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我發在網上的帖子也被當做科幻片來對待，還被舉報下架了。
一時間群情激昂，有人氣不過，還真的衝出門來要找我「報仇」。
我的小窩堅如磐石，而新聞裡，失蹤人數則持續上漲。
很快，我所住的這棟樓的居民也都知道了消息。
紛紛叫嚷著要我對此次危機負責，給大家安排物資。
我曾試圖打開一條縫給他們運送食物。
可樓道裡全都是水，窗外更是雷電暴風雨交加，稍有不慎就會面臨生命危險。
我想了很多辦法，最後才用攀巖繩從陽臺的窗戶拴著方便面吊下去給大家。
而僅僅打開了一小會兒，我臥室的地面就已經全是水了，床單也都湿透了。
我又忙著排水排汙。
【真是太感謝你了青青，你人真好，不像你爸媽說得那樣。】
單元樓的群裡大家趕緊把面泡上，一邊吃一邊感激我。
【從前沒覺得方便面這麼好吃，現在感覺真是人間美味啊！】
【真的真的，連這湯水我都又衝了好幾回喝下去，真是驅寒暖胃啊。】
【青青，以後我們就都靠你了，我們全家老小的命都寄託在你身上了。】
我擦擦汗笑著回復：【都是應該的。】
Advertisement
接下來的這幾天，我每天都樂此不疲地扮演著發糧者的角色。
隨著次數的越來越多，我的運送技術也越來越嫻熟。
我已經可以給每家除方便面外運些別的，諸如壓縮餅幹和午餐肉之類的東西。
群裡一片贊譽之聲，不少人說等末日結束後要好好感謝我一番。
但這天晚上，我正在追劇吃零食時，突然感覺到陽臺的窗外有什麼動靜。
我本以為是雨水打在窗上的聲音，可漸漸地，我意識到不對。
這聲音……更像是有人在外面試圖撬開時發出的。
10
我猛地顫抖了一下。
拿起手電筒，躡手躡腳地走過去。
當我看到外面趴著的五六個男人時，嚇得手一哆嗦直接叫出了聲。
那幾張慘白的臉在閃電的映襯下如同索命的水鬼。
見被我發現了，他們幹脆也不藏了。
拼命地往窗戶上撞了起來，試圖將玻璃砸碎破窗而入。
「宋青青你這個賤人，搶了大家伙的食物，趕緊都交出來！」
「再不出來我殺你全家！我每天都在害怕你會不會突然停手不送吃的了！」
「憑什麼我們吃幹巴巴的餅幹和沒營養的速食，你肯定還藏著好東西不拿出來！」
「你是不是想送幾天東西撫慰自己的良心然後就不幹了，以後任我們餓死？」
「你送的本來就是我們的，趕緊把窗戶打開，不然我剁了你信不信？！」
……
「轟！」「轟！」「轟！」巨大的聲音簡直要驚起一灘鷗鷺。
可他們搞錯了，我這窗戶用的是防彈玻璃，就算利炮也炸不破。
我原本正抱頭哆嗦，很快平靜下來，站了起來。
「你們幾個是在微信群裡用照片當頭像的吧，當時不是說要末日結束後感謝我嗎？」
我看著他們眼眸裡充斥的憎恨，搖了搖頭：「所以，你們就是要這麼感謝我的？」
人性的惡，在天災來臨時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
我將窗簾拉上，打開音樂把聲音調到最大，用力閉上眼睛。
我不得已，選擇了一種最為自私的保命方法。
不再開倉放糧。
如果那些人有心，我這幾天發放的東西也夠他們撐一段時間了。
溫飽談不上，但減少活動吊著命是沒有問題的。
我不再上網關注輿論信息，我知道今夜過後網上又會掀起針對我的一片罵聲。
幸運的是，不久後官方出面刪帖控制輿論，讓大家冷靜，一定不要外出，等待救援。
11
暴雨末日已經到來有一段時間了。
我爸媽終於不再罵我，我也願意接通他們的視頻電話。
這段時間裡，我爸媽家裡囤的食物都在侄子的浪費下徹底告罄了。
又白又胖的侄子躺在地上，恹恹地撒潑打滾。
「我要吃炸醬面，我要吃麥當勞，我要吃可樂雞翅……
「我想喝大米粥，我想吃玉米，奶奶我好餓啊，爺爺我好餓……」
可我爸媽又何嘗不是瘦脫了相，摸著空癟的肚子坐在地上。
短短幾天的功夫，對死亡的恐懼已經讓他們看起來老了許多。
再沒有從前高高在上折磨我的半分神氣。
弟媳也憔悴地抱著小侄子，不停地看手機試圖能等到人來救她。
很明顯的是，這幾個人裡，我媽虛弱得最厲害。
其餘幾個多少臉上還是有點紅潤的。
我大概已經猜到了原因。
我媽沒有手機，不能跟我發消息。
而我爸和弟媳並沒有把家裡還有奶粉的消息透露給她。
都是親人，人性卻涼薄至此。
我實在忍不住了，出聲提醒：「媽，書房櫃子裡有我藏的奶粉，現在估計已經被我爸和弟媳母子偷吃一些了，你也趕緊去吧。」
我媽一瞬間灰敗的瞳孔裡爆發出渴求生機的光。
她立馬扶住桌子，艱難地站起來。
可下一秒，一旁的弟媳一把抓住了她。
「這是我兒子的奶粉，你不能動。」
