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進酒

第108章

字數:4786

發佈時間:2024-10-28 23:08:25

孔湫親自從小太監那裡拿了海良宜的氅衣,替他披上。兩個人走出辦事房,外邊已經暗了,孔湫提了隻燈籠,跟著海良宜沿著內閣辦事院的小花園走。


“你想緝拿魏懷古, 這是沒錯的。”海良宜吹著夜風,反而舒服了些。他又慢走幾步,說:“此次關乎邊陲安穩,對於魏懷古,你不能手軟,依照律法辦就是了。”


孔湫猜海良宜還有話要對自己說,當下為海良宜照著路,已經改了稱呼,說:“老師垂訓得是,學生也是這般想的。他這次膽大包天,就是太後想要包庇他,也是不成的。學生看他今年行事越來越沒有分寸,早該有人給他敲一敲警鍾。軍務不比別的政事,這件事絕對不能夠姑息。”


“離北王再度披甲上陣,就是在敲打阒都啊。”海良宜停下來,已經看不見天地間的光亮,他默然佇立,又說,“蕭方旭是頭狼,他在離北與花氏那麼多年的角逐裡都抱病不出,看著蕭既明殚精竭慮,看著蕭馳野受困王城,他把兩個兒子都置於險境,你以為他是為了什麼?”


孔湫被海良宜的語氣所感染,不自覺地沉鬱下去,說:“讓步,離北王是帶著兒子們讓步。世家在阒都久立成牆,他從邊陲擊破了‘規矩’,他也許有過可以更進一步的機會,但是他退後了。”


“他退了,太後卻沒有明白。”海良宜覺得身心疲憊,他說,“太後沒有明白,魏懷古沒有明白,世家也沒有明白。蕭方旭打破了規矩,他退步不是因為害怕了,而是願意成全大周與離北的君臣情誼。所謂物極必反,他們追打得這樣急,就猶如在催促著蕭方旭回頭。自古以來權爭不可避,但是涉及到戰事,就往往是大廈將傾的不祥之兆。鹹德年中博兵敗,當時滿朝皆是貪官汙吏,把政務糟蹋得一塌糊塗!我們重拾狼藉,內外皆遇困境。”


海良宜在風中咳嗽,他不要孔湫扶。


“國庫今年才有餘力承擔地方賑濟的費用,厥西爭氣,解決了兩大軍糧的難題。離北穩定,邊郡穩定,能臣江/青山也即將調去中博,中博復興有望。太學興起,寒士漸增。都察院有岑愈帶領,後起之秀還有餘小再,皇上也不再耽於玩樂。”海良宜逐漸悲愴,“我本以為大周晨光將至,如今卻愈發感覺力不從心了。”


孔湫大驚,強扶住海良宜,紅了眼眶,說:“老師怎的說了這樣的喪氣話?離北王萬萬不是那種人,這一次由學生主審,絕對不會讓離北委屈了去,一切尚有轉機!”


海良宜卻沒有振作,這具瘦骨嶙峋的身軀還能支撐大周走多遠?他是獨木難支,他與別人不一樣,他既不能像世家一樣肆無忌憚地行事,也不能全然倒向離北。他是內閣元輔,他撐的是李建恆,他必須在局勢之中,做出一個維持平衡的選擇,盡管這個選擇可能會使他落得個死無全屍的境地,他也必須做。


“離北的怒火已經點燃,蕭方旭驅兵鴻雁東山脈,待到戰事平息,他必定會回頭跟阒都算這筆賬。”海良宜在咳嗽聲裡平靜下去,“到時候不論他如何發作,我們都不能放走蕭馳野,即便離北肯拿世子妃陸亦栀和世孫蕭洵來換。他把兩個兒子置於險境,還有磨礪之心,為的就是這一日。蕭既明身受重創,正是該藏鋒斂锷的時候。蕭馳野少年成名,蕭方旭把他擱在阒都鍛打六年,如今鋒芒已露,刀刃已成,讓他回去,就是放虎歸山。我已經到了這個年紀,泊然,我撐不了多久了!我們要厚待離北,卻仍然不能放開繩索。我知道待我身後,天下有的是人罵我昏聩,可是泊然,誰敢對我說,離北真的不會反?啟東真的不會反?即便今日的蕭方旭能忍,他日坐上統帥之位的蕭馳野就真的能忍嗎?大周下不起這個注!該給離北的,由我做主,一樣都不會缺。這次魏懷古膽敢倒賣軍糧,你依照律法斬了他!誰求情,我便直諫彈劾!”


