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哪裡有像你這樣的，天天鬧得家無寧日。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再天天這麼鬧，信不信我讓你父母把你領回去？」
以為能恐嚇我，豈料正合我意。
我笑道：「正好，我正和你們兒子提離婚呢，讓他趕緊在離婚協議上籤字吧，這日子沒法過了。」
「離婚」二字出來，公婆也嚇到了，再沒了剛才的囂張。
好一會兒後，婆婆突然拍著大腿哭起來：「造孽啊，造孽啊，這世上有哪個女人動不動就說離婚的。」
我也說道：「這世上又有哪個男人每個月會把自己的大半工資給別的女人的。」
這話出來，王志臉色大變。
他明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個道理，但自認自己幫助王煙的事做得隱蔽，除每個月給錢的那天，和她們母子並無接觸，妻子怎麼會知道？
不過他很快又想，知道了又如何，他隻是見故人生活艱難，經濟上幫助一二，並沒做什麼出格的事。
呆愣了片刻的婆婆也回過神來，問我：「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們的好兒子，其實每個月工資一百八十塊，但是隻給我八十塊，剩下的那一百塊他給王煙了。」
話出口，我公婆臉上看到不敢相信。
婆婆看著兒子，顫抖著問：「兒子，蘇月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
王志緊抿著唇不吭聲。
沉默便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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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哪裡不了解這個自己養大的孩子，立刻捂著胸口，心痛罵起來：「你這個豬油蒙了心的，王煙一個克死丈夫的寡婦，就這樣把你迷得團團轉？一個月一百塊啊，我和你爸都沒見過你這麼多錢。」
說著說著，又是慣用的那套伎倆，嚷著活不下去了。
王志看著哭鬧的父母，無處發作的憤怒都遷怒到我身上。
「你是不是要鬧得這個家散了才滿意？」
「你幹出這種事你還有臉說我？」
我忍無可忍，一巴掌打在王志臉上。
用盡全力打出去的一巴掌，響徹客廳。
公婆停止了哭鬧。
王志一臉不敢相信。
王志惱羞成怒，譏笑道：「就算我每個月隻給八十塊錢家用，也比你的工資高。」
我想笑，原來這就是他驕傲的原因。
經濟基礎決定家庭地位，很好，很好。
「你真是無恥。」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一想到上輩子為這樣的男人操勞病死，恨意就抑制不住往上湧。
「沒錯，你的工資是比我高，但家裡的活是誰在幹？你父母是誰在照顧？這些付出在你眼裡就一文不值嗎？」
王志沒有回答，但我從他的表情裡已經看到了答案。
為人妻子，幹這一切不是理所當然嗎？
是啊，自古以來，家務活和照顧老人孩子都是女人的事，在男人們看來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並不認為是犧牲付出。
我不想再和一個不尊重女性的男人溝通，回房拿上自己早已收拾好的行李。
王志眼眸閃過慌亂，卻依然嘴硬道：「蘇月，你別太過分了。結婚這麼久，你一直沒懷孕，我說過你嗎？給過你壓力嗎？」
他確實沒說過，但是他父母每次提及的時候，他都是沉默不語，讓我獨自承受一切。
兩輩子，我身心疲憊。
「好心勸你把離婚協議籤了吧，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王志氣到眼都紅了，「你怎麼能把離婚說得那麼輕易？」
怎麼能？當然是因為死過一次。
