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眠

第1章

字數:4299

發佈時間:2025-02-18 17:07:22

攻略倒計時的最後一天,我依舊沒有得到家人的真心祝福。


根據規則,我被判定任務失敗,將從世界上永遠消失。


「系統,我可以打最後一通電話再試一次嗎?」


見我可憐,系統答應了我的請求。


而這通電話將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撥通群聊語音後,我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


「爸媽,哥哥,你們真心地祝福我一次吧,不然我真的會死。」


所有人沉默了。


電話裡傳來我哥的嗤笑,


「那我就祝你趕緊去死!」


【嘀——檢測到為真心話,但不是祝福。抱歉,任務失敗。】


這回如你們所願,我真的要死了。


1


醫院走廊裡,我扶著牆吐出一口血。胃裡是翻天覆地的絞痛,就連頭也是痛的。


系統於心不忍,猶豫半天才說道:


【宿主,由於您這三年內從沒得到家人的真心祝福,根據規則,您的任務已經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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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被接回黎家的這三年,我有多努力地活著,多努力地想要得到家人的肯定,系統都看在眼裡。


然而,任務失敗的這一刻,它還是於心不忍。


「系統,我還想再努力一下,可以讓我打最後一通電話嗎?」


按理說,倒計時結束,即便獲得真心祝福也是無用的。系統嘆了口氣,答應了我的請求。


【宿主,我已經向上級申請了,您這三年表現良好,盡管沒有完成任務,但我們還是願意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聽完系統的話,我握緊手裡的手機,關節慘白。


最後一次機會了。


如果這次失敗了,我將會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明明我這麼努力了,卻連活著都是奢望。


我深吸一口氣,打開微信群聊,撥通了語音。


嘀嘀嘀……


漫長的忙音仿佛催命符一般,響了半分鍾始終無人接聽。


我不禁失笑,往常,黎簌簌在群裡打語音,哪一次他們不是秒接?而此刻我的這通電話,就像一個笑話。


就在電話快要自動掛斷時,對面的幾人終於接通了。


沒有往日的歡聲笑語,隻有死一般的沉寂。


大哥率先打破了沉默。


「黎眠,你又想耍什麼花招?!」


我喉頭收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即便是最後一刻,我也想得到有尊嚴的祝福。


「爸媽,大哥,我來這個家三年,從來沒提過任何要求,今天可以請你們真心地祝福我一次嗎?不然我真的會死。」


聽筒裡,靜得隻有彼此的呼吸聲。


大哥嗤笑:「好啊,那我就祝你趕緊去死,看看你還能耍什麼花樣。」


【嘀——檢測到為真心話,但不是祝福。任務失敗。】


2


掛斷電話後,我腦海中始終回蕩著「趕緊去死」幾個字。


血緣親情終究抵不過日久生情。


我勾起唇角,帶著幾分解脫,胃裡好像也沒那麼痛了。


既然都那麼恨我,那就如你們所願,去死。


三年前,我回到了黎家。


那個被拐賣之後,離家十年的那個家。


當我滿懷期待地想要擁抱家人的時候,卻在人群中看見一個與我有著三分像的黎簌簌。


按理說她是我的替身,是家人承載思念的寄託。


可當我回到黎家後的每一天,卻無時無刻不在羨慕她。


我羨慕她落落大方,不像我在山溝裡生長了十年,隻會畏首畏尾。


我羨慕她端莊淑雅,不像我言語粗鄙,就連普通話都說不好。


我更羨慕她能夠得到所有人的愛,他們看黎簌簌的眼神永遠充滿寵溺。


而對我,隻有疏離和拘謹。


我努力地討好每一個人,希望融入這個家。


可不論我怎麼努力,橫在我們之間的鴻溝始終無法跨越。


回到黎家後沒幾個月,我被確診為胃癌。


在山溝裡與狗爭食的日子過了十年,飢一頓飽一頓,會得這個病並不奇怪。


系統說我快死了。它有一個辦法可以幫我重獲健康身體,前提是三年內我得到家人的真心祝福。


在當時的我看來,這個任務和撿錢沒有什麼區別。骨肉相連,我相信精誠所至,他們接受我是遲早的事。


可惜我錯得離譜。


我的卑微討好讓他們不屑一顧,說我小家子氣。漸漸地他們冷落我,嘲諷我,甚至說道,


「早知道就不把你找回來了!就應該讓你爛死在深溝裡,回到黎家還不夠給我們丟人的!」


現在好了,我要死了,再也不會給你們黎家丟人了。


3


抹殺在即,系統最終還是心軟了。


它留給了我 24 小時的告別時間,算是對這個世界最後一點懷念。


其實無所謂。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愛人,沒有朋友,僅有的家人還恨不得我立刻死掉。


