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智障貓，我媽一天要罵我八百回。
今天罵我餓了不知道吃罐罐，明天罵我拉完不會埋臭臭。
但貓知道媽愛我，貓是有家的貓。
所以再投胎的那一天，我在天上看著哭到抽搐的媽媽，毫不猶豫：
「我要回家，要做宋玲玲家的貓！」
1
我叫宋小八，是我媽從小區的綠化帶裡撿回來的小橘貓。
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媽媽把我拎起來的時候，我呆呆地看著她。
重重的水順著我的頭流下來，把耳朵都壓彎了。
媽媽驚奇地瞪大了眼睛：「哪裡來的小鼻嘎，怎麼像隻小老鼠？」
「喵！」
我叫得很大聲，尾巴縮得緊緊的。
人家是隻貓！
隻是貓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這裡，明明我剛才還在和貓媽媽學習捕獵，怎麼一眨眼它就不見了。
有路過的老太太好心提醒：「小姑娘，這貓崽子傻，連雨都不會躲，趕緊扔了吧。」
我媽警惕地把我塞進了衣服口袋，笑嘻嘻地擺手：「謝謝阿嫲，我就喜歡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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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從此就有了家，還有了一個名字，叫宋小八。
我的新媽媽叫宋玲玲，是個剛畢業的女大學生，租住在 1500 一個月的隔斷房裡，生活得緊巴巴。
但貓不知道這些，貓隻知道每個月都有吃不完的罐罐，玩不完的玩具。
媽媽每天給我喂飯、鏟屎、梳毛。
我不知道飢飽，媽媽就定時喂飯；我不會舔毛，媽媽就買了梳子每天給我梳；我不知道埋屎，媽媽就一遍遍地給我埋。
媽媽是全天下最愛小八的媽媽，小八也是最愛媽媽的小八。
我喜歡睡覺時窩在媽的頸窩，喜歡蹭蹭媽的手指，喜歡在下午五點的時候蹲在門口等媽。
小八的世界隻有媽媽。
媽媽在家就陪著媽媽，媽媽不在家就發呆等媽媽回家。
可媽媽的世界很大，除了小八，還裝下了很多貓不懂的東西。
有一天，媽談戀愛了。
2
媽媽領著一個陌生的人進了家門。
那個人抱著很多花花，擁著媽媽的肩。
我蹲在門口盯著他們，煩躁地甩著尾巴。
這是我第一次沒有迎接媽媽的懷抱。
我討厭那個人的味道，他要摸我的時候，我躲開了。
媽生氣了：「小八別鬧，這是你爸爸，快過來打招呼。」
我轉身走了。
當天晚上，我沒有吃罐罐，還不小心在媽的床上尿尿了。
媽是半夜被我吵醒的，她揉著我發腮的臉，恨鐵不成鋼：「宋小八，你這個小笨蛋，我明天還要上班啊！」
「喵！」
我羞愧地低下頭，用湿湿的鼻尖蹭了蹭她的手背。
小八不是故意的，小八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這樣。
媽媽嘆口氣，起來換了新的床單……
媽更忙了，白天忙著上班，晚上忙著加班，偶爾還要忙著約會。
她沒有發現我的小貓碗裡經常一整天了都還是滿滿的，沒有發現我最近掉了很多毛毛，沒有發現我經常趴在角落一動不動。
等待的時間很長很長。
我盯著窗外飛過的鳥，一隻又一隻，看著爸爸送來的花一點點枯萎。
那是一束很漂亮、很漂亮的花花，媽很喜歡。
媽媽撿到小八的那個草叢，也是這樣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所以媽媽才能看到裡面小小的我。
我慢慢走過去嗅了嗅，然後把花都抓爛。
如果小八能出去，一定能給媽媽帶來更大更香的花！
才不是因為生氣，也不是因為嫉妒！
隻是有了爸爸之後，小八等媽媽實在太久太久了。
想她。
很想她。
3
窗外的葉子又變了顏色，媽媽和爸爸開始頻繁地吵架。
