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追傅言邢的第三年，我查出了失憶症。他說：「正好，趕緊忘了我，我也膩了。」
我開始忘記一切，從最愛的人開始。
第一個就是傅言邢。
後來，我連回家的路也不記得了。
當我坐在街頭時。
陌生男人對我冷嘲熱諷，卻又給我披上外套。
「舍得回來了？你果然還是離不開我。」
我禮貌一笑，舉起信息卡。
「謝謝你啊好心人！可以送我回家嗎？
「我老公還在家等我。」
1
拿到診斷報告，我的腿在發軟。
打給傅言邢的電話被反復掛斷。
最後一次，他終於接起來，我穩住聲音問他：
「你在哪裡？和誰在一起？」
問診臺前，男人扶著他的女下屬，兩人靠得很近。
Advertisement
他身上穿的西裝還是我之前熨燙過的。
傅言邢沉聲說：「公司。午飯你不用送來了。」
每天我都給他送午餐，因為他有胃病。
整整三年。
從我追求他的那天開始，沒有一天中斷過。
直到第二年，他才真正接受我的午餐。
他那天說：「謝謝你，以後不用這麼早過來。」
我當時就紅了眼眶。
以為一切都能水到渠成。
今早，我和他提過，最近身體不舒服，想讓他陪我來醫院。
傅言邢拒絕了，說公司有一筆生意要談。
結果呢，現在陪著他的下屬來醫院。
這就是他所謂的生意嗎？
我藏起診斷單，深吸一口氣走到傅言邢面前，打招呼：
「好巧。」
他眸色一深，將女下屬遮在背後。
傅言邢聲音不悅：「你跟蹤我？」
來之前，我反復在想，他第一句話會說什麼。
會不會關心我？
問我為什麼也在醫院。
我真傻，居然期待他會心疼我。
我憋不住事，也憋不住愛。
在他面前展開診斷單，我忍不住說：
「我生病了，很嚴重的病，我會慢慢……」
忘記身邊的人，從最重要的開始，最後，直到連基本的生活技能都不記得。
傅言邢一聲冷哼，阻止我繼續說下去。
「跟蹤就是跟蹤，撒謊騙人做什麼？」
對了，他平時就討厭別人碰到他的邊界。
就算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的身體抖了抖，下意識想道歉。
他的眉頭已經皺起，慍怒道：「所以呢？你現在是在裝可憐嗎？
「上周你才跑了兩個半馬，誰不知道你身體好？
「我一直覺得你懂事聽話，沒想到為了爭風吃醋，你撒這種晦氣的謊。
「多大的人了，別玩小年輕的把戲。」
女下屬在他身後忍不住笑了一聲。
清脆如鳥叫。
她捂著嘴，連忙解釋：
「呀，不好意思，我第一次在現實中聽到這種話，以為在看電視劇呢。
「桑姐不看那種劇吧，都是年輕人愛看的。
「啊，我頭好暈，傅總。」
她小心扯了扯傅言邢的衣角。
那一道褶子，裂在我的心上。
傅言邢垂眸看我，似乎在發慈悲。
他說：「沒什麼了？那我們先走了。
「我還要送小薛去看病。」
2
我開車回家，頭腦混混沌沌。
隨便停在路旁，我趴在方向盤上哽咽。
過了一陣，有人敲窗。
倉皇擦幹眼淚，我看清了窗外的人。
居然是傅言邢的弟弟，傅執。
前段時間他在公司實習，我帶過一陣子。
那時候他臉上還帶著少年人的青澀。
每天追著我問東問西。
傅執微微彎下身，碎發落在眼睛旁，眼中有清澈的善意。
他的聲音中氣十足：
「姐啊！別想不開，快開門！」
我立刻搖下窗：「傅執！小聲點，我沒事。」
一包紙巾塞進我手裡。
傅執用手抽了幾張，拘束又熱情地幫我擦臉。
在模糊間，傅言邢的臉一閃而過。
說起來，我是怎麼喜歡上他的？
其實隻是因為很簡單的一件事。
剛到這座城市時，我才拿到駕照，開車技術不嫻熟。
上班第一天，車子一直倒車入庫失敗。
