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

第1章

字數:4247

發佈時間:2025-02-11 17:16:28

天元六年,賊寇圍晉,士卒多餓死,時郡守王巡出愛妾曰:諸君經年乏食,而忠義不衰,吾恨不割肌以啖眾,寧惜一妾而坐視士飢?


乃殺以大饗。


世人皆感慨王巡的忠義,至於那個被烹食的妾,不過是茶餘飯後的談資。


1


我是公子最喜歡的丫鬟,隻是丫鬟不像丫鬟,公子也不是公子。


鬼知道為了掩蓋住他的女兒身,我費了多少心思。


「公子,您說話不要和小女娘一樣,矯揉造作。」


「公子,您不許招惹謝家女郎,鄭家女郎……」


「公子,您該節食了。」


我捧著素娟,吃力地勒緊她的胸部,她拼命吸著氣,難受地直掉眼淚。


好一番折騰,再穿上寬松的錦袍,勉強遮住了她曼妙的身形,她已經十四了,不僅承襲了她母親傳聞中光豔動天下的美貌,還生得前凸後翹,一看就是禍國妖妃的絕佳料子。


忘了說,我的公子出自太原王氏,生父叫王巡,生母正是那個被烹食的姬妾——無名無姓,在公子偷偷供奉的靈位上,她喚蕊姬。


家主好細腰,蕊姬顯懷後就失了寵愛,備受冷落,許是為了固寵,抑或是為了報復,她竟然以女充男,將好好的一個小姐養成了公子。


蕊姬罹難那一日,公子已經餓了三天,我從嫡出的煊公子那裡剛剛換來一小碗肉糜,公子看著我渾身的淤青,裙衫後零星的血點,像死了的鴨子,怎麼也掰不開嘴。


後面的事情不大記得了,畢竟那會兒我才七歲,公子六歲。


2

Advertisement


今天是家主的壽辰,各大世家都來上門祝壽,千裡之外的天子也遣來了特使,當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半月前,公子親帶三百庶人,搶回了失竊的生辰綱,自此名滿天下,成了嫡支為數不多的「出息」子弟。


是以,我陪侍公子,風風光光地坐到了第二排,僅次於煊公子之後。


大殿上輕歌曼舞,暗香盈袖。


一片觥籌交錯聲裡,我正用心挑著能入嘴的點心,蕊姬死後,公子再不食葷腥。


忽然,煊公子冷哼一聲:「你是我的女人,不看我,盯著王念作甚?」


我驚呆了,立時賊眉鼠眼地去瞧,隻見煊公子新娶的夫人橫眉冷豎:「我看膩了。」


公子嘴裡的茶險些噴出來,我憋笑憋得辛苦,這位荥陽鄭氏女出身極貴,所以,即使煊公子不喜歡她,老夫人不待見她,她還是活得有滋有味,半點兒不往心裡去。


煊公子額角青筋暴起,忍無可忍之後,他將案幾上的玉盤珍馐盡數掃落。


「七弟,父親的五十大壽,不如你我合奏一曲,博他老人家一笑如何?」


公子嘴角尚有點心的殘渣,茫然的樣子看起來帶著三分蠢鈍,四分輕蔑,還有兩分不以為意。


家主大喜,看著煊公子的眼神慈愛無比:「難得吾兒有此孝心,準了。」


我借斟酒的由頭,狠狠掐了一把公子。


公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以一種很委屈,很無辜的目光看向煊公子,「煊公子,我一沒娘二沒老師,長這麼大,別說奏甚麼曲子,就連琴弦都沒碰過,你幹嘛故意為難我?」


滿堂賓客盡哗然。


我焦急不已,哎,公子的牛脾氣又犯了,當著天下氏族的面,她這不是打太原王氏的臉嗎?