我當然知道這個社會對離婚有多麼的不寬容，特別是女人。但再難我也要離婚。
王志又道：「離婚了你能去哪裡？你娘家絕不可能接納你。給你臺階就趕緊下，別鬧過頭。」
這點他倒是看得很明白，我心酸地推開他阻攔的手。
「不用你擔心，現在這社會，隻要有手有腳，不會活不下去的。」說完，我拎著行李往外走。
王志下意識又拉住我：「你要去哪裡？」
「去哪都好，也不要再在你們王家當牛做馬。」
我再次甩開他的手，毫不猶豫出了王家大門。
院子裡，幾位鄰居大媽正在說著什麼，看到我立刻閉上嘴。
婆婆追了出來，和剛才在屋裡的猙獰判若兩人，哭喊著求我不要走，不管我在省城那個月幹了什麼，他們都會原諒我。
好家伙，髒水直接潑過來了。
演戲嘛，她會我難道就不會？
我停下腳步，忍住惡心，溫柔對她說：「媽，以後就由王煙好好照顧你二老了。她溫柔善良，勤勞能幹，最重要的是還能生兒子，一定能讓你和爸滿意的。」
婆婆聽得臉都黑了，連忙說：「你別胡說八道，我兒子和王煙清清白白。」
清不清白，那就見仁見智了。
我沒再理她，快步離開大院。
9
轉眼，我已從王家搬出來一個星期。
我從王家搬出來住的事到底不是秘密，學校裡本來就有老師指指點點，甚至有人已猜測是不是我在省城培訓期間給王志戴綠帽了。
我也沒藏著掖著，把王志資助初戀情人的事說了出來。
大部分女同事聽後都非常共情，斥責王志這樣做不對，但聽到我說要離婚，又都是勸的，認為這事沒有嚴重到要離婚的程度。
至於男同事，更多的隻是笑王志人傻錢多，半點沒站在我的立場去看待。
男人和女人，仿佛兩個完全不同的腦構造。
從王家搬出來的第八天，王志來學校找我。
幾天不見，他整個人憔悴了一圈，可見這些天過得並不好。
這樣我就放心了。
王志一見到我，就冷著臉問：「鬧夠了沒？是不是我不來接你，你就不回去？」
我佯裝吃驚：「怎麼可能？」
王志明顯松了口氣。
「就算你來接我，我也不可能回去。」
王志剛松的那口氣又回來了，但想到了什麼，又強忍住怒氣，放柔聲音勸我。
「讓王煙來家裡幫忙一事確實是我不對，我沒考慮到你的感受，應該向你道歉。」
見我不吭聲，王志咬牙，繼續說：「我之所以會幫助王煙，確實是因為她現在比較困難。你知道的，我和王煙畢竟有一些以前的情分在，她現在那麼困難，我沒辦法冷眼旁觀。
「我答應你，等她日子好一點了，我一定不再資助他們，好不好？」
我聽著這些話，本來已經夠冷的心，更冷了。
「王志，你不是意識到錯了，是因為這個月沒我的工資貼補，家裡開支不過來了吧。」
被我說中，王志臉色乍紅乍青。
他咬牙切齒，明確表明不會離婚，希望我氣消後自己搬回去。
我怒了，積攢了兩輩子的悲憤一下子爆發了。
「如果你不肯籤協議，我就起訴離婚。總之這婚，我一定要離，不顧一切代價都要離。」
「為什麼？」王志話中透著無力，「我隻是在金錢上幫助了王煙，並沒有幹出實際對不出家庭的事，更沒有置你們不顧，為什麼你非要離婚。」
瞧瞧，這話是人說的嗎？
這次的交談讓我明白，王志是無法溝通的。
我壯著膽去民政局咨詢起訴離婚，發現起訴離婚也並非我以為的那麼容易，至少從時間上算，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不行，不能這麼拖著。等到公婆身體更加不好了，我要離婚就更難了，並且會讓自己陷於道德制低點。
就在我想著要怎樣才能更快更順利離婚的時候，我在副食品店和王煙不期而遇。
王煙叫住我，可憐兮兮問我是不是搬出去了。
得到我肯定的答復，她紅了眼。
「你誤會我和王志了，我們倆真的是清白的。」
我不想聽她解釋，但在她開口的一瞬，卻生出個主意。
一個沒了丈夫的女人，獨自撫養幼子，其中艱辛常人難以想象。若說對王志沒企圖，我是不信的。
「清白？」我笑了。
王煙點頭：「真的，我和王志真沒做過任何越軌的事，你不要生氣，也別和王志離婚。」
「王志跟你說的？」
王煙紅著眼不吭聲，算是默認了。
我看著她，說：「不離婚也不是不可以，如果王志可以答應不再資助你們母子，我也不是不能原諒他。」
聽到我不讓王志資助她，王煙臉色瞬間白了。