傅言邢出現了。
他在旁邊敲窗，穿著合身的西服，容貌冷峻儒雅。
他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搭在車窗邊緣，磁性的嗓音響起：「你好，要幫忙嗎?」
從那天起，我就開始關注他。
很巧的是，我們在同一棟辦公樓。
近水樓臺先得月。
於是，我開始主動出擊。
追人的伎倆我都用上了。
傅言邢從一開始的不在意，再到會刻意去尋找我的存在。
第二年開始，他打電話問我：
「今天的午餐是什麼，女朋友？」
其實，我偶然聽過他和死黨聊天。
那天送完飯，我等在辦公室門口。
我好奇傅言邢會怎麼評價這頓午餐，畢竟今天我做了新菜式。
他會不會發現呢？
辦公室裡，他的死黨開口調侃：
「身邊這麼多優秀女孩，A 總的女兒也喜歡你，還有那個女領導……桑晴，說實話很普通啊。
「真不懂你看上她哪點了。
「唯一的優點，也就是她是孤兒，不用赡養老人。」
我捂著心口，等待傅言邢的答案。
他會說什麼？
因為細水長流，還是情不知何起，一往情深？
我從來沒聽過他說愛我的原因，現在準備聽到答案，我的心跳猛然加速。
傅言邢吃了一口飯後水果，笑道：
「她們能每天給我送飯嗎？
「誰能拒絕一個不怕辛苦，每天付出的乖女孩？
「她很賢惠，適合當老婆。」
中規中矩的回答，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我那時候，隻是紅著臉想，他居然想讓我做他老婆欸。
現在回憶起來。
我的心被他的刀叉剖開，有些疼。
和我在一起。
隻是因為我三年來每天都給他做飯？
因為我能成為賢惠的妻子？
3
我忘記給傅言邢送午餐了。
廚房一團糟。
我忘記關火，把一切搞砸了。
這種時候，我才能想起自己的病。
隨手撥給物業，說清楚廚房的情況，我讓他們推薦個師傅過來。
對方卻久久沒有回復。
我定睛一看，發現不小心打通了傅執的電話。
他也住在這個小區，所以備注裡有小區的名字。
我一時間看錯了。
「不好意思啊，我打錯……」
傅執那邊傳來腳步聲。
他氣喘籲籲地說：「姐，幫我開下門禁。
「我到樓下了。」
我給傅執遞工具，他站在椅子上，襯衫下的肌肉輪廓若隱若現。
我立刻轉開臉。
「麻煩你了。
「下次不用這樣，多不好意思。」
傅執紅臉一笑：「欸，沒事，因為我……咳，我來替哥哥照顧一下女朋友。
「畢竟我們是一家人。
「哥很忙，沒什麼時間陪你吧。
「不像我，24 小時都有空。」
確實，即使確定了關系，也和沒有關系差不多。
傅言邢很少來我家，都在忙工作。
有一次，我抱怨，怎麼他不能多陪陪我。
他少有地抱住我，在我耳邊低語：
「都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呀。
「乖乖，你明白的吧？」
我悶聲說好。
傅言邢誇獎一般加深了吻。
「乖，你真懂事。」
電話鈴響。
鈴聲是我的聲音，大喊著：「親愛的，來電啦！」
我在做午餐騰不出手。
傅執在旁邊接起電話，朝我乖巧一笑，打開了免提。
「喂？」
對面沉默片刻：「你是誰？我找桑晴。」
傅執惡作劇般輕笑，朝我眨眨眼。
「你猜。」
「我問你，桑晴在哪？」
我聽出來傅言邢的語氣帶了怒火。
剛想揭穿這個惡作劇，卻聽到傅言邢壓著聲音說：
「告訴她，今天沒送來午餐，以後就別送了。」
我心中又甜又澀。
他這是吃醋了嗎？
4
我匆忙把飯送到前臺，喘著氣坐在會客廳休息。
透過門縫，看到藍色飯盒被傅言邢的女下屬扔進垃圾桶。
她和身邊人說：「這種女人好廉價，像個煮飯婆。
「傅總才不會喜歡這種人。」