媽抱著我哭：「憑什麼要我送走小八？」
「傻怎麼了？小八又不用上學，我願意養它一輩子！」
小盒子裡傳來爸爸討厭的聲音：
「玲玲，我對你是認真的，我們可是要結婚的，你養個傻貓，我們以後怎麼生孩子啊？」
媽媽抱緊我：「宋遲，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又不吃小八的粑粑，對生孩子沒有影響！」
「再說了，我還沒生呢，就為了不存在的小孩，你讓我放棄小八？」
「我告訴你，不可能！」
小盒子瘋狂震動，傳來爸爸砸東西的聲音：「宋玲玲，你都多大的人了，能不能別無理取鬧了？」
「非要養貓是吧？行，那我們分手！」
嘟嘟嘟——
媽媽愣愣地看著小盒子，眼淚啪嗒啪嗒地掉。
好大好大的雨又落在我的頭上，打湿了我的耳朵。
媽媽把臉埋在我的肚子上，哭得好傷心。
我伸出肉墊，在媽的臉上拍了拍。
媽媽抬起頭來，淚眼蒙眬：「小八，媽媽永遠不會拋棄你的。」
「喵。」
小八知道，小八也永遠不會離開媽媽。
媽媽傷心了好久。
她越來越疲憊，即使在家裡也經常要滿臉嚴肅地工作，到了深夜又抓著被子偷偷地哭。
我每天陪著媽媽，一次又一次逗媽媽笑。
可我知道她並不開心。
直到有一天，媽媽又捧了一束花花回家，身後跟著許久不見的爸爸。
他看著我，明明是像媽媽一樣笑盈盈的樣子，可是我卻感覺到一陣微妙的惡意。
曾經媽媽跟我說，我這樣笨笨的小貓咪是智障貓。
但小八明明很聰明，隻需要一眼就可以替自己選中媽媽。
也隻要一眼，就能分辨出誰討厭小八。
可媽媽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
她把花花放好，又把我舉得高高的：「小八，爸爸媽媽和好了，往後我們小八可以永遠跟著媽媽啦！」
「喵！」
小八當然會永遠和媽媽在一起！
雖然很討厭爸爸，但媽媽喜歡的話，小八也可以喜歡。
為了表示誠意，我從媽媽懷裡跳走，蹭了蹭爸爸的褲腳。
嗯，臭臭的。
4
當天晚上，爸爸留下來了。
我沒有辦法像以前一樣，睡在媽的頸窩，聞著媽媽的味道舒服地打呼嚕。
隻能窩在床腳，靠著媽媽的腿。
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身體越來越沉重。
我拼命呼吸，卻還是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水裡。
我伸爪勾了勾媽媽的褲腿：「喵。」
媽媽，小八有點難受。
媽媽翻了個身，沒有理我。
我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可剛抬起腿，膀胱卻突然一松。
湿噠噠的觸感貼在我的肚皮上，蔓延到了媽媽香香的被窩裡。
媽終於醒了，她好生氣，甚至重重打了一下我的腦瓜殼：
「宋小八！你能不能別再給我添麻煩了？！」
「為了照顧你，我每天都睡不夠 7 小時，這段時間這麼累，好不容易能早點睡，你又要折磨我……」
「再這樣你爸又不要你了怎麼辦？！」
爸爸也醒了，他抱著媽安慰：「沒事，尿床而已，我不是那種人，別擔心。」
媽媽很崩潰：「對不起啊，宋遲，小八確實是隻比較需要人照顧的小貓，我……」
「我考慮考慮吧，看能不能給它找個領養。」
我呆呆地站在地上。
腳腳上冰冰涼，涼得貓想哭。
我湊到媽的旁邊蹭她：「喵。」
別生小八的氣，小八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
別不要我。
媽媽，別不要我。
可媽媽隻是把我丟到了臥室門外，不看我，也沒抱我，更沒有擦擦我湿漉漉的小肚皮，和我說沒關系。
媽媽好像，真的不想要我了。
我蹲在門口，等啊等。
爸爸出來了。
他翻了翻今天送來的花束，從最下面抽出一朵又大又白的花，扣在我的鼻子上，又把我抱到門口，在我耳邊悄悄說話。
「小八，你別怪我。」
「你要是個正常貓也就算了，偏偏又蠢又笨。」
