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很愛考驗凡人。
通過者得到仙緣，失敗者遭受懲罰。
父母兄妹全都死在考驗中，仙子卻拍著巴掌祝賀我。
祝我斬斷塵緣，踏上仙途。
後來，仙子大婚前日，我搶走她夫君。
她紅著眼罵我忘恩負義。
我握著劍淡淡地笑：「我隻是替師姐考驗他，有什麼錯呢？
「接下來，還會有更多的考驗。」
1
年僅六歲的妹妹倒在地上，臉色青紫，口吐白沫。
「乞丐婆婆，婆婆變成毒蛇了！」
阿妹已然神志不清，一邊喘氣一邊說著胡話。
「阿妹，你堅持住，大夫馬上就來了！」
她纖細的手臂此刻腫得如饅頭般，上面有兩個牙印正朝外滲著黑血。
我低頭用力吮出毒血，腦中空白一片。
現在是冬天，怎麼會有毒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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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應該有蛇啊！
住在隔壁的小桃臉色慘白，蹲在我身邊不停發抖。
「小稻說今天是你的生辰，她要送你一筐野果當禮物。
「我……我們摘完果子下山，路邊突然出現一個乞丐婆婆。
「婆婆說她肚子餓，能不能把那籃子野果給她。
「小稻舍不得，就隻給了她一半。
「誰……誰知道婆婆罵她沒有同情心，突然變成蛇咬了她一口！」
小桃今年十歲，已經比阿妹懂事許多。
從她斷斷續續的描述中，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經過。
傳說，修真界的仙君仙子們最愛考驗凡人。
考驗失敗者，會得到懲罰。
而通過考驗者，可以得到傳說中的仙緣。
因為考驗而死在他們手上的人，不計其數。
而現在，輪到了我年僅六歲的妹妹。
2
仙子下的毒，無人可救。
我顫抖著將妹妹抱在懷裡。
她很瘦很瘦，雖然有六歲，抱在懷中卻幾乎感受不到重量。
「姐姐在，你別怕！」
「姐，我好冷！」
阿妹全身都在發抖，卻努力將手伸進衣兜裡，摸出一把紅色的野果。
「姐，這……這果子我怕人家摘走，前幾天就用葉子蓋好了。
「你，你快吃，我吃了一顆，是甜的……
「娘，娘親說你過了今年生辰，就是大姑娘，可以嫁人了……
「姐，我，我舍不得你嫁人，萬一以後的姐夫，對你不好怎麼辦？
「姐，我好疼啊！」
阿妹的氣息逐漸微弱，身上越來越涼。
我努力搓著她的胸口和手心。
可這具小小的身子，卻還是慢慢地僵硬、冰冷。
我胸口像被人剜了一個洞。
有刺骨的寒風從中間呼嘯而過，吹得我五髒六腑鈍鈍地疼。
「哇！」小桃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小稻是不是死了？
「她會不會和我娘一樣，被埋進黑乎乎的地裡，以後什麼也看不到聽不見？」
埋……埋進地裡？
阿妹才六歲。
按照村裡的規矩，未出嫁的女子如果死去，連墓碑都不能立。
3
阿妹很懂事。
爹娘每天在地裡幹活，兄長在私塾念書。
家中繁重的活計全落在我一個人頭上。
阿妹還沒學會走路，就已經學會了幫我幹活。
我劈柴時，她會蹲在一邊幫忙把柴火堆放整齊。
我洗衣服時，她怕我熱，會拿著蒲扇坐在一邊替我扇風。
她很喜歡說話，每天都嘰嘰喳喳，像隻小麻雀。
「阿姐阿姐，兄長什麼時候回來啊？」
「阿姐，你吃過肉包子嗎？他們說肉包子咬一口，滿嘴都流油呢！」
「阿姐阿姐，我去摘花給你戴，你喜歡什麼顏色的花？」
……
以前我總嫌她吵。
一張小嘴巴拉巴拉，從早到晚不得空闲。
也不知道她的小腦瓜裡哪來那麼多問題，問得我頭疼。
可現在，她再也不會吵了。
我沒有妹妹了。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睡著的模樣，眼眶又痛又澀，卻流不出一滴眼淚。
原來一個人難過到極致時，是哭不出來的。