家主虎目圓睜,咔嚓一聲捏碎了手裡的酒盞。


我再也顧不上旁的,急急跪地,目露懇求之色:「公子您記岔了,前不久,煊公子還拿他的焦尾琴給您……」


「哈,我記起來了!」


公子拊掌而笑,「煊公子說焦尾有靈,尋常工器會損了它的靈氣,特意讓我沐浴燻香後,用手換下斷弦。」


琴弦鋒利堅勞,用手去換,豈非要弄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人美心善的謝家女郎聞言,立刻嚶嚶嚶地哽咽起來。


3


家主恨公子攪了宴會,敗了興致,卻也找不出由頭,次日便以公子請安時面色不合,侍父不力為由,賞了二十板子。


這次輪到我嚶嚶嚶了。


我蘸著藥膏,小心翼翼地塗上公子慘不忍睹的傷口,公子恹恹地趴在軟枕上,瞪著湿漉漉的眼睛煞是迷惘。


「我做錯什麼了嗎?」


我拒絕回答。


公子再曰:「長生,這個鬼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了,你隨我去仗劍天涯,可好?」


我手中添了兩分力道,公子慘叫著彈起半截身子。


漁陽鼙鼓動地而來,踩碎了太原郡的輕歌曼舞。


一場盛宴還沒結束,北涼再次叩關的狼煙席卷中原,府中人心惶惶,煊公子都懶怠於找我們的麻煩。


北涼此次領兵的正是攝政王覃淵,覃淵年少天縱,曾一戰擒雙王,大破湘水天塹,在戰場上,他就是戰無不勝的神話,更是帶來死亡與殺戮的魔鬼。


家主老了,昔年殺妾饗士的英姿已經一去不返,沸騰的民心,動亂的時局,他終於按不住了。


大家都在忙,忙著收拾細軟,忙著四處逃命。


在這四四方方的大宅裡,我和公子同往日一樣,早起喝一盞槐花蜜,然後她練劍,我繡花。


細細簌簌的陽光透過樹枝,打在她的臉上,打在我手心的薄繭上。


我多希望,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直至生命的盡頭。


晌午,我去庫房領月例,日頭正毒,我步履匆忙了些,不慎撞到了煊少夫人懷裡。


我吃了一驚,本能地跪在地上重重磕頭:「少夫人恕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未曾料到,她一把將我拽了起來,還拿帕子擦去我額頭上的灰塵:「是你啊,你不是念公子的小丫頭嗎,叫……叫長生!」


她年輕的臉龐上寫滿了得意,似乎很高興記住了我的名字。我自是受寵若驚,連連謝恩,臨走時,她將丫鬟手裡的食盒遞給我。


「這是我家鄉的美食,黑色的叫燒仙草,粉色的叫芋圓,你放點碎冰,再倒點牛乳,可好吃了。」


說完後,她好看的蛾眉蹙了起來:「唉,能活一日是一日罷,左右也活不過幾日了。」


我以為她是擔心覃淵,正想安慰兩句,她卻又歡喜地笑了起來:「或許死了就能回去了,再不回去,我的畢業論文可真就寫不完了。」


我想問她什麼叫畢業論文,她又火急火燎地走了,說是鍋上還弄著什麼姜撞奶。


真是一個稀奇古怪的人啊,我和公子吃完了兩大碗燒仙草,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4


自那以後,公子命我經常送些小物件給煊少夫人,她很開心,每次見面都請我吃燒仙草,渾然不像個主子。


她和府裡的人都不一樣,公子的單純良善是裝的,而她是真的清澈純粹。


她常常說,人和人都是一樣的,並沒有所謂的高低貴賤之分。


她問我的想法。


可是,豪紳霸佔我寡嫂,打死我的養父養母,還將我賣到窯子裡,我想,被蕊姬買下的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公子更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