我也學著王煙的語氣，可憐兮兮說：「希望你能理解，一個丈夫的工資，本就應該全部交給妻子的。」
我一字一字，要得格外重。
相信以王煙的聰明，應該能聽明白我這話的意思。
果然，她眼神又變了。
10
一個月後，我再次踏足王家。
並不是回來，而是來和王志籤協議。
這期間王志有來找過我幾次，有放低語氣懇求，有惱羞成怒威脅，但就是沒有為每個月給王煙一百塊錢這事道過歉。
我實在不理解他，既然舍得每個月資助王煙一百塊，可見是很在意她的。
既然在意她，為什麼又不願意和我離婚呢？
昨天，王志再次來找我，忽然改了口，同意離婚，隻是得當著父母的面籤離婚協議。
我雖然覺得多此一舉，不過不想再生變故，還是同意了。
今日再見到王父王母，兩位老人雖然消瘦了許多，但意外地，精氣神竟然不錯。
看到我，兩位老人就像看到仇人一樣，恨不能把我撕了。
我也不想浪費時間，拿了兩份離婚協議讓王志籤，他卻重新給了我一份。
我看了下內容，大致上和我給他的那份差不多，但是我要求給我四百塊賠償的那條被去掉了。
這金額並非隨意寫的，而是我算了下，嫁到王家以來貼進去的工資四舍五入取個整大概這麼多。
不愧是王家人，果然摳到極致，一毛錢也不願意賠。
我把王志遞過來的協議還回去：「補償我的四百塊，一分都不能少。」
王母跳腳：「憑什麼？是你要求要離婚的，憑什麼讓我兒子給你錢？」
「那本來究竟是我的錢，我每個月的工資六十八塊，全貼補你們王家了。」
「難道你就沒吃嗎？」
我不想和這幫自私的人辯解，幹脆換另一種有效的方式溝通。
「不給我就去你們兒子廠裡鬧, 把他資助王煙母子的事嚷得全世界都知道。不知道一個作風不正的工程師，前途會不會受到影響。」
王母沒想到我會這麼說，抬手顫抖指著我：「你、你好惡毒。」隨後又恐嚇我：「你鬧我不會鬧？你如果趕去我兒子廠裡鬧，我就去你學校鬧。你不過是一個沒轉正的臨時老師，到時候看學校會不會要你。」
我「哦」了聲，無所謂告訴她：「隨便, 反正我幹完這個學期也不幹了，隨便你鬧。」
「你不當老師了？」
「你為什麼不幹了？」
王志和王母異口同聲。
我攤了攤手, 說：「這不是怕你拖著不肯離婚, 破罐子破摔。如果你不離婚，我就在家吃你的喝你的，還隔三差五去你廠裡鬧, 讓廠領導知道, 你每個月給另外一個女人一百塊。你覺得這事如果傳開, 大家會怎麼看你？」
我這話成功讓王志和父母害怕了。
王母氣得胸脯上下抖動，最後下了什麼決心般，對王志說：「按她說的條件, 離婚, 必須離婚。一個沒了工作啃婆家的女人, 要來做什麼。」
11
在我徹底豁出去後，和王志這個婚終於順利離了。
其實我辭職不幹, 並非真的破罐子破摔, 而是這段時間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決定。
離婚了, 不管過錯方是誰，必然會被人指指點點, 換個環境會好一些。
再則，我真不甘心再活一世, 這輩子依然困在這個小地方。
我想去更廣闊更文明的世界看看。
這個學期結束後沒多久, 我拎著行李南下, 成了改革開放南下闖蕩的人之一。
「反正這個月就這麼多，你看著辦吧。」
「我但」這三年，我並沒有特意去打聽王志家的事。
跳脫出婚姻的束縛，不僅我的生活變了, 人生觀也變了, 不再耿耿於懷一個男人。
但畢竟在那個地方生活了二十多年，有同學朋友。
偶爾從他們口中, 也知道一些王家的情況。
比如王志和我離婚後不到三個月就娶了王煙, 而且很快懷孕了，王父親王母高興得不行，逢人就說王煙是生兒子的命。
然而七個月後, 王煙生了個女兒。
實行計劃生育後, 城鎮戶口夫妻隻能生一個。
王父王母覺得天都塌了, 他們老王家絕後了。
最近一次從朋友那聽到王家，是王父王母癱瘓的消息。
王煙既要照顧兩個孩子，又要照顧兩個老人, 脾氣變得很暴躁，天天和王志吵架。用朋友的話說就是，王家現在天天雞飛狗跳。
但這些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我正忙著開自己的第二家分店。