孔湫應聲。


海良宜略頓片刻,強撐精神,說:“我要寄信給離北王,免除監軍一職,這次朝廷不派都察太監去攪事。離北鐵騎的大小軍務,仍舊由離北王自己主理。”


孔湫猶豫一下,說:“免除監軍一職,隻怕太後不會同意。”


“大周沒有皇帝嗎?後宮不得幹政乃是百年陳訓,這次由不得她做主。況且打仗不是做文章,派幾個隻會阿諛奉承的閹人去,有什麼用處?不過是浪費糧食罷了。”海良宜再走幾步,說,“宦官都是天子近侍,二十四衙門堪稱‘內朝’,他們久居深宮,既不知人間疾苦,也不懂聖賢之道。潘如貴也是上過內書堂的太監,可他做的都是構陷忠良、禍害社稷的事情。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閹黨才除,不能再給他們機會。我馬上讓陳珍擬好折子,今夜就上奏皇上。”


那邊福滿提燈來尋,不敢走近,隻遠遠行禮,肅聲說:“閣老與尚書大人快請,堂內有宣。”

Advertisement


海良宜悶聲應了,對福滿也沒有好臉色。孔湫攙著人往回走,挨著海良宜的身體,才知道元輔已經瘦到了何種地步。他心裡酸楚,借著昏暗,沒有表露出來。


* * *


蕭馳野重整衣冠,再度入堂。這次薛修卓也在,他位居末端。


“軍糧案事關重大,又牽扯官商勾結,對地方官員影響不好,如果不能立即嚴辦,隻怕會讓小人心存僥幸,把律法視為無物。”岑愈在外邊抽過煙,這會兒耐著性子,說,“皇上,臣請今夜就著手查辦,先將魏懷古緝拿到刑獄,連同魏家賬簿、莊子都著人看管,不能讓他們趁亂轉移贓款。”


李建恆也撐了一天一夜,此刻乏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勉強點著頭,說:“軍糧是大事,他壞了事,該殺該封內閣參酌著辦就行了。”


“此案牽涉甚廣,就是江青山也要留職待審。魏家又家大業大,僅憑刑部單獨行動,恐怕半月之內也辦不下來。”蕭馳野拇指輕輕磨在虎口,骨扳指緩緩轉動,他說,“同樣三司會審的疫病案懸而未決,都察院為了嚴防其他地方出現這樣官商勾結的案子,還要騰出人手下查各地賬目。我看大家都有難處,人手也緊張。”


“侯爺說得有道理,”薛修卓溫聲接道,“不過凡事都有輕重緩急,離北正在打仗,軍糧的事情就是頭等要事,刑部、都察院也自然要以此事為先,這沒什麼的。”


李建恆榆木腦袋,聽出蕭馳野在暗示他什麼,可被薛修卓這麼一打岔,又不知道該怎麼接。他抓耳撓腮,看向海良宜,說:“閣老的意思呢?”


海良宜誰也不看,頓了一會兒,說:“侯爺是擔心三司會審拖延太久嗎?”


蕭馳野說:“三司會審流程太雜,魏懷古久居高位,心思手段都不同於普通人。我是擔心留他太久,會節外生枝。”


李建恆趕忙說:“不錯,魏家素來孝敬太後,此案若是拖得太久,朕也擔心太後為此憂思傷神,壞了身子。”


“可是沒有三司會審,就不能徹查下邊的倒賣雜線,”孔湫不同意,說,“這些人都是得到了魏懷古的包庇才能這樣大膽,留著他們,皆是禍患。”


“我隻是擔心時間,不是說不查。”蕭馳野看向李建恆,“阒都難道就隻能走這一個流程?”


李建恆心下一動,拍腿接道:“速查辦案,就應該讓錦衣衛來嘛!上次奚鴻軒糾集江洋大盜一事,那個沈澤川辦得很快,不如就由他來主理此案。”


薛修卓說:“這樣大的案子,交給錦衣衛同知恐怕不行,沈澤川品階受限,交給指揮使韓丞更加合適。”


蕭馳野把目光轉移到薛修卓臉上,扯唇一笑,說:“不錯,沈澤川確實不適合主理此案。他年紀輕,資歷淺,又與我存有宿怨,交與他我不放心。”


他以退為進,反倒說動了海良宜。海良宜知道韓丞與蕭馳野也有交情,擔心蕭馳野借此把案子辦得太過,不如就交給與蕭馳野素來不和的沈澤川來辦。兩個人針鋒相對,相互監督,誰也沒辦法再動手腳。


“侯爺這是成見,沈澤川確實是年紀輕,資歷淺,可他先受天命提拔擢升,又接二連三地處理了難事,叫他再歷練歷練,也是好事。”海良宜轉頭對李建恆說,“此案由錦衣衛主查,那就是詔獄理事,沈澤川又恰好是北鎮撫,他職責上說得過去,合乎情理。隻是一味圖快反倒不好,雖然略過了三司會審,但是三司都察還是要的。皇上意下如何?”