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


胃裡絞痛緩解,我擦掉嘴角的汙血,搖搖晃晃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最後 24 小時,再看看繁華的世界,尋一處安靜的地方埋葬,也算不給自己留遺憾了。


剛出走廊,迎面卻看見了大哥推著黎簌簌出現在醫院。


大哥黎瑾塵沒想到在醫院見到我,一副恨不得吃了我的表情。立刻走上前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到黎簌簌身邊。


「黎眠!看你幹的好事!今天早上要不是你推倒簌簌,她也不會腿部擦傷!」


我循著目光看去。黎簌簌坐在輪椅上,膝蓋處有一塊硬幣大小的烏青,上面沁著血。


和我今早差點淹死,嗆了一鼻子水相比,確實是「大傷」。


早上,黎簌簌在花園裡突然拉住我,似笑非笑地說道,


「黎眠,這個家裡隻能有我一個千金!我會讓你知道,再怎麼討好都是沒用的!」


我還沒明白她話語中的深意。她突然一伸手,自己向後仰倒在地上。


「黎眠!你在幹什麼?!」


黎瑾塵不知什麼時候從背後出現,使勁推了我一把,心疼地將倒在地上的黎簌簌扶起。


而我因為巨大的推力不慎跌落在花池裡。


一瞬間泥水灌了滿嘴。我不會遊泳,掙扎著在水裡撲騰。


而黎瑾塵站在岸上,眼神冷峻,神情帶著憎惡。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繡得歪歪扭扭的人偶,扔在水裡,


「黎眠,我還以為你真的變好了,原來還是費盡心思地想要害簌簌,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拿著你的破人偶,我不稀罕!真希望沒有你這麼個妹妹。」


七扭八歪的人偶落在水面上,吸滿了水,漸漸沉入湖底。


那是昨天大哥生日,我縫了一個月才縫好的人偶。


我想送給他,換來真心的祝福,哪怕一句也好。


黎瑾塵抱著黎簌簌匆忙離開。而我也隨著他的離開漸漸沉入湖底。


也許,就這樣死了也挺好。


死在我哥的手裡。不知道他會不會愧疚。


求生的本能還是讓我自救上了岸。


4


「黎眠,你現在立刻馬上給黎簌簌道歉!」


黎瑾塵抓著我的手,聲音很大。四周看熱鬧的人都駐足低聲談論著。


去你媽的道歉!


每一次黎簌簌陷害後,都讓我道歉。為了息事寧人地討好他們,我也確實這麼做了。


如今我都要死了,還不能自在一回?


「黎瑾塵,你臉上頂著兩傻眼,是隻會出氣不會用嗎?你看不清是黎簌簌汙蔑我,故意設計的嗎?


「上次,說我偷黎簌簌東西,為什麼黎簌簌一搜就知道東西在哪兒!分明是她藏好陷害我的!這麼明顯你們都看不出來?!


「還有那次,爸媽吃了我做的飯,花生過敏了,你們也冤枉我說是我故意的!可是你知道不知道我也對花生過敏,碰都不能碰!怎麼可能會放花生。咱們全家隻有黎簌簌對花生不過敏!


「生日宴那次,黎簌簌害我衣服劃破出了醜,你知不知道是她故意用剪子劃爛我的禮服,現在那把剪子還在她的臥室裡!」


……


我發了瘋似的發泄著。把從前我所受的委屈,今日一股腦兒地說了出來。


從前我怕我的辯解讓所有人憎惡討厭我。我天真地以為,一味地乖順就能討好他們。可現在我不想這麼做了。


周圍的人越圍越多。如此強烈的對比,就連陌生人都忍不住唏噓。


黎瑾塵放在身側的拳頭握緊,臉色也逐漸變白,他大喝一聲:


「夠了!黎眠,我不許你汙蔑簌簌。今天的事我不和你計較了,你好自為之!


