12
周白薇有分離焦慮。
就算段承忙得要死，她也哭著鬧著要段承陪在她身邊，陪她扮演巨嬰。
我和段承沒有這種時刻，我永遠是那個幫他整理好一切，讓他安心放手去幹的後背。
周白薇是黏黏糊糊的人形掛件，還要扮演他的小貓。
段承忍無可忍爆發一次，她就敢絕食三天。
還不斷地用腹部的傷口刺激段承。
最後還是段承認輸，依然對她百依百順，將她寵成公主。
我不知道我還要做幽魂飄在他身邊多久，但是說實話，我有些厭倦這樣的日子。
我也在數著日歷。
悲哀地想，段阿姨，我押錯寶了，他真的不肯救你。
再次將周白薇哄睡，段承拿著手機癱坐在沙發上。
看著客廳的一片狼藉，他神情恍惚。
這是他這些日子以來給我打的不知道第幾通電話。
當然是沒人接的，隻有忙音。
段承脆弱地低頭，聲音哽咽。
讓我想起他的二十來歲。
「秦昭……你在哪？
「你回個電話，我們見一面行不行……
「我承認，我真的有點想你。」
我站在他面前，俯下身，湊在他耳邊。
聲音輕輕地：「段承，你真的下賤。」
嘭——
估計是仗著段承真的很愛她，周白薇再也不屑於扮演八歲小孩。
她發了瘋：「秦昭秦昭又是秦昭！
「我替你擋刀子進醫院，她又做過什麼？！
「更別提，那件事本來就是她一手策劃的！她差點害死我！她已經害死了我們的孩子！」
撕心裂肺，刺穿耳膜。
段承也沒預料到周白薇會突然這樣，說不出話來。
「秦昭那麼好你和秦昭去過啊！有本事不要娶我了！」
周白薇邊哭，邊往門口跑。
段承在她意料之中地攔住她：「薇薇，你先冷靜，有什麼話我們慢慢說。
「你記憶恢復了，是不是？」
呵，壓根沒丟。
周白薇又哭又鬧，無奈之下，段承隻能刪除了我所有的聯系方式。
他沒意識到，這一刪，什麼都不會回來了。
13
我和段承是先扯證再結婚，段承則是先結婚，再扯證。
他們婚禮上的蛋糕做得又大又漂亮。
真想讓人供上三根香，好讓我也嘗嘗。
這種豪華的世紀婚禮我還沒有享受過。
無他，段承太忙了，所以我們的婚禮永遠都是那個在街邊小店的草草慶祝。
我第一次感到不適，因為段承真的欠我太多，我不想看到他，但又不得不跟著他。
聽聞他的那些好兄弟一位都不願意到場，周白薇覺得那幫人不給她面子，又鬧了好久，吵著段承讓他和他們絕交。
段承愈發疲憊。
助理附到他耳邊：「我們依然沒找到秦小姐的下落。
「她極有可能出國了，或者……」
遭遇不幸。
「真的嗎，秦昭？」
他垂下眼睛：「不可能的，如果你真的得癌症，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是世界上最需要我的人。
「你是不是在某個地方，偷偷養育我們的孩子？」
我繞著他走了一圈。
「我就在這裡啊。
「注視你。」
可惜這場婚禮注定不能令周白薇圓夢。
警察衝進婚禮現場，在賓客的注視下，要押著周白薇走。
她怕極了，又開始裝傻。
「段哥哥，救我！」
段承將周白薇護在身後：「抱歉，你們是不是抓錯人了？」
「我夫人心地善良，前幾天還傷了腦子。她不可能會幹違法的事情的！」
警察面無表情回答他。
「是她替重犯周通做假證的事情。
「我們今天必須將她帶走調查。」
段承像是真忘了。
他身邊那群推心置腹、生死過命的兄弟，全是周通案的受害者。
即便段承會原諒周白薇，他們也不會的。
14
段承頹廢地坐在椅子上等結果。
我在審訊室看完全程，周白薇的裝瘋作傻沒有奏效，反倒讓警方找到了心理防線，一舉擊潰。
我幾乎喜極而泣。
周白薇定罪，意味著，段阿姨不會死了。
她會清清白白地從牢裡出來。
段承得到這個結果很不開心，他焦慮地踱步，想盡了所有能讓周白薇少吃點苦頭的法子。
忽然，他找上民警。
「我想請您查個人，我前妻，她叫秦昭。
「本市人。」
民警噼裡啪啦打字，查人。
「她去世了。」
段承愣住了：「什麼？」
民警：「臨終療養院報案她失蹤了，昨天屍體剛被海上漁民打撈上來。目前在準備火化。」
我有些懊惱，為什麼會被打撈上來啊？那豈不是沒有一塊好肉，很惡心吧。
段承憋著一口氣，跑遍全市的火葬場，終於找到了收留我的那一家。
他們效率很快，我已經進爐子了。
我最後的照片很令人作嘔，一堆碎肉。
段承問：「她是不是還懷著孕？」
工作人員一愣：「這我們不清楚。」
他終於崩潰了。
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把那張照片捂在心口。
「對不起……對不起昭昭，我太沒用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靈魂狀態會讓一個人變得麻木嗎？