李建恆知道海良宜這是讓步了,也不敢偏向蕭馳野太過,立刻應了,說:“朕立刻下旨給他,今夜就開始查辦。”


連續兩日的明理堂議事終於稍作停息,大家都要回去休息一夜。出來時李建恆專門讓太監抬轎,把海良宜抬到了宮門口坐車。孔湫等人一起往外走,蕭馳野跟他們頷首示意,便獨自去了。


孔湫看著蕭馳野的背影,嘆聲:“我看他這是傷了心,信不過刑部主審,想要跟韓丞一起查。”


岑愈下著階,說:“韓丞又是什麼人?閣老選定沈澤川才是對的。延清是直接回府嗎?”


薛修卓跟在後面含笑,說:“是,這幾日都歇在辦事大院,今夜該回去收拾收拾,過幾日還有案子要辦。”


岑愈對後輩很是垂愛,也多有提拔。都察院裡的餘小再就是他親手帶出來的,他對沈澤川也偶有垂訓,都是關切。對於薛修卓,他也惜才,聽了此話,少不得鼓勵一番。


三人就在宮門口各自上了馬車。


深夜,薛府的下人聽著敲門聲,便披衣來看。門外站著的都是帶刀肅容的錦衣衛,他一驚,還沒來得及問話,為首的喬天涯就悠然地擠進門,把人推開。


“吃了嗎?這會兒時候還早,想必沒有用飯。那你就去告訴廚房,連我們錦衣衛的一起做了,順路叫人都起來,我們要搜宅子了。”


管家提燈相攔,嚷道:“大人,這怎麼能成?還沒出示搜查文書——”


“但凡是妨礙公務,耽擱搜捕的人全部拿入詔獄,”沈澤川站在門口,目光陰戾,“告訴薛修卓,我找他。”


第93章 將軍


錦衣衛湧進薛府, 迅速穿廊入內。各院的人都被驚醒, 女眷們惶恐地擠作一團,被趕出屋舍, 聚集在府中空地。錦衣衛威名在外, 沈澤川在他們眼中就是吃人的狼虎。


薛修易匆忙地披衣出來, 看到薛修卓也站在檐下,不禁撲了過去, 拽著薛修卓, 恨道:“你做了什麼?竟惹來了錦衣衛!若是連累我們,我就逐你出去, 奪了你的姓!”


薛修卓轉頭看著這個面目猙獰的大哥, 由著他強拽, 眼神既憐憫又冷漠,道:“功名利祿全家享,禍事臨頭一人擔,大哥別怕, 還輪不到你當這個家。”


他說罷, 推開薛修易, 沿著階向沈澤川走去。


這是沈澤川與薛修卓第二次正面相遇,薛修卓沒有入寢,正在書房處理案務,當下走出來,身上披著件青绦寬袖袍。這個人身上有種從容不迫的氣度,他的儒雅絕非一朝一夕可以裝出來的東西, 他有真本事,這一點沈澤川從未否認。


“沈同知深夜光臨寒舍,有何貴幹?”薛修卓站定,他與沈澤川差不多高,對沈澤川道,“我該敬備菲酌,早早恭迎。”


“我適才接到聖旨,皇上命我總理軍糧案。這樣的大事,錦衣衛不敢馬虎,便立刻捉拿了魏懷古。”沈澤川端詳著正堂對聯,並不看薛修卓,漫不經心地說,“魏懷古素來與薛寺丞交好,為了避嫌,貴府今夜就得搜。”


“大理寺協理錦衣衛辦案,詳情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是個朝廷命官,錦衣衛要搜我的宅子,需要刑部下達的文書。”薛修卓環顧院內,看四下慌亂,說,“不過案子緊急,同知有先斬後奏的特權。薛叔,把內院的鑰匙也給錦衣衛,他們想搜哪裡,你就帶路。”


沈澤川偏頭,說:“你是真能耐,對皇上即興下達的聖旨也有防備。”


薛修卓微笑:“遇見同知這樣的人物,謹慎行事也是該的。外邊更深夜涼,同知如不嫌棄,與我入內喝杯茶?這宅子不小,搜完就該上早朝了。”


“茶就不吃了,”沈澤川緩慢地轉過身,“高門的茶水我討不起。這麼說來,今夜我又要無功而返了?”