積攢多時的怨氣終於爆發，我媽也忍無可忍還擊道：「可這都是我女兒的錢！
「自從你嫁到我家，內褲都沒洗過一條，碗也沒刷過一個，你不就生了個兒子嗎，那難道不是你自己的孩子？
「我到底欠你什麼了，為什麼天天把我當老媽子使喚任打任罵？現在我都要死了，連口奶粉也不讓吃！」
我媽說這些話已經竭盡了全力，她捂著嗓子發出粗重的喘息。
可弟媳依舊緊緊抓著我媽的腳踝，她陰冷地笑了一聲。
「你對自己親女兒都那個樣子，對我難道就是出於真心？還不是看我給你們生了個大胖孫子？
「這都是我應得的，現在你再最後做一件好事，把這奶粉都留給我們母子吧。」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拖著我媽往雜物間裡走。
而在這個過程中，我爸什麼都看到了，他卻別過了臉，一言不發。
「老頭子，你快阻止她！救命啊！樂樂快救奶奶，你媽這個畜生，她這個畜生！」
我媽驚恐之下嘴裡不斷湧出白沫，見沒人救她，她又痛哭著喊我的名字。
「青青，青青救我啊，媽錯了，媽這次真知道錯了……」
可我隔著屏幕，又能做得了什麼呢？
我媽最終還是被弟媳拖進了那間狹小陰暗，散發著腐敗氣息的雜物間。
門被徹底關上了。
裡面傳來窸窣的抓門聲與衰弱的低求。
漸漸地，裡面沒了動靜。
這就是十七歲嫁給我爸，陪了他一輩子任勞任怨的妻子。
到頭來，居然在飢餓與不甘中被活活拖死。
「爸，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把媽留在家裡嗎？」
弟媳上下喘了兩口氣，眼睛裡射出野獸一般可怖的光。
「這種末日還不知要持續多久，以後要真的不行，媽還能為我們盡最後一份力。
「爸，你那個好女兒還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你可一定得想辦法把她叫回來, 將東西都讓出來啊。」
12
我爸在剛才的過程中, 自始至終都是沉默的。
但我看得出, 他的後背繃得很緊，在不住地顫抖。
他終於不再扮演那個老實憨厚的公公形象了。
他站起來, 慢慢地走到廚房。
拿起了一把菜刀。
「寧寧。」他溫和地呼喚，「我剛想起來青青走前還藏了一包肉在這裡, 你快來幫我打開手電筒。」
弟媳趕忙激動地答應了。
「兒子，咱們就要有肉吃了！」
她哆嗦著腿走進廚房。
……
後面的事情, 我把話筒關閉，什麼都聽不見了。
隻是最後，我爸渾身是血地從廚房走出來。
他抱起哇哇大哭的侄子, 和從前一樣蹭了蹭他的鼻子：「走, 今天中午爺爺給你燉肉吃。」
我惡寒地將手機扔掉, 從此再不和這個家有任何交集。
13
比起末日，最令我心寒的還是人心。
記得很小的時候, 爸媽就總是偏心弟弟。
說把我生出來就是為弟弟服務的。
蛋糕買一塊, 都給弟弟吃。
雞腿買一個，也是弟弟啃。
我隻能吃一點他漏下的碎渣。
後來弟弟因為不學無術，高中畢業就不上學了, 我們費好大勁才給他娶到弟媳。
再後來, 我爸託關系給他找了份工作, 他又和人賭博, 欠了巨額債務。
現在他逃出國了，留下一個小侄子, 爸媽的注意力又全部都轉移了過去。
從前我很不明白他們這是為什麼。
我總以為隻要我足夠努力, 隻要我付出得夠多，他們就會注意到我這個女兒, 就會像愛弟弟一樣來愛我。
但這兩世都告訴了我一個道理，愛應該向內求, 而不需要外界給予。
父母愛孩子也並非天性，愛與不愛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我倒了幾杯紅酒, 喝了後埋頭睡了一整天。
把過去種種像噩夢一樣的經歷統統拋之腦後。
醒來後，我窩在溫暖的小窩裡，窗外依舊灰蒙蒙的一片，不見天日。
我烤了根羊腿，又切了些羊肉片涮火鍋，吃全羊宴。
等待的過程中, 我從冰箱拿出來一個巧克力千層, 一邊追劇一邊吃了起來。
……
沒有被水淹沒頭頂窒息的恐懼，沒有被寒冷浸透身體的絕望。
「《再」太陽破天荒地從雲層中出來，城市的陰霾就此驅散。
我爸和侄子被人發現時, 我爸已經瘋了, 一直在口齒不清地呢喃著什麼。
而侄子也形容呆傻地在一地狼藉裡找東西吃。
我搖搖頭，撥通了報警電話。
最終, 經過調查, 我爸以謀殺罪被逮捕。
作為他的女兒，我並沒有去看他最後一眼。
我找人把我弟從國外叫回來，他的兒子是何歸宿，還是由他來做主吧。
我離開了這座城市, 去別的地方找了一份工作。
過著簡單又踏實的日子，種種花，逗逗貓。
再也不做聖母。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