「還有,別耍什麼花招,讓我祝福你什麼的,我對你的祝福隻有趕緊去死。」


黎瑾塵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簇著怒火。


反倒是我,啞然一笑,平靜地和他對視。


「哦,如你所願,我馬上就要死了。」


那眼神如一潭死水,平靜且沒有波瀾。讓黎瑾塵的心底猛地一揪。瞬間氣焰落敗,他有些慌亂地撇開眼睛,推著黎簌簌消失在人群中。


人群四散。我脫力地蹲在地上,雙手抱膝,身體輕輕顫抖。


【宿主,你還好嗎?你在哭嗎?】系統輕嘆。


我吸了吸鼻子:「沒有哭,我就是太累了。」


確實好累,身體累,心也累。好在過了今天就徹底解脫了。


「姐姐,給你糖,吃了就不要哭了。」


軟軟糯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從臂彎裡探出頭,一個戴著帽子的小女孩,睜著大眼睛,小小的手裡握著一個棒棒糖。


5


「謝謝小可愛。」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棒棒糖,含在口中,甜甜的,卻又感覺澀澀的……


真好,臨別前還能感受到人世間帶來的甜,真的好幸福。


小女孩被我誇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的媽媽呢?寶貝。」


我蹲在地上,嘴裡叼著棒棒糖,目光向四周看去,周圍沒有大人跟著,不知道是不是走丟了。


如果是,那家人一定很著急吧。


小女孩小大人似的嘆了口氣,


「姐姐,我是故意跑出來的。我不想讓媽媽哭。」


「我聽別人說我得了癌症,會死。媽媽每天都躲在角落裡哭。我不想讓她傷心,所以跑出來了。」


嘴裡的棒棒糖似乎不甜了,我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我想安慰她,可我一個將死之人又有什麼資格去寬慰別人。


「姐姐,我媽媽來了!拜拜,要每天開開心心地度過!」


小女孩調整了一個微笑的表情,邁著歡快的步伐衝到媽媽懷中。她的媽媽嗔怪了兩句,抱著她回到了病房中。


我不自覺被她吸引,也跟隨著母女倆。


病房裡小女孩和別的小朋友打鬧著,歡聲笑語,熱鬧非凡,而房門外卻格外沉重。


白大褂醫生瞥了一眼屋內,長嘆一口氣,


「小圓的病情惡化很快,再不抓緊時間換肝恐怕就來不及了。隻是這費用,我們已經想辦法了,真的不能再少了。」


小圓媽媽顫巍巍地接過繳費單,捂住嘴無聲地哭了。


三十萬,對於一個單親媽媽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


為了救女兒,她賣過血,做過苦力,甚至一天打三份工。


她願意把一切都奉獻給女兒。可她真的無能為力了,這筆錢就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筆錢我來出。」我拿過她面前的繳費單,大致掃了一眼,「醫生,最快什麼時候可以手術?」


醫生松口氣,立刻說道:


「如果有肝源的話,最快明天就能,小圓的病不能再拖了。」


我將收費單疊好,點點頭:「好,那麻煩您抓緊時間安排,拜託了。」


醫生走後,小圓媽媽撲騰一聲跪在地上,聲淚俱下,不住地磕著頭,


「謝謝您,您是我們小圓的恩人,我這輩子、下輩子都給您當牛作馬,就是要了我的命都行。」


我吸吸鼻子,連忙將她扶起。


面前的女人不過三十出頭,臉上卻布滿皺紋,頭發也白了一半。晝夜不停地奔波加速了她的衰老。而她所做的一切隻為了她的女兒能夠活著。


活著這麼難的事情,她都願意努力嘗試。而我的父母,哪怕隻有一句真心祝福就能讓我活下來,他們都不願意。


反正我也活不成了,要這些錢也沒什麼用,倒不如做點好事造福他人。


「助人為樂不必放在心上。」我笑容輕松。


「姑娘,這筆錢我不能白要,你給我留個地址,以後我慢慢還你。」


小圓媽媽停止了哭泣,連忙從包裡找出一張紙,表情無比認真。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打趣道:


「不用還,反正我也快死了,多給我燒點紙錢就行。」


小圓媽媽瞪圓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開玩笑的。」我說。


6


正直夏日。出了醫院後,我買了一個冰激凌坐在路邊毫無形象地舔著。


回到黎家的這三年,我無時無刻都注意著自己的形象:坐的時候不能蹺腿,背要挺直,吃飯時不能吧唧嘴,用刀叉的動作要優雅。


無形的枷鎖禁錮得我喘不過氣來。


「系統,你不是說我可以選一種死法嗎?」我眯著眼看著太陽,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想把我的肝換給小圓,我想死在手術臺上。」


【好——】


系統沒有拒絕,畢竟它能為我做的也就隻有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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