「我是要娶媳婦的，可不想再帶著個拖油瓶。」
「你看，連你媽都討厭你了，你就懂點事，自己找個地方等死吧。」
「我都查過了，貓聞百合花會腎衰的，你活不了多久了，早死早超生，別拖累你媽。」
他把房門打開了一道縫。
外面黑漆漆的，有冷冷的風吹亂了我的毛。
我站在門口沒動。
媽媽從來都不讓我出去玩的，她說我是有家的貓，不許出去流浪。
可現在媽不要我了。
不要小八了。
我看著媽媽的方向。
她沒看見我，還在小聲嘟囔。
可小貓咪的聽力那麼好，我聽見她不停地說：「臭貓，連床墊都給我尿透了，這怎麼睡啊？！」
「早知道你這麼麻煩，當初就不撿你了！」
原來媽媽也後悔養了小八啊。
我踉跄著走出了房門。
門在我身後合上。
小八又變成了沒有家的貓。
5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離開媽媽的每一步都那樣漫長。
我走得越來越慢，很快就沒有了力氣。
有路過的貓問我：「你不是那個有家的小八嗎？你媽媽呢？」
我沉默著不回答。
小區裡的流浪貓很多，有時媽媽會帶著我出來玩，遇見沒有飯吃的小流浪，媽媽就會分給他們一個罐罐。
他們都認識我。
我是小八，我是宋玲玲家的貓。
見我不回答，那隻狸花貓依舊跟著我：「你怎麼自己出來了呀？你媽媽不要你了？」
「那你也是沒有家的貓了，和我們一樣是流浪貓。」
「要不要跟我一起玩？咦，你怎麼走得這麼慢？」
我終於走不動了，倒在池塘邊，看著漆黑的天空。
「因為小八要去喵星了。」
這是媽媽跟我說的，她說貓貓死了就會去喵星。
我不知道什麼是死，也不知道什麼是喵星。
我隻知道，那是一個媽媽永遠也找不到小八的地方。
如果我是媽媽的負擔……
那小八願意去喵星。
狸花貓蹲下來看了看我，用後腿撓了撓頭：「哦哦，你要死了啊。」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流浪貓就是這樣的。」
它嗅了嗅我，開始給我舔毛。
「你叫什麼？」我艱難地問它，「以後你去喵星的時候，也可以來找我玩。」
狸花貓呸呸呸，哈了我一聲：「我才不要去呢。」
它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頭看我：「我沒有媽媽，沒人給我取名字，他們都叫我咪咪。」
「我們這兒所有的流浪貓都叫咪咪。」
原來流浪的小貓連名字都沒有。
可我是有的呀。
我叫小八，我是宋玲玲家的小八。
小八好想媽媽……
視線越來越模糊，我好像聽見了媽媽的聲音。
媽媽好像哭了，她的聲音越來越近——
「小八！小八你在哪裡？！」
「小八！！」
「媽媽錯了，媽媽再也不打你了，小八……小八你在哪啊？！」
媽媽又一次比死神先來找我了。
可小八已經撐不住啦。
一雙手顫抖著把我抱起來。
「小八……」
6
「小八，媽媽帶你去醫院。」
我靠在媽媽的懷裡一動不動。
媽媽以前總說我是橘座，抱都抱不動，可現在她抱著我還能跑得飛快。
四周的黑暗迅速向後退，我嗅著媽媽的香味，有些舍不得去喵星了。
那裡沒有媽媽，小八一隻貓會害怕的。
爸爸攔住了媽媽：「這麼晚了，要不明天再說吧。」
「明天？你沒發現小八都動不了了嗎？！等到明天出事了怎麼辦？」
爸爸用力拽住她：「死了就死了唄，正好你不是說不想養了嗎？」
「別鬧了行不行，這都半夜兩點多了，哪有醫院開門啊。」
媽媽突然停住，我能感覺到她在劇烈地顫抖。
「宋遲，你到底有沒有心？！」
爸爸的聲音好不耐煩：「什麼有的沒的，一隻貓而已，宋玲玲，你對貓比對你爸媽都好吧？」
媽媽抖得更厲害了，我從沒見過她這樣生氣過：
「這會兒又想起你爸媽了？宋遲，你可真是每逢貓狗倍思親啊，平常一個月都不見你給你爸媽打個電話，一遇到小八就想起來自己有爹媽了，合著平常你是孤兒啊？」
「你他媽的再說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