她便有些蔫蔫的,沒頭沒腦的,她對公子說:「放心,我不會怪你的。」


我不懂,公子也是一笑而過。


覃淵像是一陣狂風,席卷了中原所有的城池,卻沒有攻下其中任何一座,還不等朝廷反應過來,他又馬不停蹄地退兵了。


國家柱石面面相覷後,大肆慶祝,家主更是喝得吐血,似乎那個戰無不勝的詛咒終於被打破了。


眾人欣喜若狂之時,人間多了三個傷心人。


公子,煊少夫人,和我。


煊公子效仿父親,將房中的三個姬妾送去犒軍,聽說不到一夜就被凌虐致死,煊少夫人知道後,動了真怒,提著劍劈開房門,將煊公子嚇得當場失禁,哭爹喊娘。


老夫人對荥陽鄭氏的忍耐終於到了頭,三伏天裡,煊少夫人被罰跪在垂花門外,已經昏死了兩次,還是不願意向煊公子低頭認錯。


我人微言輕,隻能給她送去她最愛吃的姜撞奶。


「少夫人,您就低頭罷。」


煊少夫人咬著唇,不肯,不願。


「我不願意和王煊同房,都是她們在夜裡替我;我思鄉心切,是她們一宿一宿地陪我,長生,那是三條人命,我沒辦法認錯,我做不到的……」


我嗫嚅著唇,想告訴她卑妾侍奉主君,為主母分憂是應盡的責任,無須你自責,可是嗓子卻像粘連在了一起,怎麼也開不了口。


我放下冰涼的玉碗,默默離去。


荥陽鄭氏的無動於衷助長了王煊的囂張氣焰,自那以後,煊少夫人經常被挑刺。某一日我隨公子去請安,親眼看著老夫人一個「不小心」,將一盅滾燙的燕窩粥潑在她的手上。


煊少夫人面無表情地擦了手,出去重新倒了一盅新的。


逆著光,我眼瞅著她往燕窩裡唾了一口唾沫,而後對我擠眉弄眼。


一時間,我又想笑,又想哭。


5


我很同情她,卻無計可施。


公子隻是冷眼旁觀,我嘮叨久了,她才不鹹不淡地來一句:「像她那樣的人,死才是解脫。」


我便不好再說了。


連年大旱,今年更是酷熱,甚至整個晉陽郡顆粒無收。而人真正到了絕境,陡然間會生出些勇氣來。


七月十五日,青州叛;十七日,徐州叛;二十三日,江州郡守藍田玉自立為王,開倉放糧……


城門外,餓死的,射死的流民屍體堆了厚厚一層,馬車走著走著,就會有屍塊卡在車輪子裡。


我不得不跳下馬車,拿樹杈子將殘肢挑出來,免得硌壞了車。


亂世裡,人命還不如草芥。


江州是西北的門戶,若是江州勾結北涼,整個中原都將危在旦夕。權衡之下,朝廷決定勸降郡守藍田玉,封他做個異姓王。


滿朝文武,無一人願意前往,危急關頭,公子挺身而出,在群臣或如釋重負或嘲弄譏諷的目光裡,接過了代表朝廷顏面的旌節。


「快了沒,本公子要熱死了。」


公子懶散的聲音傳了出來,我氣喘籲籲地跳上馬車,展開了虎皮地圖。


再有七日就能到江州,我沒念過書,卻也曉得藍田玉不是那麼好糊弄,不禁擔憂起了立下軍令狀的公子。


公子畏熱,索性隻著白紗,懶洋洋地趴在我腿上打盹。我乖巧地打著扇子,聽著她上罵君父,下辱群臣。


「天子求長生,嗑了兩年丹藥,結果反倒把腦子吃壞了。徐士濟,薛萬撤,盧進達……這些溜出來能打仗的全被士族門閥坑死了……」


也就剩一個藍田玉,苟在苦寒之地,被西北的漫天風沙藏匿了起來。


「那您要如何招降藍田玉?」


招降?


公子冷哼一聲,臉上赤裸裸地譏諷:「看著罷,藍田玉會求我回朝的。」


她說得信誓旦旦,我雖滿腹狐疑,本著主僕間的親密關系也隻好信了。


所以,當我們二人被五花大綁,嘴裡還塞著臭男人的汗巾時,我忍不住踹了她一腳。


公子被綁著,氣勢卻不減分毫,她呸地吐出汗巾,衝著藍田玉呲牙咧嘴:「藍田玉,你救得了江州,救不了天下;你隻憐惜一城百姓飢飽,卻置芸芸眾生於戰火——」


藍田玉上前兩步,將細皮嫩肉的公子掐離地面,此人身高八尺有餘,一道猙獰的疤生生將臉劈成了兩半,我看著都腿軟,公子偏要去激他。


「將軍愛民如子,我們甚能體會,公子也是一時情急,還望您恕罪。」


我麻溜地跪地求情。


藍田玉嫌惡地將公子掼在地上,這種搽脂抹粉的世家公子,我估計他看一眼都覺著惡心。


卷簾門外,一道修長的身影斜了進來。


公子愣了半刻,似笑非笑地開口:「原來,將軍謀反不是為了百姓生死,而是為了加官晉爵啊。」


藍田玉漲紅了臉,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侮辱。


有人闲庭信步,擊節而嘆。


「良禽擇木而棲,念公子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我盯著那人的黃金面具,不知怎的,隻覺著心裡悶悶的。