我忍不了一點，衝出去罵：「喂，你做什麼？這是給傅言邢的。
「他去哪裡了？」
她舉起手機，讓我看到上面的聊天框。
【傅總：小薛，如果十二點後她才送飯過來，就幫我扔了。】
【傅總：我嫌髒。】
每個字都扎進我的心髒。
因為遲了幾分鍾，我的成果就要被扔掉？
「傅總有事出去了，你有什麼事和他留言吧。」
小薛挽起頭發，若有若無地露出脖子上的項鏈。
我記起來，上個月傅言邢問哪種項鏈好看，我就給他發了這個款式。
我還以為，這是他給我準備的情人節禮物。
現在掛在他下屬的身上。
注意到我的目光，小薛柔聲說：「你的審美真好。
「謝謝你呀，晴晴姐。」
5
胡亂跑到街上，我走進了附近的藝術展。
那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點。
他要談一個生意，我們隻能在擠出來的一個小時內，在附近走一走。
我停在一幅畫前，是蒙克的《吻》。
畫上的兩人擁吻在一起，沒有五官，臉部融合成一團。
那時傅言邢問我是不是喜歡這幅畫。
「很悲傷，兩個人勇敢地追求愛，愛又讓他們看不清彼此。」
傅言邢抿唇思考片刻，說：「矯情。
「就是見不得人的愛吧。」
……
我們的感情觀一直都不一樣。
心中忽然開朗。
我們本來就不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一直是我自作主張了。
也許，我根本不需要他。
6
一直覺得忘了什麼事。
直到婚慶公司打電話問我訂的求婚宴還辦嗎。
我恍然記起來。
這是我之前準備的一個大驚喜。
但現在明顯是驚嚇。
記憶力的衰退，讓我忘記了還有這一茬。
我打算在傅言邢的生日向他求婚。
對方說：「桑女士，已經擺好場景，您的朋友已經到場了。
「就差您了。」
我趕去現場。
傅言邢已經在門口等我。
他不耐煩地挽起袖子，松開衣領，劈頭蓋臉地罵道：
「桑晴，你是不是有病？
「在我生日這天搞這種破事。你煩不煩？」
我瑟縮著肩膀，確實，這次是我的問題。
我對於我們之間的感情太自信了。
見我垂頭喪氣。
傅言邢皺眉，摁住我的肩膀，嘆氣。
「對不起，我今天狀態不好。
「現在還太快了，我們……再考慮考慮。」
我九十度鞠躬：
「我知道了，對不起。給您帶來了麻煩。」
傅言邢手指一頓，落了空。
我發揮業務能力，讓工作人員撤掉求婚標語，改成驚喜生日聚餐。
今天也是傅言邢的生日。
在座的朋友稀裡糊塗地吃完飯，和我一起給傅言邢唱生日歌。
最後，我一個個送出門，賠禮道歉。
「對不起啊，都是我的責任。」
送走最後一個，我松了一口氣。
傅言邢站在身後接了一通電話，對面是柔和的女聲。
他表情復雜，隻留下一句「是工作，你再等等我」。
可是，我已經等不到了。
從中午冷掉的飯開始，一直到現在。
我已經決定保守治療。
醫生說，這種病會從最重要的人開始忘記。
我其實有點期待。
如果傅言邢知道我第一個會忘記他，不再愛他。
他會不會有一點後悔？
7
傅言邢比我的記性還差。
他忘記了，明明是他先求的婚。
那天，傅言邢帶我去見家長。
他的父親坐在客廳，盯著我和傅言邢互相牽住的手。
第一句話就是：「我不同意。
「她是個孤兒，沒爸沒媽的能養出什麼玩意。
「心理可能不太健康。
「我傅家不會接受這種兒媳婦。」
那時候，傅言邢捂住我的耳朵，朝他爸丟茶杯。
他咬牙罵道：「你不許這樣說晴晴。
「晴晴很好！你懂個屁！」
我聽到他胸膛內撲通撲通急促的心跳，強忍住淚水抱住他。
傅言邢留下一句：
「我們訂婚了，這是在通知你。」
坐在副駕駛位，我委屈的眼淚落到大腿上。