「清兒！」
村長跌跌撞撞從遠處跑來，蒼老的臉上滿是惶恐。
「快，快跟我走！
「你爹娘出事情了！」
4
爹娘也遭受了仙子的考驗。
村裡土地貧瘠，我們需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收獲他們一半的糧食。
為了讓家裡人吃上飽飯，爹娘幾乎將所有時間都花在地上。
他們早出晚歸，像伺候祖宗一樣精心侍弄莊稼。
這天，地裡突然跑進來一隻兔子。
那兔子也是奇怪，專挑長好的秧苗啃。
它張著嘴一蹦一跳，動作極快，沒多久就啃掉一大片莊稼。
爹娘又急又氣，忍不住拿著鋤頭上前去打兔子。
爹爹拎著鋤頭，娘親舉著鐮刀。
那兔子卻又變作了一個女人。
女人冷著臉，厲聲叱罵爹娘。
說他們冷心冷肺，不關心小動物，自私透頂。
地上的鐮刀突然飛起，割斷了爹娘的脖子。
我跑到地裡時，看到的隻有兩具冰涼的屍體。
鮮血染紅了秧苗。
他們瞪著眼睛，仰面躺在地上。
阿爹在倒地時，還刻意避開了幾株長得最好的秧苗。
那些是他的命根子，是他一家人活命的希望。
他們最終，死在了自己忙碌一輩子的地上。
5
我抱著妹妹的身體跪在地上，嗓子又幹又啞，像吞了一塊炭火。
今天是我十五歲生辰。
在我們這兒，過完十五歲生辰，女子就能嫁人了。
所以大家都很重視。
阿娘說晚上回家，要替我煮一碗長壽面。
阿爹一大早就去河裡下了魚簍，說今日會早點收工，給我們姐妹煮魚湯吃。
我以為，今天會和往常一樣，是平凡又溫馨的一天。
家裡雖然窮，但隻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能從苦中咂摸出一些甜味。
可是以後，我隻剩下苦了。
村長蹲在一邊抹眼淚，恨得眼睛發紅，卻不敢說仙子的不是。
他隻是用枯黃的手掌不住搓臉，嗓音沙啞粗粝：「老江頭，多好的人啊。
「哎呀，哎呀，這可怎麼辦啊！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呢！」
是啊，怎麼會這樣呢？
以後，我該怎麼辦啊？
「爹！娘！」
悽厲的聲音從遠到近。
有人踉跄著從田埂上跑來，跑幾步摔倒在地又馬上起身。
我嘴唇抖得厲害，眼睛中幾乎要流下血淚來。
「兄長！你，你……」
6
兄長穿著青色的長袍，這是他唯一的一件袍子，他視如珍寶。
此刻這件永遠幹淨光潔的袍子上沾滿了塵土。
以及，一大片一大片鮮紅的血。
像一捧被人碾碎的鳳仙花。
兄長的兩隻手，都從手掌處齊根而斷。
今日兄長從私塾下學，遇到了一個老先生。
老先生問他，為何而念書。
兄長說，為博一個前程，想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老先生勃然大怒。
說讀書人念書，必須為國為民，為天下蒼生謀福祉。
他說，兄長隻顧自己，滿心都是私欲，不配當讀書人。
說完，老先生搖身一變，成了身著白衣仙氣飄飄的仙女。
仙女手握銀劍，一劍劈出，兄長沒了雙手。
我撲上去抱住兄長，就像迷途的幼童終於看到父母。
憋了許久的眼淚在這一刻洶湧而下。
「阿兄，我們沒有家了阿兄！」
兄長呆呆地看著爹娘和幼妹的屍首，突然用他沾滿鮮血的手臂撞開我。
「清兒，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
兄長的眼神中滿是絕望和不甘，他戀戀不舍地看了我最後一眼：「清兒，好好活著！」
隨即，毫不猶豫地站起身朝著田邊的桃樹撞去。
「兄長！
「別丟下我一個人！」
7
我哭喊著想抱住他，但是跪太久，雙腿早已麻木。
我趴在地上，看到兄長以一種決然的姿勢撞斷了自己脖頸。
最後，像折翼的鳥雀，靜靜躺在地上。
我知道，他這是不想拖累我。
一個沒了雙手的讀書人，會是家裡沉重的負擔。
村長淚流滿面，不停用手拍著自己大腿：「哎呀，哎呀！」
村裡人滿目悲涼地聚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我。