「殿下仰慕將軍威名,隻要將軍願意歸順,他願意調出府庫糧草,將其悉數送與江洲子民。」


他順手扶起了狼狽的公子,又順嘴邀請了她一把,隻是說得忒是隨意,不見半分真心。


公子盯著他半晌,又轉頭瞪著藍田玉,有些一言難盡。


「不是大哥,你真信他啊?」


藍田玉依舊沉默,臉上的沉痛與難堪讓我都不忍心去瞧。


以藍田玉的智謀,怎會不知此舉無異於與虎謀皮,可他沒有辦法坐視三十萬人被活活餓死,他做不到如同家主一般,為了守住一座城,逼得城中百姓易子而食。


見談判陷入了僵局,公子帶著我拂袖而去。


晚間,藍田玉設宴招待我們一行人,那位戴著黃金面具的裝逼男很是高冷,滴酒不沾,公子對我使了個眼色。

暢銷精選

春閨夢裏人
春閨夢裏人 我看著宣燁解開長袍就開始顫抖,等他 掐著我的腰親近我的時候,我終究沒忍 住,反手扇了他一巴掌。
大女主她姓喬
大女主她姓喬 喬阿姨救我受傷,我和爸爸送她去醫院。媽媽不看消息苦等一夜。
西裝、禮裙和烤苕皮
西裝、禮裙和烤苕皮 "與分散多年的雙胞胎姐姐相認後。 她喜歡上了追求我的學長。 而我想嘗嘗她未婚夫聞家大少爺……的餐廳。 一拍即合,我倆決定互換身份。 於是發生了以下場景。 上一秒,我還在和聞斐享用法國大餐。 下一秒,我這個吃不了細糠的野豬出現在了夜市,正蹲馬路邊啃苕皮,被聞斐撞個正著。 「原來你好這口?」"
暗戀的不是他
暗戀的不是他 人人都覺得我是左晟的舔狗,哪怕他前 擁後抱,女朋友換了一個又一個,而我 舔的痴心不改,連脾氣都沒發過一次
唯吾嬴政
唯吾嬴政 "高考英語的條形碼跟著我一起回家後,我心一橫上了 12 樓。 睜眼卻發現我正抱著秦始皇的大腿哭訴。 「誰又欺負你了?」 想到我那蒼白的英語卷,我不由自主地代入,悽厲出聲:「大王!我要洋人死!」"
週期性精神病是種什麼病?
週期性精神病是種什麼病? 那天我急診夜班,一個男生衝入搶救室,說他老婆精神病又犯了,讓我趕緊給她用藥,否則下一秒就要當眾脫褲子了。
陪吃娃娃男友
陪吃娃娃男友 "我和季晏禮曖昧五年,告白那天,卻撞見他和閨蜜在某底撈激情熱吻。 「都拒絕你了,還上趕著追過來,你就這麼賤?」 他攬著閨蜜,眼神冷漠。 我滿身狼狽時,一個聲音輕笑著飄來: 「親愛的,我隻是晚到了一點,你就跟別的男人告白來氣我?」 季晏禮冷臉離開,我問來人是誰。 他瞪了我一眼。 「剛要了陪吃娃娃的客人是你吧。」 「老子就是你的陪吃娃娃!」"
初箋
初箋 "威平侯被奸人設計戰死沙場,皇帝昏庸,長公主為保威平侯家業,咬牙把剛生下的女兒謊報為兒子,承襲世子之位。 鍾華甄重活一世,作為世子,被選入宮中做太子伴讀。 太子大她兩歲,最喜她識趣,尤愛帶她四處玩。 鍾華甄看著眼前這位才不到十歲的小太子,一時無言,難以想像二十年後,他將會是統一九州的鐵血霸王,手段狠辣,殺戮無數。"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20
  • 字體樣式
  • 雅黑
  • 宋體
  • 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