傅言邢吻過來，挽住我的手指。
中指一緊，他大大方方地將我的手舉到面前，手上戴了一個易拉罐環。
他從飲料瓶上掰下來的。
「來得倉促，訂的戒指還沒去拿。」傅言邢臉頰微紅。
「晴晴別哭，以後我就是你的家人。」
我那時候想，無論未來他犯了什麼錯誤。
今天的他，永遠是那一張免死金牌。
但是，美夢終究是夢。
8
早上醒來，我覺得心情怪好的。
似乎，忘了一個大麻煩。
結束線上辦公，我溜進廚房準備午餐。
最後，我看著兩份午餐陷入了沉思。
怎麼回事？
我平常吃兩人份的嗎？
「親愛的，來電話啦！」
電話鈴聲直衝腦門，我撲過去接通。
「今天的飯呢？前臺沒看到。」
我半天沒回聲。
對面的聲音低了幾分。
「還生氣呢？
「昨天的事，是我沒處理好。
「還有午餐那件事，傅執和我說了，我原諒你了。他這個人輕浮，你別和他玩，學壞了。」
啊？
我難道除了這份工作，還兼職送外賣？
而且，這顧客可能因為誤會，給了我一星差評。
所以來找我道歉？
我飛速地說。
「謝謝惠顧，我剛辭職，不送外賣了。」
就立刻掛了電話。
我翻開了桌面的筆記本，上面寫了最近的備忘錄。
一張診斷報告貼在附近。
噢，我生病了。
我翻開前幾天的備忘錄。
【你把鈴聲改一改，成熟一點。】
【按時吃藥，按時睡覺。】
【記得，午餐以後隻用準備一份，不用養那條野狗了。】
【有事可以聯系傅執，電話：xxx，他是不錯的……】
最後似乎沒寫完。
不錯的朋友？不錯的同事？
思考之際。
有人砰砰敲門，我沒有防備，直接開門。
然後立刻後悔了。
一個男人跨步進來，相貌英俊，額頭有汗，似乎來得匆忙。
他捂著腹部，直接坐到沙發上。
我瑟瑟發抖，想摁報警電話。
男人說：「晴晴，不要耍小孩脾氣了。
「我現在胃好疼，乖。」
我忍住恐懼，說：「大哥，你走錯地方了吧？我這裡是 3 棟 706。」
他臉色慘白，說：「夠了，桑晴，別玩了。
「我真的好難受。」
見我一動不動，他扶額嘆氣，伸出手掌，似乎在等我給什麼。
我匆忙抓了一筆現金，放到他手裡。
「我給錢，我給你行了吧？」
一個知道我名字的神經病。
希望是謀財，不要害命啊。
「傻子，去給我拿胃藥呀。」
他古怪地看我一眼，無奈地笑了笑。
「行了，桑晴，你確實逗笑我了。」
我趕緊跑去藥櫃裡找藥。
確實有個藍色顯眼的小藥箱，打開一看，都是胃藥。
男人吞下膠囊，喉結滾動。
他沉默地望向我，然後自顧自走進廚房，拿了我的午飯就開始吃。
救命。
這個神經病！
我賠著笑臉，終於等到他吃完。
男人優雅地擦幹淨嘴角，點評道：「手藝進步了，很好吃。」
他期待地望向我，似乎在等我回復。
我要說什麼？
他闖進來吃了我的午餐啊！
我勉強點頭：「謝謝認可？」
男人滿足地一笑：「我下次想吃魚，晴晴。」
我忍不住了。
「哥們，您一看就是有素質的人。
「我現在有點不方便，您先走，求您先走吧。」
男人吃飽喝足，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他眼神閃爍，嘴角掛了甜蜜的笑。
「周日，一切我都準備好了，我們……」
「好好好，對對對，嗯嗯嗯。」
我敷衍地應和著，沒聽清楚他講了什麼，直接順勢推他出房門。
人一走，我立刻反鎖，氣喘籲籲地坐在了地上。
真遇到變態了。
9
和物業投訴後，他們把那個陌生男人列為監測對象，不允許他再跨進我的單元樓。
剛松一口氣，我收到了邀請函，是訂婚宴。
周日舉辦。
邀請人是桑晴和傅言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