此刻，所有語言都是空洞而貧乏的。
他們幫我把父母、兄妹的屍體抬回了家。
整齊幹淨的農家小院，原本清爽的蔬果香沾染了刺鼻的血腥味。
我呆呆地跪在地上，總覺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大家都說，女子過完十五歲生辰，就算成人了。
她們在及笄這晚，向天上的仙女娘娘祈願，就能心想事成。
如果我在晚上許願。
仙女娘娘，能不能把我的家人還給我？
我不要如意郎君，不要大富大貴。
隻要他們平平安安回來。
「有人在家嗎？」
很陌生的聲音。
聽起來像是老婦人，語調卻有種少女的嬌俏感。
我全身一顫，挺直脊背緩慢地轉過頭。
8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老人。
滿頭白發，臉上沒有一根皺紋。
衣服上打滿了補丁，衣料卻是上好的絲綢。
她顫顫巍巍地抱起懷中雪白的小狗：「小姑娘，行行好吧，我的狗快要餓死了！」
每次仙子考驗完的城鎮，都會出現大量騙子。
他們假借考驗名義，進屋偷盜、殺人、奸淫擄掠。
時間長了，大家對陌生人反而越發警惕。
可高高在上的仙人，從不在意這些。
他們站在七彩祥雲上，用最嚴苛的道德肆意審判我們。
我們村的土壤原本十分肥沃，村子裡盛產特別鮮甜的桃子。
到了秋天，為了來年桃樹長得更好，村裡人都會修剪樹枝。
仙子在幾十年前路過我們村子，看到村人砍樹枝後大發雷霆。
她說我們肆意毀損樹木，浪費了神明的饋贈。
不管村人如何解釋，仙子還是降下了災禍。
桃樹枯死，田地開裂。
從那以後，不管我們怎麼努力耕種莊稼，地裡的收成隻有以前的一半還不到。
所以這樣的仙人，在看到我家擺了滿院子屍體。
看到我滿手的凍瘡，在這冬天依然穿著又薄又破的單衣。
看到我露出腳趾頭的單薄布鞋後，依然會觍著臉問：「你家有吃的嗎？能不能給我的狗狗吃一點，它餓得一直在叫呢，好可憐！」
9
我定定地看著她，隨即垂下眼眸，將所有情緒斂在眼底。
「婆婆，天冷，你進屋坐吧。
「我去給你拿點吃的。」
我把父母為我準備的生辰宴都拿出來招待她。
一碗細白軟滑的面條，上頭臥了兩個黃澄澄的雞蛋。
仙人皺眉：「你不知道狗喜歡吃肉嗎？」
我用力捏緊拳頭，指甲刺入掌心也不覺得疼。
「我家還養了兩隻雞，婆婆不嫌棄的話我去把雞殺了。」
仙人揮揮手，顯然沒有這個耐心。
「我問你，你家裡人因為什麼死的？」
我幾乎將牙咬碎，才勉強維持住自己的平靜。
隻是嗓音，仍舊有些顫抖：「我知道，他們這是沒通過仙人的考驗。」
仙子雙手抱胸，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著我：「那你覺得，他們該死嗎？」
轟！
全身的熱血剎那間湧到頭頂。
我很想不管不顧地衝過去撕爛她的嘴，用鐮刀割斷她的脖子，讓她給我爹娘兄妹陪葬。
可我知道，我甚至觸碰不到她的一片衣角。
10
「他們通不過考驗，自然不能怪別人的。」
仙人顯然對我的回答不太滿意，她蹙著眉，加重語氣：「那他們為何，通不過考驗？」
自然是因為，上仙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因為他們品德不好。」
說完這句話，全身翻滾的血液剎那間平息下來。
身上泛起一波又一波寒意，冰冷刺骨。
我感覺自己的神魂都被人抽離。
站在這裡的隻是一具提線木偶。
灰敗，蒼涼，毫無生機。
我啞著嗓子開口：「因為他們不仁，不慈，不敬天神。
「因為他們愚昧，涼薄，自私自利。
「他們通不過考驗，他們該死。」
小時候，我聽阿兄說過有個大人物，忍胯下之辱的故事。
我不是什麼大人物，隻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女。
可今日的一切，他日必定千百倍奉還。
仙子笑了，眼波流轉，唇角上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