薛修卓說:“那得看同知是為何而來,如果是為查案,那確實要遺憾了,我與魏懷古私交平平,沒有關系。”


沈澤川沉默了,他盯著薛修卓,那種被人愚弄的感覺又隱約浮現出來。半晌後,喬天涯回到空地,遠遠地對沈澤川搖了搖頭,沈澤川便知道自己又撲空了,師父與先生不在這裡。


“狡兔三窟啊。”沈澤川輕輕地說道。


“是釜底遊魚,喘息須臾罷了。”薛修卓態度恭謹地說道。


“你與我隻有這一次機會,”沈澤川開始挪步,走近薛修卓,“人在哪裡?”


今夜無月,雨後的湿寒無孔不入。院內的男男女女都在掩面啼哭,薛修易不知詳細,唯恐薛修卓激怒了沈澤川,連忙上前,對沈澤川鞠躬作揖,惶惶不安地說:“大人要找什麼人?軍糧案的逃犯我們是沒有的!一院人皆在這裡,大人盡管盤查,我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薛修卓不語,沈澤川見他不肯說出師父的下落,便道:“我找朝廷要犯。我聽說薛寺丞府中養著一批妓子,是不是?”


薛修卓目光一動,薛修易立刻搶著說:“有的!有的!但狎妓玩褻這些事情,都是都察院在彈劾,他藏得仔細,沒叫言官察覺。大人,大人且看,就是這批孩子,這就是些小玩意,哪能是朝廷要犯呢?”


沈澤川看薛修卓在薛修易的話語裡微微變色,轉眸看著那些男孩兒女孩兒,說:“香芸坊是什麼地方?那裡邊都是牽扯著行刺案的要犯。薛寺丞不聲不響地從香芸坊裡買了人,怎麼也不跟刑部打聲招呼?”

暢銷精選

營銷最美醫生
營銷最美醫生 雙胞胎妹妹憑藉照片,爆紅網路,被稱為「最美醫生」。後來,她做手術前喝酒,剖宮產時戳破了大動脈,造成一屍兩命。輿論兩級反轉,線民罵她殺人惡魔,讓她以命償命。
秋月祈願
秋月祈願 "上一世,我被丈夫和兒子聯合殺害。 隻為了獲取高昂的保險金。 重活一世,我繼續扮演著好妻子,好母親角色。 丈夫嫖娼被抓,我痛苦落淚,四處向朋友家人詢問怎麼保釋老公。 兒子撒潑打滾,我痛哭懺悔,在大庭廣眾之下向兒子下跪,祈求原諒。 親戚朋友都笑我窩囊。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復仇計劃才剛剛開始。"
魚星
魚星 閨蜜艾特我拍扭胯舞給她看。 我拍了,但發錯人了。 當晚,一向清冷禁欲的校草堵住我。 修長冷白的手指捏著我的兔耳朵摩挲,漫不經心笑了。 「來,再跳一遍。」 「我愛看。」
後宮逃生記
後宮逃生記 "老皇帝召我侍寢後的第三天中風了。 相熟的太醫說他僅剩兩個月可活。"
 清冷教授被年下奶狗攻了
清冷教授被年下奶狗攻了 我一個教授,竟然因暈倒被 190 學生公主抱了! 還被人拍到網上爆火了。 隻是......什麼叫清冷教授被年下奶狗攻? 我學生還那麼小,網友亂磕什麼! 直到後來,我被 190 學生抵在鏡子前親,羞恥到不敢抬頭。 他卻委屈得不行: 「哥,睜眼看看,我明明不小。」
重生後我遠離吸血家人
重生後我遠離吸血家人 上輩子我的陪嫁和彩禮一共一百萬,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被父母全部借了回去。
送你一支粉薔薇
送你一支粉薔薇 為了擺脫我,周津遠把我介紹給了他的好兄弟。我跟他好兄弟相識,
女兒跳樓後,我後悔了
女兒跳樓後,我後悔了 "在得知女兒和人打架後,我到了學校二話不說給了女兒一巴掌,壓著她的頭向對方道歉。 女兒嗤笑一聲:「媽,我是你親生的嗎?你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我,你為什麼這麼恨我?是不是隻有我死了你才滿意?」"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20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