看著他這副樣子，我竟然毫無波動。
15
段阿姨出獄，段承去接。
她見他第一件事，就是甩了他一巴掌。
「我都知道了。
「你為了保護周白薇，所以要害死你的親生母親。
「也是你的不作為，致使秦昭孤獨地忍受了那麼久的疾病折磨。」
我想說我不孤獨。
我至少還有過一個孩子。
但看著段阿姨的臉，我什麼都說不出來。
隻想落淚。
段承久久沒有轉過頭。
他用沙啞的嗓音重復那句，他這幾天說過得最多的話：
「對不起。」
段承對不起生他養他愛他的母親。
對不起和他並肩戰鬥同甘共苦的兄弟。
對不起把他從深淵拉回來的我。
也對不起未出世的孩子，地攤上的素圈，二十出頭的他自己。
16
段承去見了周白薇。
周白薇隔著玻璃向他撒嬌，話裡話外都是希望段承找關系，能帶她出去。
就算找人頂包，也可以。
畢竟段承很有錢。
她當然不清楚，段承曾經所擁有的一切都被瓜分得差不多了。
那個他花費心血救起的公司裡，隻有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機會的陌生人。
玻璃反光倒映出段承空洞的雙眼：
「事情我都調查清楚了。
「秦昭……從來沒有把你怎麼樣過。
「她沒有把你堵在小巷子裡暴打，因為她生病了，太虛弱。
「也沒有叫人天天勒索你，他們是你爸留下的催債鬼。」
周白薇大哭：「可是我替你擋了刀啊！我救了你的命啊！」
段承輕輕笑了：「那本來就是你的劫難，不是嗎？
「你享受那麼多年的榮華富貴，犯了錯, 還不願意自首。對, 一切都是你應得的。」
探監時間要到了。
周白薇衝著他嘶吼。
「段承，你覺得你很幹淨嗎？
「蒼蠅不叮無縫蛋，如果你真的沒私心，你又怎麼會被我勾引！！
「秦昭是她該死, 你也是該死！！」
段承最後用了一筆巨款，隱秘地轉給別人。
目的是, 讓周白薇在牢裡不好過。
周白薇撕碎的照片段承沒丟，認真地拼了起來。
邊拼邊傻笑。
「唉, 那個時候我們真的很年輕啊，昭昭。
「我特別特別愛你，當然現在也特別特別愛你。」
冰箱裡剩下的小餛飩，他一天吃半個。
每天隻進食這一點東西, 他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
小餛飩還是吃完了，他大吼大叫著把冰箱砸了。
但又花錢找人修好。
因為這是昭昭買的。
段承翻出幾件我穿過的衣服，蓋過的被子。每天晚上，隻有這些東西在他身邊, 他才睡得著。
不過他的睡眠和精神狀態一樣不穩定, 總是驚醒。
像幼童一樣哭著喊「昭昭」。
但沒人會理他。
作為鬼魂, 我看得一陣陣反胃。
真怕哪天段承選擇自殺，也變成鬼, 到時候我們兩個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
我怕他纏死我。
17
段承決定自殺。
這天上路時, 他心情格外的好。
就算被酒瓶絆倒，頭磕在桌角頭破血流，也笑呵呵地說：
「昭昭, 我沒事。」
我用過的舊物被他堆滿一車，副駕駛幾件衣服疊在一起，上面放著那張被拼好的合照。
段承對著照片親了半天，再愛憐地撫了撫。
「昭昭呀，你和寶寶在下面等我，我馬上就去見你。」
我瘋狂搖頭，最好別。
段承哼了一路的歌, 從鄉村到搖滾。
今天陽光明媚，段承決定將車開進海裡。
他撞碎護欄，在空中飛出拋物線。
海水令他窒息，突然，他看向我。
眼睛裡是興奮和狂熱：「昭昭，我終於見到你了。」
我看向車窗外，已經有好心人下水過來營救段承了。
但他們打不開車子。
「段承。」
我開口。
「你不要來見我, 活下去吧。
「活著贖罪, 這是你應得的。」
還有他在牢裡的母親。
「-希」段承被好心人拉住胳膊往外拽。
我衝他笑。
「你不配用死來當解脫。」
段承沒死成, 但傷了一條腿。
明明母親很有錢, 但他還是落下了終身殘疾。
他徹底把人生過成煉獄, 頹廢到賣掉唯一的房產，選擇進入出租屋整日喝酒過活。
夢裡都在喊我的名字。
段阿姨將我的骨灰供奉在家裡，沒事願意和我說說小話。
牌匾上刻的意思都代表, 我是她的女兒。
我未出世的孩子也是女兒。
她在某一天突然出現，然後指引我要去什麼地方。
或許是一語成谶，我真的看到了段承的結局。
誰還記得我當初真的很愛很愛他。
事已至此。
希望下輩子會更幸福。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